“轟隆……”驚天的雷聲隆隆作響,奪目的閃電橫掃虛空。
幽州軍轟然崩潰,潮水般向北逃去,場面無比壯觀,猶如草原上奔騰的黃羊羣。
公孫瓚一臉絕望,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頭部一陣陣眩暈,馬上搖搖欲墜,固然有着流血過多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心情所致。一見他這個模樣,幽州諸將立刻護住他,夾入亂軍中逃命。他們唯一慶幸的是,大雨即將來臨,蓋軍未必會追來。
望着狼奔豕突逃竄的幽州騎卒,蓋俊對着一臉血污的龐德笑道:“好小子,打得好,玩弄萬騎於鼓掌之間,遊刃有餘……”
“……”龐德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他麾下射虎、落雕二營僅剩一千三百人,加上受傷退出戰場的,一共也就一千六百人。如果僅死傷個五七八百,許會沒有大礙,而今折損近半,可能需要花費一年半載才能恢復元氣。
蓋俊自然清楚龐德的心情,以前的話,他或許會抱着和龐德一樣的心情,可是現在的他不會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不知不覺間,他領地治民已經非常多了,幷州九郡人口加原黑山民足有一百七十餘萬,河東、河內二郡百萬,加之北地郡三十餘萬人口,總數超過三百萬,境內先零羌、匈奴人、屠各人、烏丸雜胡亦有百萬之多。所以,他不再是一名單純的將領,而是河北十二郡的主君,十數萬兵馬的統帥。
豆大的水珠從滾滾烏雲中滴下,砸在士卒兜鍪上、鎧甲上,鏗鏘有聲。蓋俊攤出手,任雨珠落到手掌,摔成粉碎。
“將軍……”諸將林立,靜等命令。是追是退,蓋俊一言而決。
蓋俊掃視衆人,緩緩說道:“吹號,追擊”
諸將應聲稱諾,蓋俊的決定在他們的意料之中,這就是蓋俊用兵的風格,在他眼中根本就沒有歸師勿掩、歸衆勿迫、窮寇勿追這等說法,要麼不打,打就打得對方永世不得翻身。當年蓋俊單憑千餘人就敢深入羌地追擊大帥芒封,最終擒殺之,諸羌皆不敢動。隨後黃巾暴起入豫州擊敗波才,並一路追殺,致使黃巾進展最順利的豫州全面敗壞,並最終被漢軍圍殺於去往兗州的路上。之後亦有涼州叛軍、先零王野利、鮮卑大軍,屠各、匈奴聯軍等等勢力,除前者因爲受到董卓、周慎壓制沒有一戰功成,後面三者無不是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煙消雲散,泯滅世間。
“嗚嗚……嗚嗚嗚嗚……”蓋俊數千騎士聽到己方發出追擊的命令,紛紛卸下弓弦,從馬側鞬袋內的竹筒中取出一根新的弓弦掛上。蓋軍作戰一般有兩張弓,一張五尺步弓,一張三尺餘騎弓,兩壺箭,步、騎皆有,當然,兩者亦有詳細劃分,如鳴鏑箭、破甲箭、月牙箭等等,這裡並不細提。弓弦有四,其中兩根屬於騎弓,分別是備弦及適於陰雨天氣的特殊弓弦,他們正在更換的無疑是後者。
臨行前,最後一批千餘騎趕來會合,使得蓋軍騎兵一舉超過七千人,無論從質量上還是人數上,皆已超過幽州騎軍。與此同時,蓋軍步卒先鋒部隊也趕到了漳水南端。
步卒太慢,蓋俊沒有等待的意思,即刻率七千餘騎出發,向北追擊幽州軍。瞥見蓋軍無懼風雨,追趕而來,幽州軍驚慌失措,逃得更快了,愈發散亂。
公孫瓚臉孔慘白,嘴脣青紫,雨水使得他的傷口更加惡化,他卻不理,眼中劃過一抹瘋狂,怒吼道:“蓋俊小兒,當真要趕盡殺絕不成?”
