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二宮位於雒陽城中央,殿寺成羣,數以萬間,加上永安宮、濯龍園等皇家出入之所,足足佔據半個雒陽城,如果再算上太倉、武庫等等閒人免進之地,會更誇張。供百姓居住的二十四條街,大部分設於城東及城西。
蓋俊由雒陽東南開陽‘門’入城,跨諸街亭,直奔河南尹官舍。蓋俊以族侄蓋胤爲河南尹,雒陽令卻並未來得及任命。
昔日,因爲雒陽是帝都的關係,雒陽令處處受限,屢遭掣肘,權利尚不如地方縣令、長,但它有一個好處,連諸太守也難比,它有參與朝政的資格,可以說是一個極爲顯赫的位置。
每一任雒陽令皆由公卿主持朝臣討論,再移‘交’尚書檯做最終定奪。現今包括雒陽在內,整個河南尹都是屬於蓋俊的管轄,當然不用那麼麻煩了,他一句話就讓蓋胤當上河南尹,何況區區雒陽縣令。
只是,由誰出任雒陽令?
張仲景歷任數縣,一度官至千石縣令,倒是有這個資格,不過蓋俊更希望他留在自己的身邊,萬一得了急病,還需要他出手救治不是。
還有誰呢?
蓋俊身邊的人都太過年輕,資歷淺薄,有些人更是從未當過官,雖然他可以任命雒陽令,但也不能‘亂’來,至少要找一個從政經驗豐富的人才行,不然恐爲人詬病。蓋俊一時難做決定,遂詢問賈詡、荀彧、楊俊、蓋胤。
賈詡掃了一眼其他三人,見他們目光清明,並未久思,顯然已有人選,便知趣的閉口不言。
荀彧環顧左右,當先說道:“所謂舉賢不避親,下官推薦從兄荀(悅)仲豫,其人‘操’清行朗,兼通經、律,當可勝任雒陽令一職。”
這倒是一個好人選,蓋俊又看向楊俊,問道:“季才,你呢。”
楊俊道:“下官舉薦同鄉、故冀州刺史李邵李伯導。李伯導今年堪滿五旬,爲我河內名士,少好學,苦讀不倦,仕州郡,舉茂才,歷任縣長、縣令、議郎、冀州刺史,治政以善爲先,所在有清名,可爲雒陽令。”
“哦?季才能夠請到此人?”蓋俊一臉訝然,他不認識李邵,但看他的從政履歷,極爲豐富,又是知名之士,若招入麾下,美矣。
楊俊笑回道:“如是旁縣,李伯導十有八九會拒絕,然而帝都雒陽,則又另當別論了。下官有七八成把握。”
蓋俊點點頭,隨後把目光轉到蓋胤身上,後者立刻道:“我推舉的人是小妻衛氏從兄衛覬衛伯儒。”
蓋俊‘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因蓋胤納衛氏、毋丘氏之‘女’,是以他特別關注兩家才俊。
此支衛氏和漢大將軍衛青河東一脈無甚關係,起始爲幽州代郡衛氏。
衛覬曾祖衛嵩五經俱通,堪稱北疆一代宗師碩儒,漢明帝聞其名,乃徵召入朝。衛嵩在家鄉接到詔命後,向西入幷州,經由雁‘門’南下,許是年紀大了,走到河東安邑時病卒。漢明帝哀其不幸,把衛嵩死亡之地,數以千計田畝賜給其後人,衛氏從此在河東安邑落地生根。
衛氏自衛嵩開始,三世並有名聲,遂成河東望族。
衛覬繼曾祖、祖、父三代之風,少夙成,遊太學,以才學稱,年二十餘歸家,閉‘門’苦研諸經,另外《史記》、《漢書》、《律令》,諸子,無不綜覽。今年不過三十餘歲,已是河東名士之流。
去年蓋軍襲佔河東治所安邑,河東太守臧洪親自登‘門’,費盡口舌纔將衛覬請出,聘爲功曹。前廣陵太守張超重臧洪之才,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動任臧洪,今臧洪同樣把一郡大小事盡數託付於衛覬,由此便知後者之才。
蓋俊覺得三個人選都‘挺’合適,不過他更傾向李邵,畢竟後者曾經當過一州之主,眼界、能力必然高人一等。而荀悅、衛覬皆以經學著稱於世,前者留在身邊幾年,待磨去文氣再派出去不遲,衛覬現階段則更適合在臧洪的扶持下理政,積累經驗,說不定兩三年後就能迅速爬到兩千石。最後問賈詡道:??“文和心中可有人選?”
