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哲聽完蘇飛的話,微微怔了一下。
他本以爲,蘇飛要同時見自己和任嬌,是爲了將革命軍交給任嬌,然後向自己這個故友道個別的。
他沒想到,蘇飛居然想要把革命軍交給自己。
寧哲雖然跟蘇飛私交匪淺,也知道革命軍大致在做些什麼,但是從來沒有深入的去了解過這個組織。
而蘇飛這個突然的舉動,一時間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蘇飛知道寧哲的心中所想,不等寧哲說些什麼,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之所以選擇把革命軍交給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是要塞人出身,站在我的角度上,可以組建革命軍,而且讓它平穩的運行下去,但我並不是在流民當中長大的,我很難做到對他們的處境感同身受,把革命軍交給你,是最合適的選擇。
如果沒有我蘇飛,革命軍沒機會進入嶺南,同樣的,如果沒有你寧哲,革命軍也出不了嶺南!
任嬌雖然能力出衆,但她畢竟是個女人,很多時候難以服衆,而且也不是一個將才,我叫你們一起來,就是想讓任嬌做個見證,從此以後,讓她輔佐你。”
“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了,突然到我從未想過星光武裝能夠跟革命軍合併,你這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寧哲的這番話,並非客氣,而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
如今他的星光武裝,已經初具規模,並不需要吸收革命軍來增加實力。
雖然呂氏已經將星光武裝劃歸到了亂黨的行列,但雙方實際上並不是同一個組織。
最爲主要的是,星光公司是爲了利益存在的,而革命軍是爲了推翻財閥存在的,雖然雙方沒有利益衝突,但意識觀念也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星光公司收編了革命軍,雙方的部隊很難融入到一起,除非將他們混在一起,到時候究竟是星光公司編入革命軍,還是將革命軍編入星光公司,這首先就是一個難以調和的問題。
蘇飛躺在牀上,目光渾濁的說道:“我知道讓你這麼做,確實會令你很爲難,但是我的情況你也看見了,短時間內,物色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在身邊的人當中,只有把革命軍交給你,纔會最令我安心。”
寧哲撇嘴道:“未必如此吧,我們認識了這麼久,你可從來都沒拉攏過我加入革命軍。”
“準確的說,革命軍沒有拉攏過任何人,我們的官兵,都是憑藉自願加入的,因爲只有頑強不屈的意志,才能支撐着我們在艱苦的環境下,爲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去努力。”
蘇飛笑了笑:“其實我也發現,這樣做是有弊端的,那就是我們的成員大多性格偏激,而且不懂得變通,這是一件好事,但同樣也遏制了我們的發展。
而我之所以選擇你,除了因爲你的領導能力,也是因爲你的性格,你是一個有恩必報的人,即便不爲了流民的未來,哪怕爲了我,你也會答應的,對嗎?”
寧哲嘆了口氣:“你這是在逼着我作出選擇。”
“我就是這個意思。”蘇飛並未反駁寧哲的話,而是很認真的看向了他:“革命軍是我一手組建的,我不想看着自己爲之奮鬥的事業就這麼煙消雲散,因爲這意味着我對財閥選擇了妥協!
同樣的,革命軍這麼多人選擇跟我一起鬧革命,不僅因爲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也是因爲他們對我們這個組織有很深的信任,我身爲這個組織的領導人,必須給所有人選好退路!
說真的,如果非要讓我選擇有人受委屈,我更希望那個受委屈的人是你,而不是革命軍成千上萬的戰士,他們是流民當中僅存的火種,如果這些人沒了,那這個世界,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寧哲,就當我求你,幫我完成遺願,讓革命軍可以繼續生存下去,替我保護好它,行嗎?”
寧哲將目光投向牆上不斷跳躍的時鐘,又看了看面前不知道哪一秒就會閉上眼睛的蘇飛,沉吟片刻後,點頭:“我可以答應你,如果他日革命軍遇見合適的……”
“你只要答應我就足夠了。”蘇飛打斷了寧哲的話,認真道:“你要記住,我把革命軍交給你,並不是只給了你革命軍的人,而是一種意志和精神,我是在祈求你代替我完成革命事業,革命的道路是孤獨的,你要記住,哪怕有朝一日,革命軍只剩下了你一個人,這道火焰就沒有熄滅。”
寧哲看見蘇飛期盼的眼神,輕輕點頭,算是做出了回答。
蘇飛了卻一樁心事,隨即將目光投向了任嬌:“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任嬌點頭:“我聽見了,從今天起,寧哲就是流民革命軍的新任指揮官。”
蘇飛剛剛因爲腎上腺素的關係,精神狀態很好,但是隨着藥效逐漸流失,他的身體也逐漸有疼痛感反饋回來,有些痛苦的問道:“革命軍,還剩下多少人?”
“不到四千人。”任嬌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咱們的部隊在瓊玲突圍的過程當中遭遇了毒氣的襲擊,這種毒氣的殺傷力很大,原本是跑出來一萬多人的,但是因爲我們的醫療條件有限,等我們進入死亡之海的時候,已經有超過半數的戰士死於中毒反應和併發症。”
蘇飛聽見這個消息,目光再度黯淡了一些:“寧哲倉促接手革命軍,有很多事情都不瞭解,以後還得靠你輔佐他……任嬌,我有幾句話,想跟寧哲單獨聊聊。”
“司令,你放心,革命軍不會倒下的。”
任嬌留下一句話,隨即轉身離開了病房。
蘇飛看着緩緩關閉的手術室房門,將目光投向了寧哲:“給我一支菸。”
寧哲本想勸蘇飛,但一想到嚴教授的話,還是邁步走上前去,解開自己的無菌服,抽出一支菸放在蘇飛嘴裡,幫他點燃。
“咳咳!”
蘇飛的喉嚨已經爛了,被一口煙嗆的咳嗽連連,喘息着說道:“寧哲,我要死了,我能感受的到。”
寧哲沒有安慰蘇飛,只是靜靜地坐在了牀邊:“是人都會死的。”
“這麼多年來,我始終都在備受折磨,當年慘死在戰場上的那些兄弟,總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我本以爲死亡是一種解脫,以爲我不怕死,但是我現在才發現,其實我也是畏懼死亡的。”
蘇飛側目看着寧哲:“以我的身份,說出這句話,是不是很丟臉?”
寧哲輕輕握住了蘇飛潰爛的手掌:“沒人想死,包括你鬧革命,也是爲了更好的活着,人有求生之心,這不丟人。”
“推翻財閥,替我復仇,也替自己復仇!我們的一生,本不該如此黯淡,每個人的一生,都不該如此黯淡,我們不該在條條框框當中生活下去,我們不該作爲奴隸!”
蘇飛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我們要打造一個新世界的目的,就是爲了不讓別人像我一樣,真等到臨死之前,回憶起自己的一生,卻發覺自己始終在當牛做馬,爲了生活拼盡全力,而沒有任何的色彩,這不該是一個正常的人生該有的模樣……”
蘇飛的話,只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口中的煙,也歪歪斜斜的倒向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