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9 黃泉共爲友

其實若沒有權勢賦予的特殊意義,臺城內風物較之外間也沒有什麼區別,甚至比起許多貴人云集的地域比如烏衣巷,實在欠缺太多建築格局之美。

相對於大桁以南的守衛寬鬆、處處漏洞,臺城內守衛要嚴密得多,徐肅越接近臺城中央,所見巡邏兵丁越多,幾乎每一個路口、每一個官署前都有固定的崗哨,當然也不乏人上前對他進行盤查。類似這樣潛入的工作,徐肅也做過不少,除了身上準備的通行宮苑之間的謁者令手詔之外,還有就是潛藏在暗處,時時觀察那些兵士們交接時口誦的軍號。

有驚無險的行過幾處崗哨,饒是徐肅經驗豐富,後背都忍不住沁出一層冷汗。臺城防衛之嚴密,還要超過他的想象,不同區域的守衛甚至軍號都不一樣,有一次便險些露餡,多虧他急智回圓過來,而那些守兵大概也想不到會有人膽大到單身潛入臺城,所以才僥倖過關。

軍號這種東西,是最簡單的甄別敵我的手段,通常都要朝夕更換。但若過於複雜,對底下的兵士而言也是一種負擔,極容易造成混亂。所以通常一部所屬在一個時間段只用一個軍號,因而徐肅便意識到,如今臺城中這些守衛應該是分屬不同人統領,可見安排之謹慎。

雖然徐肅進入臺城聯絡沈恪困難得很,但彼此之間也有聯繫,都是沈恪主動聯絡徐肅。相對於潛伏在宿衛中的徐肅,沈恪在臺城中要從容一些。在臺城中穿行一段時間後,徐肅很快便到達早先約定的一個聯絡點,閃身進入其中撬開某一塊地磚,將蜜蠟封口的小竹筒塞進去,然後便匆匆返回。

即將入夜時,一羣負責灑掃的僕役行過這附近,其中一人脫離隊伍疾行入內,撬開地磚後看到裡面的小竹筒,眸子頓時一亮,快速將竹筒收入懷中。

到了晚間,竹筒便放在了沈恪的書案上,竹筒裡的紙條已被他取出來,觀過之後焚燒一空,他等這一刻也已經等了很久。

夜半時分,窗扉被篤篤敲響,沈恪親自起身將側門打開,旋即便看到一身黑袍、神色陰鬱站在門口的匡術。

“沈子明,你不要迫人太甚!你可知我爲了保下你花了多大代價,還想要我怎樣?”

匡術疾行進入室內,還未坐定,已經怒視沈恪,語中頗多忿怨。

沈恪微笑着上前拉住匡術的手將其引入席中坐定,然後才笑語道:“過往這些時日,多受匡君恩惠,匡君請放心,即便我身不在,這一番恩義,都會有人償還。今日請匡君來此,是因將要分別,要與匡君一訴離情。”

“此言何解?”

匡術聽到這話,剛剛坐定的身體幾乎又要站起來,神色晦暗不明:“莫非尊府已經有人來到都中,要將子明兄營救出都?”

沈恪聽到這話後便是一笑,擺手道:“匡君誤會了,我所言的分別不是我要離都,而是如今建康對匡君你已非善地,爲身家性命而計,匡君宜早離都啊!”

“哈哈,原來子明兄你是戲言詐我。我倒不知都中於我有何不善,說實話,若非爲了保全子明兄,我如今也不會有太多苦惱。”

匡術聞言後便冷笑一聲,指着沈恪說道:“子明兄或要言西軍東來,傒狗兇殘,但其實都外戰事你又怎麼能比我清楚。陶氏兵甲雖盛,我歷陽虎卒也非弱者,勝負尚是兩可。尊府玉郎誠然大才,如今也只被張侯困於大業。韓侯已經突破故鄣,京口唾手可得。皇太后陛下不日就將歸駕建康,屆時局勢回穩,江東安康可期。”

最近一段時間接觸頻密,沈恪對於匡術的性情也多有了解,此時見他面色鎮定滔滔不絕講出這些,分明是心內已生彷徨,明爲說給沈恪聽,其實更多還是安慰他自己而已。

“匡君你敏察於都外茫茫大勢,我是不及。不過心內卻不免有憾,匡君你長於大略,卻緣何拙於謀身?”

