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住舍縱然及不上家鄉,也住了半年之久,所謂日久生情不假,蓋俊躺在榻上一夜無夢,睡得格外香甜。等他走出臥室,竟是日上三竿,馬伕早已等候許久了,問及飯否,答曰已畢,蓋俊點點頭,取來五金及一千錢,前者是準備託他還給蔡瑁,後者則爲賞賜。五金不是小數目,足夠令人心生貪念,挾裹遠走高飛,蓋俊卻是不怕,一來這馬伕乃是何氏遠族,二來其父母妻子皆在襄鄉,他不敢。
送走了馬伕,蓋俊開始吃早點,邊吃邊問蓋胤近來都有誰找他,蓋胤一連說出十幾人名字,蓋俊爲之苦笑,對於他的突然失蹤,朋友圈中恐怕都要炸開鍋了。
飯畢,蓋俊出門訪友,首先是離自己最近的臧洪處,家奴說他不在家,又去了陳嶷那,同樣沒人,二人多半是一齊外出,否則哪會這麼巧。繼續前行,路上學子漸多,紛紛行禮,有熟悉者,則上前攀談幾句,走走停停來到張紘住地,還未進門,就聽到臧洪爽朗的笑聲。
“子源,何事笑得這麼開心?”蓋俊推門而入,臧洪、陳嶷皆在,張紘作陪。
臧洪拍腿而起,質問道:“好你個蓋子英,自袁府宴後就不見蹤影,說——這些時日你到哪裡去了?如實招來。”
“有事去了一趟南陽。”
“冰天雪地去那作甚?有無不可告人之秘密?”
“……”
還真被臧洪猜對了,這事確實不宜說,是以任對方百般逼問,蓋俊就是不說,似乎看出他確實有難言之隱,臧洪索性不再逼迫。
張紘說道:“子英,昨日劉博士和我師抱怨你又曠課,說你少年成名,目中無物。”
蓋俊啞然,想想他自入太學以來上的課屈指可數,無可辯駁。
“那課不上也罷。”臧洪出言聲援,他同樣是一個花在酒宴交友比上課時間多的人。
張紘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若長此以往,學問倒退——”
臧洪道:“讀書是爲了甚麼?無非出仕而已,以子英之大名,還怕不能出仕?”
陳嶷插話道:“說道大名,子源近來常常言及子英在袁府宴會上大出風頭,連袁本初都刮目相看。”四人中唯他沒有參加袁府酒宴。
蓋俊對此顯得特別謙虛,謙虛到虛僞的地步,讓三位好友好一番嘲笑,但當他說到第二天做客袁府並見到何顒,三人只剩下羨慕了。
談至隅中,蓋俊起身告辭,返家牽出踏雲直驅蔡府。蔡邕上朝不在家,他直接找上張仲景,詢問蔡琬病況,然而張仲景一句話就把他弄得六神無主。
“蓋郎君,經過昨、今兩日查探,蔡女郎所得之病卻爲不治之症。”
“張醫師定有法醫治,是也不是?”蓋俊慌亂下做出極爲失禮的動作,緊扣張仲景肩膀。
少年情懷,誰沒有過?張仲景並沒有怪責,可他確實無甚把握。
蓋俊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在地上,額頭觸地請求道:“哪怕丁點希望,也請一試。”
“這……”張仲景一邊扶起他一邊猶豫着說道:“好吧,餘開一個方子,使蔡女郎服下看是否有效,若無甚效用,就請蓋郎君另請高明吧。”
“多謝張醫——”蓋俊正要拜謝,猛然發現蔡琬躲在迴廊轉彎處目中含淚地望着他。
張仲景回身望去,輕聲一嘆,搖頭離去。
蓋俊走上前問道:“你、你怎麼出來了?萬一感染風寒讓我如何與議郎交代?”
蔡琬凝着他癡癡地道:“何以爲報?”
“我說過——”
蓋俊一字一句道:“今生今世,非卿不娶,天地爲鑑!”
一顆淚珠終是滑出眼眶,蔡琬笑着泣道:“我若不死,必爲君妻,天地爲鑑!”
蓋俊伸手擦去蔡琬臉上淚珠。
四下蔡家奴婢對於二人舉止大爲吃驚,竊竊私語。
蓋俊可以不在乎,然而他不能不爲蔡琬着想,退後兩步,說道:“我去隨張醫師抓藥,你快快回房,萬萬不可凍着了,不然醫治起來豈不更加麻煩?”
蔡琬目不斜視的注視着他,遵從其言,不過一步三回頭,眼眸滿是留戀之色。
蓋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反身追趕張仲景。其實張仲景並未走遠,只是躲在看不到的地方,他藥箱中有幾位主藥,尚缺數種,他沒有資格使喚蔡府家僕,唯有告知蓋俊,讓他抓藥。
蓋俊記下藥名,找上蔡府監奴,監奴說蔡琬常年患病,蔡府藥物一應俱全,無需去外面藥鋪購買。
張仲景集合諸種草藥,立爐煮之,蓋俊寸步不離的守候在旁,兩個時辰轉瞬即逝。藥香四溢散開,張仲景站在爐邊滿頭大汗,顧不得擦拭,神情肅然道:“蓋郎君瞧仔細了,煮藥火候最難把握,快一分藥效不夠,慢一分則流失。”言訖取碗盛藥。
“俊受教。”蓋俊一揖。端藥送至蔡琬閨房,她抿一小口旋即蹙眉,作爲從小喝湯藥長大的她,也忍不住道苦。
蓋俊一直在爐旁候了兩個時辰,當然知道其藥味道苦澀至極,但良藥苦口這個道理他還是知道的,催促她快快喝下。
蔡琬皺着鼻子一口氣嚥下,可能喝急了,竟有乾嘔之感。
蓋俊迫不及待地問:“如何?身體是否舒服一些了?”
“便是仙丹也不會這麼快奏效。”蔡琬心道,口中卻說:“確實好多了。”
蓋俊大喜道:“這麼說來此藥方確實有效?太好了。”
“是啊。”
二人對話引得大行家張仲景苦笑不已,上到近前觀察蔡琬身體似無不適就走了。
蓋俊目送張仲景離開,說道:“我就說張醫師天下名醫,定非浪得虛名。”
“嗯。”
“我……”
“……”
心愛之人就在眼前陪她說話,蔡琬卻昏昏欲睡,心道:“這劑湯藥似有催眠之效。”
蓋俊見此,就讓她上榻歇息。
蔡琬和衣上塌,微微歪頭看着他,彷彿在說,你怎麼還不離去?
蓋俊不僅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得寸進尺的坐到塌邊。
蔡琬緊張得手心都浸出了汗,滿面通紅地問道:“蓋郎君怎地不走?”
蓋俊一邊爲她蓋好被子一邊柔聲說道:“待你睡下了我再離開。”
蔡琬“哦”了一聲,面色平靜的合上眸子,可顫巍巍的睫毛出賣了她的內心。
屋子靜極了,唯剩二人淡到幾乎不易察覺的呼吸聲。
“蓋郎君——”蔡琬閉着眼睛呢喃。
“嗯?”
“若光陰能夠靜止該有多好啊!”
“嗯。”
蓋俊一臉憐惜,輕輕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