瀍水河面上浮屍處處,原本清澈透底的河水被血漂成鮮豔的紅色。瀍水西岸,亦是死屍盈野,董軍步卒以各種各樣的姿勢躺在泥土芳草上,眼中殘留着恐懼、痛苦、憎恨等等負面情緒,幾面殘破的戰旗歪歪斜斜,彷彿一陣大風吹過就會倒下。
蓋軍騎士行走在密密麻麻的屍體間,偶然發現有人喘氣,上去就是一矟,或一刀。他們輕騎而來,只有幾名醫吏和少量金瘡藥,沒有能力治療重傷的對手,與其讓他們活活疼死,不如給他們一個痛快的。
鮑雅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凝視着面前失去右腿,且傷痕累累的董軍士卒。鮑出身高八尺,鮑雅作爲其二兄,稍有不如,不過亦達到七尺七寸,和蓋俊相彷彿,在當今時代屬於鶴立雞羣之列。鮑雅姿貌全無雅色,軀幹壯闊,面如方田,濃眉大眼,頗有軍旅威風。
這名董軍士卒已經無力擡起手臂,卻咳着血斷斷續續道:“不要殺我……”眼中充滿對生的渴望。
“螻蟻尚且偷生,況人乎?”鮑雅嘆了一口氣,一矟刺穿其喉。此戰他帶領千騎大破數千董軍,斬首千餘級,俘八百,打了一個大勝戰,本打算乘勝過河,偷襲北上的董軍,但他從董軍一名軍侯處得到情報,其部乃是小平津關守卒,主將小平津關都尉董宜已經落水淹死,且北上者也非呂布部,而是呂布部將高順。
鮑雅坐在馬上,目光如刀,俯視匍匐地面的董軍軍侯,一字一句道:“你是說呂布沒有和你們同行,也並未據守雒陽,而是從南路逃跑?”
董軍軍侯受不主鮑雅犀利的目光,垂下頭道了一聲“是”。
鮑雅揮揮手,部曲立刻上前將他押下去,又換來數人詢問,皆如此。鮑雅輕輕揉弄着皺起的眉頭,現在該怎麼辦?直趨空虛的雒陽,有很大把握兵不血刃拿下帝都,可是……驃騎將軍正在谷、函間截殺董卓援軍,如果不能短時間內拿下對手,呂布從雒水南岸向西行,經河南翻越谷水就會出現在蓋俊背後
向東還是向西、或是向南?……
鮑雅拿不定主意,唯有遣人北上尋三弟鮑出。
高順有五千人,步卒四千二,騎八百,對方則僅只千騎,遂利用人數上的優勢再行分兵之策,而後聲東擊西成功渡過瀍水。但他很快發現對方士卒異常精銳,常常幾十騎就可打散同樣人數的己方騎兵,步卒也是屢屢被衝潰,趕入河中,肆意射殺。
一來二去折損近千人,高順覺得對方單兵作戰和小規模作戰的能力極強,不如集中兵力,再作周旋,隨後便老老實實沿着河岸往北走,目標瀍水盡頭,平陰縣境。平陰渡口失陷,平陰縣旋即亦落,目前皆在蓋軍掌控之中,可畢竟是一縣之地,地域廣闊,又有山林,高順認爲只要不是被數倍對手重重圍困,總有逃生的機會。
“對方膽子不小啊,死地求生嗎?……”鮑出不由驚訝對方的大膽,不過此舉正和他的心意。
高順帶軍殺入平陰,立刻向西,迎面撞上鮑出部。
鮑出皺起濃眉看着高高懸起的高字大旗,呂布部將高順?呂布呢?在雒陽?斥候當初回報雒陽一方有一支萬人大軍向西移動,蓋俊和他都以爲是雒陽主力,如今看來,他們的判斷失誤了。
“嗚嗚……嗚嗚嗚嗚……”
鮑出一聽到對方牛角號聲,便暫時按下心中疑慮,同樣吹響號角。
高順部尚餘四千一百餘人,以五百騎分列左右,步卒三千六百餘居於中央,高豎大戟長矛,列置強弩,排兵佈陣頗得章法,守得滴水不漏。對手只有千騎的情況下,哪怕是董卓的飛熊軍,公孫瓚的白馬義從,也未嘗不能抗衡一二,可惜他遇到的是蓋軍騎兵。
鮑出不會傻乎乎的衝擊對手防守嚴密的正面,繞襲左翼馳射,高順部左翼二百餘騎轉眼間便被射殺大半,鮑出馬不停蹄從後側迂迴到右翼,又是一輪輪箭雨傾瀉而下,隨後高順部騎兵不願束手就擒,馭馬殺出,被蓋軍一個衝鋒解決。
打瘸高順部兩條腿,鮑出放下心來,開始繞着方陣轉圈,時而矢如雨下,時而陷陣衝突,東一口,西一口,咬得高順部方陣傷痕累累,加上身處險境,董軍步卒越發心慌,抵抗也越加無力。
高順方纔使人渡河,屢屢爲蓋軍擊殺,但並未直觀的感受到蓋軍的強悍,而今他終於體驗到了那些寧願冒着被射殺的危險跳入水中,也不願返身一戰的士卒心情。
高順完全被打懵了,他當年也參加過太原晉陽城下抵禦屠各、匈奴聯軍的戰事,那時蓋軍雖然也很厲害,但還在他所能承受的範圍,可是眼前這支騎軍會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厲害的騎兵
鮑出認爲大局已定,再次率軍衝入陣中,這回不是淺嘗即止,而是不斷向內深入,似欲將對手方陣劈成兩半。