賈詡搖搖頭道:“此三人確有守雒之能,下官便不做推薦了。”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來到河南尹官舍‘門’口,蓋俊決定道:“季才,你馬上寫信邀李伯導,務必要請到其人。”
楊俊欣然應諾,當蓋胤提出用其小妻衛氏從兄衛覬時,他一度擔心蓋俊會任人唯親,事實證明他多慮了。蓋俊日後也許會有意識重用‘親戚’,但絕不會胡‘亂’提拔。
荀彧、蓋胤提議未被採納,都是一笑了之,兩人一個是和蓋俊相‘交’十幾年的朋友,一個是名爲叔侄,實爲兄弟,感情非常人所能及。
蓋俊入官舍巡視,蓋胤出任河南尹不過數日,尚來不及招募官吏,幕府頗空。蓋俊在官舍轉悠幾圈,便讓諸人散去休息,他則在蓋胤的陪伴下前往醫捨去見張仲景,並特別叫上戲志才同行。
戲志才何等聰明,一瞬間便明白了蓋俊意圖。
張仲景由於治癒蔡中郎之‘女’、蓋俊之妻蔡琬絕症,名著京師,遂有神醫之名,不過自此以後,張仲景步入仕途,周旋地方,便很少再聽到他的神蹟,慢慢淡出人們的腦海。當然了,在荊州,他還是有着非常大的名氣,但更多的是一位懂得醫術的好官,而非爲官的神醫。後來張仲景緻仕,或隱居研究醫術,或入山採集草‘藥’,看病也多以鄉人爲主,很少有外來之人求醫,所以名聲一般,充其量只能算地方名醫。
戲志才隱約聽說過張仲景的名聲,卻也並不以爲他比潁川名醫高明多少。何況,他本身無病,只是爲酒‘色’所侵導致身體孱弱,只要他可戒掉二者,身體自然能夠轉好。問題是,酒‘色’乃他平所唯二所好,他戒不掉,也不想戒。人活一世,何必顧慮太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蓋俊作爲天底下勢力最強的諸侯,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猶對他這個名聲不顯之人關心備至,心中頗爲感動。
蓋俊有着現代思想,說他是當今時代最重視士卒‘性’命的將軍也不爲過,自組建‘射’虎、落雕二營時,他就‘花’費重金大量募集醫匠。時至今日,基本可以保證行軍時每屯(五百人)配有兩位分別‘精’通金創、折傷的醫匠,以及數名學徒。像是年初東征冀州,蓋俊將兵四萬,軍中攜帶足足一百六十名醫匠、數百名學徒,確保大部分人能夠得到及時的救治,陣亡人數遠遠少於對手。
蓋俊發動雒陽戰役,固然大勝董卓,成功收復帝都,卻也免不了兵民傷亡,如今雒陽城內足有數千傷員,蓋俊爲了保證他們有一個良好的環境養傷,將三公府暫時改變醫舍。蓋俊擡‘腿’跨進‘門’,一股無數草‘藥’‘混’合而成的氣味撲面襲來,鑽入鼻孔。從擔任北地長史算起,蓋俊掌兵已有九年之久,對治療外傷的草‘藥’瞭解程度,不遜當世名醫,他甚至能夠僅憑嗅覺,就可推斷出四五樣草‘藥’,有王不留行、續斷、澤蘭、地榆……
“將軍……”一名醫吏看到蓋俊等人行來,急忙上前見禮。
蓋俊示意他不必多禮,問道:“張仲景在何處?”
醫吏答道:“在東院。”
“嗯,你去忙吧……”蓋俊言訖,直趨東院,顯得輕車熟路。
蓋俊一行人到來時,張仲景正忙得滿頭大汗,有人告訴他驃騎將軍來了,他也只是微微一怔,回頭向蓋俊一揖,繼續醫治病人。
蓋俊啞然失笑道:“十數載未見,張神醫脾‘性’始終未改……”他上一次見到張仲景時,還是十幾年前,那時後者尚未滿而立之年,雖相貌老成,但終究是年輕人,而今年約四旬,相貌,氣質均是大變。
張仲景此舉堪稱狂妄至極,換了旁人,蓋胤一定會第一時間衝上去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然張仲景於族叔母蔡琬有再造之恩,且蓋俊沒有動怒,只得當做沒看到。
蓋胤選擇無視,楊俊卻不滿道:“此人太過無禮。”
蓋俊搖頭道:“不然。醫者以救人爲第一要務,正該如此……”
“……”楊俊無言,既然蓋俊認爲對方做得對,他何必自討沒趣。
蓋俊不想打擾張仲景救治病人,退出東院,以和諸人商討政事打發時間。一個時辰後,張仲景終於出來,向蓋俊致歉道:“這幾日天氣轉熱,兼生蚊蟲,不少人傷口潰爛,若不及時救治,恐有‘性’命之憂,無禮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蓋俊笑着擺擺手道:“無妨,醫者父母心嘛……”
“醫者父母心、醫者父母心……”張仲景反覆咀嚼這句後世名言,擊掌叫好道:“好一個醫者父母心,真是一語道盡我輩……”張仲景偶然瞥到戲志才蒼白臉頰,當即止住話語,神情凝重地走到後者面前,察其五官、舌苔等。
蓋俊問道:“張醫師,敢問其病……”
張仲景嘆道:“若無意外,他至多還有五六年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