“……”幽州諸將面面而視,皆是憂心忡忡,他們擔心的不是騎兵,只要他們想跑,蓋俊莫說幾千人,就是再加十倍人數也很難完成圍殲。他們擔心的是步卒,自接到公孫瓚的命令,他們第一時間率領上萬騎馳援,數萬步卒則需要爲騎兵讓道,落在後面,不知這時他們是否已然全數出營,若是正好卡在營門口,蓋俊數千騎突至……
“唉……”幽州諸將心裡暗暗嘆氣,祈禱步卒行動快些,不然後果將是災難性的。話說誰能想到,三千白馬義從、上萬幽州突騎,這麼快就敗下陣來。
閃電狂舞,猶如一條條巨蟒遊弋雲層,雷聲陣陣,宛若一面面戰鼓劇烈響起。校尉王門仰頭望天,後方即是幽州軍大營,士卒們怨聲載道的步出大營,這鬼天氣打仗,不是找彆扭嗎。
王門也是如此認爲,他以爲他會等到公孫瓚讓步卒大軍返營的命令,事實上卻沒有,很奇怪,很反常。
所謂軍令如山倒,既然公孫瓚堅持雨天開戰,那就斷然沒有返回的道理,士卒牢騷歸牢騷,咒罵歸咒罵,卻不能抗拒命令。由於大營北靠滏水,士卒從西東南三門魚貫而出,此時,營南已經集結了一萬五千人,即幽州軍步卒的三分之二。
伴隨着雷鳴閃電,雨水漸漸密集,視線嚴重受阻,只能看到數百步光景。雷聲是不是太過密集了?原本漫不經心的王門眉頭微微一皺。
“不是雷聲,是馬蹄聲。將軍罷戰回營了嗎……”
王門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雨幕中的遠處,視野內忽然冒出無數鐵騎,成百上千,是幽州軍……可王門神色不僅未見輕鬆,反而更加凝重,蓋因騎軍過於散亂。
“嗚嗚……”對面幽州軍吹響的牛角號聲穿透雨幕,傳入王門耳中。
“這是……”王門駭然色變,馬上急吼道:“備戰、備戰……”王門神情驚恐,幽州軍萬餘騎由公孫瓚親自領軍,居然等不到步卒全部出營就敗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驃騎將軍蓋俊究竟有多強?
幽州軍士同樣陷入驚恐,要知道這一萬五千步卒中至少有七八千是冀州降兵,如非公孫瓚將他們打亂編入諸營,不能遙相呼應,說不得就一鬨而散了。
雨水打在王門的臉上,分不清哪些是雨,那些是汗,他膽戰心驚的指使着諸卒將盡可能多的大車堆到陣前。一路逃回的騎兵看到步卒方陣,大喜過望,飛馬馳來,因此刻刮東風,騎兵們紛紛聚於步兵方陣西邊,躲避風吹雨打。
王門沒有看到公孫瓚等人,抓來一名騎軍司馬詢問,一聽蓋俊僅只數千騎,稍稍鬆口氣,雖然他很驚訝公孫瓚率領的幽州軍萬餘騎兵以多打少敗給蓋軍,不過數千騎掀不起大波瀾,至少無法擊敗幽州軍兩萬步騎大軍,何況大營尚有數千兵作爲後援。
公孫瓚、關靖、田楷等人很快也隨着潰兵回到幽州大軍方陣前,來不及與王門過多對話,第一時間接管大軍的指揮權,並派諸將重新組織騎兵,發誓蓋俊如果敢衝上來,即使拼得全軍覆沒,也要殺了他。
蓋俊聽到斥候回報幽州軍在前方聚集數以萬計的步卒,騎兵亦再次集結,加上大雨狂風作祟,諸將紛紛勸說蓋俊退軍。換了旁人也許就同意了,但蓋俊則一言不發,凝眉苦思。東風捲着雨絲猶如鞭子一般,蓋俊被抽得一楞,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指向東北道:“繞到幽州軍東邊去。”
低沉的牛角號聲在天際之間“嗚嗚”的響着,激昂而悠長,蓋軍七千騎兵以均速井井有條的拐向東方,成功繞到幽州軍左翼。大雨連綿,能見度極低,等到公孫瓚發現時已經有些晚了,不過他還是立刻帶領倉促聚集起來的兩千餘騎馳往左翼戰場。
蓋軍七千餘騎於五百步小跑,三百步加速,二百步繼續加速,直到進入百步開始疾速衝鋒,藉助順風,就像洶涌波浪,傾瀉而下。數萬只馬蹄踏在地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與天空一聲聲悶雷遙相呼應。
