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年,六月。
當陸凱與三何的十萬大軍整裝待命之後,李流也結束了益陽的戰鬥。
奇蹟並沒有出現,滕修,終究還不是已經激活了的李流的對手,下場就是全軍覆沒,本尊,項上人頭雙手奉上,那個從陸凱手下分權過把癮的理想,只能來生再去嘗試努力了。
但是,李流卻不能從敵後戰場抽身離去,支援正面戰場上壓力很大的鄧艾。
不是保存實力不想幫,是實在幫不了。
因爲南面的陶璜下了死手。
不錯,陶璜是私下做了一些坐山觀虎鬥的事情,但那些都在孫皓的可接受程度之內,作爲一個鐵桿的保皇黨,當孫皓的立場轉變,要保下陸凱,死磕鄧艾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在這段時間內,可以說是勢不可擋,憑藉着自身的強大實力以及對手的虛弱(鄧艾軍團主要將精力集中在北面了),很快便令臨賀郡淪陷(只有800多地方駐軍),桂陽、零陵和武陵南部同時告急。再由他這麼發展下去的話,湘東的淪陷指日可待(畢竟面臨着長沙、廬陵和陶璜三面壓力,頂住是不可能的),所以,李流必須趁早行動,阻遏戰火的進一步蔓延——燒到衡陽和武陵全境的話,該影響生意了。
對此情景,鄧艾只能表示理解。
於是,就要以一己之力硬抗對面的十萬大軍,也許會面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的援軍不停的抵達。
對於這種危機,鄧艾,沒有害怕,而是十分興奮。
這是個爲戰爭而生的人,哪怕看上去彷彿是一個還沒有從喪子之痛中緩過來,風燭殘年的老人。
不過,心裡不怕還很興奮,表面上,還是要示弱的。
於是,鄧艾,很快便做出了一個令人大吃一驚的舉動:放棄西陵,退守佷山。
宜都的重鎮,步家經營多年的堅城西陵,就這樣乾脆利索的放棄了。
放棄的太快,以至於陸凱和三何的前鋒部隊還距離很遠(這種軍事重鎮不好打,當然要準備的充分一點),根本就沒反應過來,還以爲是鄧艾散步的煙幕彈,誘敵深入呢。
再一探方纔得知,鄧艾哪裡是放棄了西陵,還將夷道和宜昌也都一併放棄了,不到20000人的人馬,全都龜縮到了佷山。可以說,幾乎是不費一兵一卒,便“光復”了宜都。
鄧艾,無論怎樣的心境,都能拎得清現實,該冒險的時候冒險,該謹慎的時候謹慎,所以,纔會那樣的神鬼莫測。
此番主動的大幅度後撤,不是因爲西陵不好防禦,不重要。
恰恰相反,太重要了,太好防禦了。
也正因此,西陵一帶,自然會成爲敵人不惜一切代價要拿下的核心區域,手中才不到20000的兵力,困守孤城,把自己搭進去,不值當。
老子就守着這佷山縣,其他地方都扔給你們,看你們怎麼取捨,來打我?好吧,此地山巒起伏,溝壑縱橫,東高西低。最高點崩尖子海拔2250多,最低點向溪口連50都沒有,但是,你們要想進攻,就先要撅着屁股爬山,不打我?也好,趁着這個時候收整兵力,同時,這裡距離三巴以及還算安全的建平郡近一些,也能儘快等到三巴地區的援軍。
而且,這裡除了山,就是水,地屬長江上游的清江流域,境內有小流域百條之多,在此地,清江彙集上游千百條支流,水量大增,由鹽池而下,3.5公里的半峽,峽中羣山嵯峨,崖壁陡峭。吳軍的水軍,來少了,自己那不成器的水師部隊可以一戰,來多了,也因爲地形問題派不上大用場,等於逼着吳軍只能玩步兵了。
清江,稱“夷水”,又名“鹽水”,一是因爲這裡有大量的巴人居住,二是因爲這裡有大量的地域產鹽,退守這裡,一旦敵軍來攻,不說別人,在這一帶靠着老鄉砸出來不少本金大搞開發,掉進錢眼裡面的李流第一個能跑回來玩命!