沈恪笑語道:“我知匡君你近來多有困頓,明因或許在我,但若深思一層,原因真的有這麼簡單?”

匡術近來處境確實不好,入都以來他並沒有什麼實際官爵進位,不過假節而督臺苑軍事也算是主公的重用。但是,前不久主公又啓用吳郡陸曄留守臺城,名義上是因爲臺臣多舊姓,擡舉吳中門戶可以更加穩定局勢。

但是在匡術看來,主公啓用陸曄無異於在警告自己,畢竟早先他幫助沈恪去逼迫爲難陸曄。而主公又因沈充背棄盟約而心懷不滿,他與沈氏走得太近無疑觸動了主公的警惕之心。

對此,匡術倒也沒有想太多,畢竟這件事確實是他先做錯。況且陸曄即便是有留守之名,也不過一個虛銜,並未分薄他的權柄。

但是接下來的一系列舉動,卻讓匡術不免有些心寒。首先是將他之兵衆調離兩千人戍守石頭城,接着又將其親厚家人許方安排進苑城擔任殿前監,將看守皇帝的權力由他手中奪去。這就讓匡術有些不滿了,這個殘破臺苑有什麼好守的,外面重兵陳設,若是諸軍皆敗,他守住臺苑又有何用!

他手中的權力最重要便是看守皇帝,如今這最重要的權柄被剝奪不止,就連臺城安排的守軍都分作三部,他這個假節僅能節制自己這一部而已,已經近乎於被架空!

正如沈恪所言,表面上的原因似乎是因爲他與沈家行得太密,但實際上是蘇峻正在一點點將權力轉移到自己嫡系去掌握,對於他們這些部衆已經漸有防備之心。這一點,在外統兵的那些人尚感覺不太深刻,但是匡術本身並非戰將,對於權力的消漲更加敏銳,因而近來是頗爲忐忑的。

沈恪觀察着匡術的神情變化,不失時機的說道:“年初匡君你附義而起,所爲者不必諱言,拔高門楣而已。可是如今態勢如何你也已經知曉,邵陵公或得一時勇進,終究欠缺了改天革土的豪情壯氣,所重者仍是南北舊姓人家。我倒要問一句,假使邵陵公大事得成,匡君你覺得自己又能居於何地?”

若說前面所言只是撩動起匡術的隱憂,那麼這番話則就直戳他心中痛處了。他們這些人跟隨蘇峻起兵,除了不忿中書逼迫之外,確實也是心存掃蕩時局、篡幸高升的想法。但是攻陷京畿之後,局勢之演變卻與他們早先所想大不相同,早先那些高門舊姓不傷分毫,高位者仍居高位,顯用者仍是顯用。

雖然眼下他們還能因爲手中兵權而暫時佔據優勢,但卻越來越感受到那些高門臺臣們望向他們時,眼中的譏誚與冷笑。他們這些人捨命換來的一個結果,只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笑話而已!

這樣的態勢,不獨匡術一個人有感,如今仍留駐在建康這些歷陽舊部,像是路永、賈寧之流,包括一直與匡術不對付的任讓在內,都屢次諫言主公誅殺這些臺中重臣,以堅定他們破釜沉舟之心。但是主公對此卻遲遲不做迴應,甚至早先還做了一件讓他們這些老人頗感齒冷之事。

前不久,王太保之子王長豫病重不治,死在臺城。主公親自率部歸來,嚴查王長豫之死因,並在王太保面前對包括匡術在內的人嚴厲訓斥,以懲戒他們疏於看顧的責任。

雖然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懲處,但匡術也由此意識到主公要與這些高門苟和之心。而他們這些歷陽舊部,出身是最大的短板,捨命搏殺疆場用得到他們,但要維穩局勢,終究還是要靠那些南北高門!