幽州軍左翼士卒臉色慘白的看着雨中一團黑影夾帶着風雷之聲迎面撲來,其磅礴的氣勢,雄渾的力量,使人打心底生不出半點抵抗之心,持着長矛的雙臂瑟瑟發抖。心臟更是以身體幾乎不可負荷的速度飛快跳動着,使人有窒息之感……
雙方距離不滿百步,忽然一股大風從蓋軍騎兵的東北方掃過,轟入幽州軍左翼方陣,士卒被吹得競相閉上眼睛,使本就不算整齊的陣線顯得更添三分混亂。
天助之,何能不勝
蓋軍騎兵氣勢一下子攀升到頂點,一個個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數十步距離幾息間就被填平,大軍組成楔形,以排山倒海之勢碾壓向灰黑色的幽州步軍方陣。
“轟隆隆……”
撞擊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巨大聲響甚至蓋過陣陣雷聲。狂奔而至的戰馬羣以自身龐大的身軀攜帶驚人的力量,就像一柄大鐵錘迎面砸來,幽州軍足足數百人被撞得凌空飛起。蓋軍順着這道缺口,彷彿決堤的大河,肆虐的洪峰,摧枯拉朽一般殺進陣中,一波接着一波,無窮無盡,肆意毀去眼前所有擋住前進的障礙。
幽州軍面對蓋軍暴風雨似的瘋狂打擊,猶如被割的麥子,一片一片倒地,死傷慘重,無力反抗,但受到**傷害的畢竟只是少數,心靈上的打擊纔是最要命的。
當蓋軍一路近乎以屠殺的方式衝入大陣腹地,幽州軍愈發不能忍受由於緊張、懼怕等等負面情緒生成的窒息感,以及濃郁的死亡氣息,腦中緊繃的弦“啪”的斷掉。
幽州軍崩潰了
從中間開始,而後彷彿傳染病一樣迅速蔓延至全軍,萬餘士卒頓時四分五裂,有的慌張跑進雨幕,有的返身逃入軍營,反正只要不是面對蓋軍騎兵,怎樣都好。
步卒逃散,慌不擇路,亦有向西衝擊騎陣者,這四千惶惶不安的幽州騎兵早就被蓋軍打寒心了,恨不得速速離開戰場,一受到潰卒衝擊,立刻跟着逃命,範方等將領不能阻止。惟一沒有崩潰的是公孫瓚身邊的兩千餘騎,可是他們面對敗局已定,又能作何?
“蓋俊是我的剋星嗎?我公孫瓚橫行北疆,百戰百勝,今日以多打少,猶然三戰三敗還有何面目自稱名將,還有何面目面對將士,氣煞我也氣煞我也……”公孫瓚神情慘然,扯着嗓子哀嚎道。其本就爲龐德重傷,雨天更使傷勢惡化,現今又氣急攻心,喊完話竟張嘴噴出一口血,打着旋折落下馬,“砰”地一聲,濺起一地泥水。
“將軍……”長史關靖、校尉田楷等人大驚失色,急忙下馬撲過去。
田楷先按公孫瓚脖頸,再探鼻孔,神色稍稍放鬆,快語道:“將軍是氣急所致,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其傷耽誤不得,快,快送將軍過河……”田楷所言之河乃是大營北面的滏水,其爲出入魏郡北方的必經之路。
諸將點點頭,將公孫瓚抱上馬,趁着蓋軍無暇理會自己,繞向大營西面再轉向北,逃到滏水河畔。往北逃是大部分幽州籍士卒的想法,滏水雖有數座橋樑,幽州軍也因爲駐紮滏水旁,臨時搭建三座,但仍顯得過於擁擠,士卒爲了逃命,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揮刀砍向前方,場面無比混亂。
田楷唯恐蓋軍追來,命人通知前方過橋的逃卒,言公孫將軍在此,速速讓路。幽州人聽得一怔,一半人自覺讓開道路,另一半人則置之不理,這個時候了,天大地大逃命最大,你就是親爹也不行啊。
田楷勃然大怒,揮軍砍殺兩百餘人,強行打開一條道路,而後讓長史關靖等人帶着公孫瓚登橋,出人意料的是,他自己則選擇留在南岸,協調諸人過河。以爲他會先走的幽州士卒紛紛低下頭顱,無序的逃亡場面爲之一變。
隨着騎卒走得差不多了,大股步兵奔至,田諧又開始指揮步兵渡河,親衛急得滿頭大汗,勸其趕快過河,遲則晚矣,田楷想也不想拒絕了。
步卒過去兩三千人,蓋軍騎兵殺到,雖然只是千餘散騎,卻使得數千幽州軍肝膽俱裂,寧願跳入洶涌的滏水,博一線生機,也不願返身一戰。
田楷搖搖頭,嘆而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