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相抗,一方人馬素盛,而一方稀數,由古至今已爲常事,打勝仗並不在於兵馬之多,兵馬少也有轉逆爲勝的史例,可問題在於,我軍一路連續把仗打下來,當中早有不少人身疲力乏,只怕敵不過精力強盛的敵軍。
想不出對策,我展開羊皮地圖來瞅一瞅地況,看到宜都北邊乃是大江,據悉江中流水如萬馬奔騰如猛虎咆哮般在曲折紆迴的河道里急湍,煞是危險,但聽聞從這裡乘舟往東行卻是極快的。
我與侯安都率軍剛到這裡時,便已望見那臨江的高山形如刀削、形如屏障,就彷彿是天庭派到人間來鎮守大江的天將,而山中的草木又極爲茂盛且四季常青,不光如此,我還看見那山頂上瀰漫着大片遮天敝日的雲霧,它甚至蔓延過了寬大的山谷,白晝間朦朦朧朧,把這地方活生生地變爲了人間天界。
聽聞那高山之上也常常有猿猴發出淒厲無比的鳴叫,那叫聲也是久久迴盪在山谷間,一旦傾聽了以後便永遠也無法忘懷,那山谷,我也還是聽人說,它的名字,很美,叫西陵峽,是因位於楚之西塞和夷陵之西處而得名。
如此美麗的地方,可惜我是爲了打仗而親臨的,想要盡情欣賞它的風光也只能到打了勝仗,平定宜都了以後纔可。
只是不知,能否打得勝仗……
翌日,侯安都冒險賭上一回,執意率軍攻周營,果真不克,如是再三,我軍損兵折將諸多,侯安都便打算放棄攻佔宜都,我勸說他半日,才使他堅持下去。作戰數日,不久,侯瑱率部從湘州趕來援助,彷彿是一場及時雨。
高興地迎接他入營時,我問他:“湘州已經平定了麼,周將賀若敦如何了?”
侯瑱卻是嘆息一聲,慚愧道:“只是讓他拔營北歸,沒能擒拿下他。”
我聽罷,心底有些失望,但仍是淺淺一笑,安慰道:“湘州平定下來就好,擒不擒得到敵將已不重要。”
侯瑱唉聲嘆氣着,回我的話:“雖是如此,但心有不服啊!”
侯安都插嘴打岔,脫口:“如今,南討只剩這一步,既然賀若敦已經拔營回去,咱們攻宜都一定勢在必得了!”
我點了點頭以示贊同,跟着下斷言,“主將已歸去,餘部一定軍心不穩。”
安頓好了侯瑱的部下,天一亮,衆兵又再度攻打宜都,半日內,終於出奇制勝,凱旋歸營。
在大擺慶功宴以後,我便與侯安都等人,登上了高山,如願地飽覽了宜都北邊那片綺麗壯觀的風光。
立於山崖邊,面對雲霧繚繞的山谷,侯瑱出言感嘆:“如此壯景過目,真不枉做一世英雄!能到這裡,我此生無憾了。”
侯安都聽了以後,朗笑了起來:“侯老啊侯老,你這話倒讓我覺得頗爲淒涼。”
侯瑱表露出蒙受冤屈的神色:“我也只是隨口感嘆,若是讓司空聽了不舒服,我給你賠罪便是。”說着,當真以右手包住左拳舉在右側,行賠罪禮。
侯安都不敢接受這份禮節,連忙扶住他,回絕道:“何必如此認真?今日都是出來賞景的。”
我立在一旁,觀望着他們二人的舉動,含笑着,突然耳邊隱約聽見一陣鳴呼,專神仔細聽了幾回,扭頭朝他們說道:“聽聽,看能聽見什麼?”
那二人立刻閔晨,按照我說的話,細細聽去,頓時一同怔了怔。
侯安都答:“好象……是猿猴的叫聲。”
侯瑱忽然有些悲慟,脫口:“這聲音,實在聽不下去了,越聽越讓我想家……”
侯安都沒有取笑他,跟着道:“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也想家!”
侯瑱回他:“回去不是難事,咱們打贏了仗,今日就能拔營啓程。”
侯安都答應一聲:“好啊!一會兒賞完了景,咱們就拔營還朝。”
我在他們旁邊,也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午後未時四刻,我與侯安都、侯瑱所率的軍隊退出宜都郡,一路往東行,返回建康,歷時半個月才抵達建康城關。由於捷報早已先發回朝廷,軍隊剛至城關時,就早早地有宮中人在那裡等候了。
隨同迎接的人們一起入城,再入宮中,我第一件急着要做的事便是趕去天子寢宮見陳茜,一踏入殿內,正好他人在裡邊,忙快步上前,單膝跪在他的身後。
“臣與安都、侯瑱等凱旋歸來了!”