“沈子明,我知你家吳中高第,我也不諱言我的寒素出身。如今這形勢就是,你等高門人家淪爲籠中豚犬,我等寒士卻成持鞭之人!春秋甲子也是匆匆,能得一時天眷,於我等而言已是大幸!”

雖然心中不乏悲愴,匡術仍是咬着牙恨恨說道。

“你等?我只怕匡君早已離羣絕衆而不自知!”

沈恪見匡術心緒已亂,當即便冷笑道:“匡君你在臺苑,所見尤廣於我。路永爲王長豫備棺,賈寧爲王長豫擇墓,管旆投入劉右衛門下學書。我言匡君你拙於謀身,不知匡君你又做了什麼?”

匡術聽到這話後,拳頭已是緊緊握起,驀地起身攥住沈恪前襟,獰聲道:“沈子明,你不要以爲我不敢殺你!”

沈恪聞言後神色卻是冷靜,輕笑道:“我命全於匡君,亡於匡君,也算是一場始終。況且,我爲全節而捐身,死後該有一份哀榮。我亡之後,匡君之禍不遠,生前得優待,黃泉共爲友,也算是不負匡君!”

“住口!”

匡術低吼咆哮一聲,驀地打翻案上諸多器皿,兩手捂住面孔長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擡起頭來,臉上戾氣漸漸褪去,只剩無盡蕭索,望着兩手喃喃道:“兩手何懼染血,只恨餘力有窮……”

他站起身來,對着沈恪深施一禮,澀聲道:“先前多有冒犯,子明兄勿怪。但若有一線生機,誰又願向死而奔,請子明兄教我。”

0080 夜襲0557 鄉人一心1298 過境殺賊1211 分割關中0048 思君如疾1480 昊天有命0518 驚逐靜女0629 豹尾封侯1218 弘武之困0455 太康餘音0507 國鼎南北1340 番佛法言0399 太保有信0063 可得長生乎0808 風雪夜歸0052 國士之喪0859 嗣傳有信0666 淮南待戰1152 兄弟重逢0423 天子德教1033 黑雲催壓0283 取而代之1023 忠親誠事0179 隱爵改制0843 攻守兼備0926 色厲內荏0106 老賊陷我0851 天中大邑0694 羣賢演武0950 法劍無情0776 敗亡未遠0967 父子積怨0259 危言聳聽0021 恨不生於豪富家0697 取用於國1045 交戟叉頸0182 貪得無厭0480 精益求精1009 百工南來0261 水火際遇0122 白龍魚服0929 淮南連騎1239 隴上風雲1249 自取死路0420 營建新都0336 建康人事1261 野望南國0889 烏合之衆0626 太陽照常升起1353 國爭兒戲1032 與狼共舞0670 身陷絕地0900 死戰無退0596 冷落師君0928 奔襲滑臺1121 跣足入都1297 平陽賊蹤0542 且疾行1419 營門血戰0825 君王厄難1417 梟雄姿態1232 相期大業0813 軍械重工0373 太保讚賞0971 慈父可嘉0554 太保之惑1254 知足之樂1148 長生妙物0826 火光沖天0081 陸門走狗0598 神仙遭災0659 目若仇寇1422 乞活難大0353 宗王長史1496 新樑大業0560 冒進必殃0332 生者狡黠0485 進退兩難0186 女兒心事0211 榮辱與共0905 敗走河南0918 城下之盟0927 天助我也1267 長安市肆1463 大將歷成1486 賢內諫君1382 僭主定勢1013 遂古之道1012 工程院1298 過境殺賊0584 封樓0374 前程0986 山氏可誘0908 王者之津0592 趁火打劫1453 喋血御階0630 整軍待發0870 天怒人怨0951 虎牢關城0862 棄王從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