眼看士卒將要崩潰,高順猛然回過神來,帶領數百精銳部曲衝向陣中蓋軍,邊跑邊喊道:“我等刨墳掘墓,毀壞皇陵,不容於世,一旦落入敵手,斷無生路,就算僥倖苟活,我等父母親人皆在關中,有生之年,必無相見之日……”
此語一傳十十傳百,動搖的董軍士卒皆陷入沉默。
高順最後舉臂高叫道:“而今只有一條活路,殺回關中……”
“殺回關中……”
“諸人聽我號令……”發覺士氣稍復,高順緊急下令,重整陣勢,阻擊圍殺蓋軍。
高順居然有扭轉乾坤之能,鮑出怒不可遏,直奔高順而去,可是高順並不和他爭持,第一時間縮入密密麻麻的人羣中。鮑出暴吼連連,刀下又添數個亡魂,卻對高順無可奈何,他終究只有千騎,連番奮戰,已折四百,只好帶隊殺出重圍。
高順集中弓弩,交與數百部曲之手,對方敢有接近,毫不吝嗇箭矢,且戰且走,一直退入一座大山之中,不等鬆一口氣,就見北方掀起大片煙塵,平陰方的蓋軍到了。高順神色大變,趕緊逃入深山。
鮑出望山興嘆,靜靜等待援軍,沒想到率先到來的是他二兄鮑雅的信使,頓時明瞭詳細。隨即繆尚將步騎五千會合,其乃是已故厲鋒校尉張楊部將,歸黃忠管轄。他自然沒有統兵五千的資格,軍中有兩千騎是剛剛過河而來的騎兵。
繆尚言胡封順利攻克小平津,已經將兵南下。
鮑出放下心來,雒陽一方已經不需要操心了,徵調繆尚軍中兩千騎,而後命後者進山收尋董軍,一定要抓到高順,便火速南下,會合鮑雅部,向蓋俊的方向趕去。
清晨,胡封登上了小平津關。
他這一路本來是虛,攻平陰津纔是實,不過隨着平陰津冒出沖天大火,小平津董軍明顯受到震動。一個渡口輸送兵力有限,有再多的船也是白搭,他想把小平津奪下來,乃於一個時辰後猛攻一輪,不想碰得頭破血流,怒而求兵,賈詡贈兵三千,船近百。胡封信心大增,再度猛攻,並於清晨破關。
胡封不由得意洋洋,自我打趣小平津關那可是雒陽八關之一,自己克之,可以同孫堅克大谷關相提並論。但董軍降兵並未給他面子,言小平津關都尉董宜已率主力逃走,關上僅有數百人。
胡封微笑着將這個實話實說的人砍了,他最討厭人多嘴多舌了。
得悉小平津關陷落,賈詡再度增兵一千騎,兩千步卒,同時寫了一封書信給他。
胡封看過信後,留二百餘人守關看押俘虜,自將七千直趨北邙山。
“孃的跑起來、跑起來,沒睡醒麼……”看着慢悠悠的行進速度,胡封破口大罵道。
由幷州、冀州混編的步卒哀怨連連,他們奮戰半夜,如今又要急行軍,感覺身體都快飄起來了,能走得快纔怪,胡封騎馬吆喝,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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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小平津關同北邙距離並不遠,一個多時辰就趕到了。不出所料,北邙山一個董兵都沒有,只有數以萬計的百姓挖掘、哄搶諸陵墓財物,已經死了數百人。
胡封瞪着猩紅的眼睛道:“你母親的誰敢動我的錢財?都給我停下……”這時百姓早就瘋狂了,只顧埋頭爭奪財物。胡封怒不可遏,拔刀出鞘道:“給我殺……”
錢財誰不喜愛,數千步卒聽得胡封命令,一身的疲憊一掃而空,龍精虎猛的揮舞刀戟衝上前,見人就殺,期間不忘將珠玉金銀裝入懷中。
短短片刻近千人倒在血泊,蓋軍瘋狂衝殺,又斬千餘人,百姓頓時驚醒,愣了一下,發一聲喊,立作鳥獸散。
“別殺了,抓活的……”胡封一見百姓奔逃,立刻改口道。
大部分士卒尚能聽而行事,可也有一些人將胡封的話當耳旁風,依舊砍殺着、掠奪着……
胡封氣極而笑,帶領數百騎發動衝鋒,連誅上百人,一舉震懾諸卒。
“瞧你們那點出息……”胡封冷笑着撇嘴,指手畫腳道:“把百姓集中起來,讓他們接着幹活……”
原冀州司馬趙昂猶豫着道:“都尉,錢財固然使人心動,但還是不要動爲好。董卓盜墓帝陵,士民無不捶胸頓足,憤慨詛咒,而驃騎將軍舉兵伐之,天下振悅。今繼董卓而掘之,恐有失天下望。爲驃騎將軍聲譽,還請都尉三思……”
胡封面無表情的斜睨其人,淡淡地道:“誰告訴你我要挖墳掘墓了?”
“……”趙昂神色一僵。
胡封仰天嘆道:“諸帝陵墓皆被董賊掘開,我是欲使百姓平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