面前的男子緩緩回過頭,開口:“回來就好,南討勝歸你們都有賞。”
我起身,他含笑着,張開雙臂摟住我,僅是一下,立刻就放開了,滿臉不快。
“滿身的血腥氣味,還不快去洗一洗!”他皺着眉,如是說。
我只好點了點頭,前往浴房,在漂浮着許多臘梅花瓣的浴湯裡泡了一會,搓洗了一下膚表,立刻出水穿衣,又赴天子寢宮。
一回去,就被陳茜檢查,撩起我的袖子嗅了嗅,沒再嗅出什麼不滿意的氣味,便一臉滿意。
我趁機問他,關懷他:“我在外打仗,那段日子沒有在你身側服侍,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陳茜負手,答道:“朕,過得還算不錯……”
正說着,從外邊進來了一個少年,那少年跪在陳茜的面前,微微低頭,向陳茜請安,當他含笑着擡起頭來時,我發現他生得極爲秀氣,脣薄膚白,眉目傳情,身子骨顯得有些文弱,年紀約有十六。
看了他一眼,我把臉轉向陳茜,問道:“他是誰?”
陳茜臉色很平靜,回答時,口氣也很平靜:“他原來是皮影戲班裡彈唱的,從民間來,過年時太后請來的,朕覺得他唱得好聽,月琴也彈得好,就把他留下了。”
我再瞧他一回,他不懼別人的眼光,也迎着我的目光。
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報上來給我聽聽?”
他一臉傲氣,抿着脣,全然不屑我的問話,在這座宮城裡,從來沒有人如此漠視過我,登時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阿蠻問你話呢,還不快回答他?”陳茜見狀,有些不滿。
“小的名叫英琪。”他因爲陳茜的命令,勉強張口。
我細細聽了,覺得這個名字不僅好聽,也十分儒雅可人。
陳茜隨即命令這個叫英琪的少年:“咱們的阿蠻將軍打得勝仗回來,應該慶賀,你速去取琴,給他彈唱。”
那少年對陳茜百依百順,依命去了,很快就帶着一把月琴回來,坐在椅上,一邊彈奏一邊唱起來。
他一邊彈唱一邊向陳茜投遞含笑的目光,像是在暗送秋波。我發覺到了,覺得不太對勁,暗暗瞥了瞥身旁的陳茜,見他歡喜的同時,也發現他一直在盯着那個少年,脣角在對着他笑。
他們……難道……
頓時,我心裡開始質疑:我不在宮裡的時候,陳茜一定有些寂寞,正好這少年進到宮裡來,而他不僅年輕,還生得如此俊秀,又有技藝在身,陳茜會不會……
我質疑着,不敢再往下猜想,越是往下想,心越是不安。
聽那少年彈唱完了以後,剩下的時間,我便到東閣去值事,至夜纔回天子寢宮,看見幕帳已經落下了,心想陳茜一定是睡下了,就把步子放輕些,右手擡起來,正要撩起帳子進去,也就在這時,聽聞裡邊傳來一陣少年的shen1yin2。
“啊……啊!皇……皇上,您慢點,疼到小的了……”
“是你讓朕快的。”
“小的,小的是怕韓大人會過來,所以……”
“他不會過來了,都這麼晚了,這會兒肯定是在東閣睡着了。”
“他都回來了,今晚您應該lin2xing4ta1纔是呀!”
“你這麼千依百順地,朕要lin2xing4ni3,你馬上答應了,當然要先lin2xing4ni3,等到了明日,朕再去找他,反正他也不急着朕lin2xing4ta1。”
“爲何?”
“當初朕看中了他,不就是想讓他服侍‘這個’麼?他卻死活不肯,讓朕辛苦等了他兩三年!這事想起來,總讓朕不爽。”
我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不由一怔,輕輕撩開一道縫隙,瞧進去,看見的是陳茜與今日那個少年chi4shen1jiao1chan2zai4yiqi3,jao1huan1de1qing2jing3活生生地映在我眼底,很是刺目,就在剎那間,我感覺自己的心隱隱做痛,轉過身,雙手垂下,緩緩地離開了這座宮殿。
接下來,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在路上走着,偶遇剛去解手回來的劉公公,他迎過來,對我說了一句話。
“韓大人,今夜就委屈您了,皇上想一個人睡。”
我擡起頭,看着他問道:“這話是皇上交代的?”