沒錯,鄧艾,玩的就是誘敵深入這一招。
卻沒曾想到,自己的這一番舉動,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吳軍因爲行軍分歧,自己掐起來了。
“既然賊人已經聞風喪膽,毫無鬥志,私以爲,此番行軍,可以暫告一段落了。”
說這話的,是陸凱,本來是抱着一死的決心來和鄧艾硬拼的,誰曾想,因爲“聲勢浩大”,鄧艾直接跑路,將宜都最重要的幾個區域,尤其是西陵,都給讓出來了,可以說,第一階段戰略目標已經完成,那就沒有必要再犯險了,如果再打下去的話,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這幫中央軍的大爺們萬一請不走了可如何是好,現在,你們沒有尺寸之功,就有充分理由讓爾等好走不送了。
“這老賊鄧艾詭計多端,一直大言不慚的聲稱自己百戰百勝,此番退的如此輕易,其中必定有詐,所以,不可輕進。”陸凱還是找了個說得出口的理由。
“嘉興侯,此言差矣。”身爲永平侯的何洪,故意拿出了這一層身份說事——其他身份,包括資歷和名望,隨便一個都被陸凱吊打,唯有這個侯爵,大家都是縣侯(一等侯爵),勉強算是一個水平線上的。
“我軍此番興師動衆而來,豈可就此草率退兵?老賊鄧艾竊據我大吳荊州土地久矣,這一片土地上的子民可謂是苦不堪言,深受其害,正盼着我們前去拯救於水火之中,難道西陵這幾個地方就夠了嗎?難道對零陵、武陵等地就視而不見了?別的不說了,那鄧艾可是與你們陸家有血海深仇啊,也就此罷休了?遠的幼節不說,他的幾個兒子可還戰死沙場,屍骨未寒啊。”
何洪一家,雖然是靠着和孫皓的這層親戚關係走到這個層面,但也不是什麼酒囊飯袋,作爲這一代的長子,肚子裡面還是有點料的,此番出征,孫皓已經私下交代的很清楚了,除了要將鄧艾一夥驅逐出去,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更要找機會削弱陸凱。現如今,鄧艾示弱,陸凱就想見好就收?做夢!老子還什麼都沒拿到手呢,就這麼興沖沖而來,卻空手敗興而歸?笑話!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陸凱是“好言相勸”,何洪,也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還擊,其實爭執的,還是利益而已。
“老夫與鄧艾對峙過一段時間,算是有些瞭解,”陸凱避而不談侯爵這個佔不到便宜的身份,回到自己的優勢領域(年齡和資歷):“此人不是一個怯弱之人,也不是一個甘心將到手的東西輕易易手的人,這其中,定然有詐,到時候,如果中了埋伏,損兵折將,怕是無法跟吳主交代吧?”
這個無法交代,當然指的是何家三兄弟,而不是自己了(反正已經損兵折將了那麼多)。
“戰爭,難免有死傷,有損兵折將,”一旁最年輕的何植不甘示弱,搶話道:“難道就因爲怕有損傷就不出手了嗎?老將軍英雄氣短,我們可不怕,這頭戰,我們三兄弟上去便是!”
“元幹!”陸禕見老爸被搶白了幾句,冷聲說道:“對手可是鄧艾,不好好籌劃一番,輕易出兵,到時候,恐怕就不是損兵折將那麼簡單了吧?”
“汝以爲吾等是陸晏兄弟那般不堪?”
“你?!”
……
一時間,場面劍拔弩張,氣氛十分之緊張。
何家與陸家,背後是中央與地方的博弈,自然都是寸步不讓。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陸家與何家一頓狠掐,出席此次會議的諸葛靚、張悌、顧榮和周處都有點面帶尷尬。
諸葛靚雖然在吳國地位挺高,但是,畢竟是降將身份,一般的茶話會話題,樂呵樂呵就算了,這種涉及到站隊的幹架還是匿了吧,別以後人家沒事了,卻惦記起自己當初莽撞的言論怎麼辦?
抱着同樣想法的是張悌,原時空,晉軍兵臨城下,諸葛靚勸他一起跑路,但是,張悌卻毅然拒絕,以身殉國,看上去是個剛烈的漢子,可人家是在其位謀其政,彼時已經身爲吳國丞相,臨陣脫逃當然是失了本分,可早年剛剛起步,卻是個迎合時勢,庇護左右的人物。一句話,這是個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飯的人。
所以,和諸葛靚一起匿了。
勸架?不存在的,我大吳國的人,越勸越來勁啊。
顧榮,作爲江東大族之後,此番被派出來,純粹是一個拿來堵住悠悠之口的存在,內心深處,其實是和陸家站在一起的,出發點當然不是幫助陸家和中央抗衡,只是單純的希望陸家不要因爲無謂的戰爭再遭重創,同時,也想快點回去。
但是,此刻,雖然心中有了計較和傾向,顧榮卻也不能說什麼,這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要麼出手就有巨大的利益(原時空憑藉自己的江東大族身份,在協助晉元帝司馬睿立足江左及建立東晉的過程中多有功勞,爲擁護司馬氏政權南渡的江南士族首腦),要麼就裝聾作啞。
與會之人,三個人裝傻,陸氏父子二人與三何兄弟你一言我一語,脣槍舌戰的不亦樂乎,漸漸地,閱歷更豐富,經驗更加老道的陸凱逐漸佔據了辯論大賽的上風,辯論嘛,就是各走極端,看誰能把自己的價值觀體系上限打造的最堅不可摧,看誰的嘴皮子最利索,而且,作爲最大的荊州地頭蛇,有些事做起來也比較方便,反正吳主也發話了,各自節制自己的軍隊,了不起你自己上,我在後面裝孫子。
這樣一來,三何“單挑”鄧艾的底氣可就沒有多少了,五萬打兩萬,和十萬打兩萬,不是一個概念啊,真要是玩砸了,孫皓能把他們仨給砸了(親舅舅也不好使)。
陸凱拿住了這一點,就等於贏下了這一輪較量,你帶來的人都不支持你(不說話就是棄權,就是不支持),拿什麼來忽悠我出兵啊。
陸凱算準了外人諸葛靚、張悌,也算準了自己人顧榮,卻忘了,在場的還有一個耿直boy: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