劉公公點了點頭:“是啊!”又關切地問,“今晚您是打算去哪裡睡?”
我移步往前走,不打算揭穿這句謊言,因爲,再揭穿也沒有用了,只答道:“留芳榭……我今晚要去留芳榭。”
劉公公露出一臉詫異:“啊?那可是玉華長公主過世之處啊!這……這不太妥當吧?”
我回頭,泰然道:“有何不妥?我與她是摯交,就算她的魂魄在那裡遊蕩,也不會來害我的。”
翾天……要是魂魄真的還存在,並還在那裡徘徊,我倒是很高興呢!至少,這一晚,自己不會是孤身一人。
劉公公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喊着:“韓大人,咱家去替你收拾一下吧?”
我繼續往前走着,斷然回拒:“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收拾。”
這一句話下去,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再響起。
我一路來到了留芳榭,隨便推開一扇門,點了一盞燈,讓室內變得明亮,從櫃子裡拖出一條棉被,鋪在榻上,人一躺上去就閉上眼睛,但卻總是無法睡着,輾轉復輾轉,我索性睜着眼睛,盯着那輕微搖曳的燭火,靜靜的想着心事。
剛纔陳茜與那個少年在榻上**的情景,一直在我腦海裡重複浮現着。
我看着搖曳的燭火,忽然覺得自己很愚蠢,付出了真心,也得到了承諾,可是承諾卻是謊言,從未真誠過。
不由的,我回憶起了陳翾天。
這個女子活着的時候,儘管霸道任性,但對我畢竟是真心的。
我想着那時候,如果我離開了陳茜,選擇了與她比翼雙飛,現在早就過着駙馬爺閒逸的日子,早就是幾個孩子的爹了,不會像現在這樣再度受到感情的傷害。
想着陳翾天,我就想與她的亡魂敘舊,我在這深夜裡,睜着眼靜靜的等待,等了很久很久。
結果,很是令我失望,三更半夜,留芳榭裡只有我一個人,屋裡屋外皆平靜如常,一點陰風也不見刮來。
我知道自己太天真,竟然還會相信一個女子的亡魂還會留戀在生前的居所。
燭火因爲缺少燃油而悄無聲息的熄滅時,我也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等到天亮以後,我整裝出屋,到庭裡去觀望孔雀,剛站立在那裡,立刻有小太監過來傳喚上早朝,我理所當然是徑直趕赴太極殿,站於百官列班之中,沒有缺席。
陳茜身着朝服,一如既往地邁着王者之步登上高座,樣子很是神清氣爽。
我不再注視他,垂眸着,只用兩耳傾聽着殿前的詔書宣讀。
“……太尉侯瑱,因南討有功,特加官,升爲車騎將軍及湘州刺史!右軍將軍韓子高,因南討有功,升爲員外散騎常侍、壯武將軍及成州剌史!但身爲散騎常侍,應在帝駕前時時侍奉,故特詔,不必到成州赴任!”
詔書宣讀完畢,我與侯瑱立刻從羣臣列班裡步出,走至殿前接受封賞,異口同聲曰:“謝主隆恩。”
退朝以後,我第一次和羣臣一起,從太極殿的正大門出去,章昭達正好從我身側出,一見我,頗爲吃驚:“奇啊!真是奇!你今日竟會從這裡退朝!”
我微微笑了笑,只道:“世事難料罷了。”其他話,不想多說。
章昭達聽罷,甚是不解我話中的意思,狐疑了片刻,但只陪笑:“今日真是恭喜你升了官,可惜皇上不允你去成州赴任,不然,我閒時說不準能到你府上拜訪。”
我答道:“我也覺得很可惜,宮裡的日子已經快過膩了,真想在外面有座自己的府邸,那樣便隨心所欲了。”
“皇上不把你調去赴任,興許有他的理由,一輩子在宮裡上任也是好事一場呢!不用像我們,天還沒亮就得起身趕來了。”章昭達羨慕地說道,回頭看了一眼快要空蕩的太極殿,向我拱手,“我該回去了,你也要早些回去。”
我目送他遠去,自己慢悠悠地走往後宮,回到天子寢宮,腳剛跨過門檻,陳茜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阿蠻!”
我聞聲,立即回頭。
他快步趕過來,板着臉脫口:“朕就在殿後等你,你怎麼反而自己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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