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深藍色的法拉利上,江譽細心地替宋笙繫上安全帶。
他坐回駕駛座上,濃密纖長的睫毛輕柔地投下陰影,仿若一層薄紗,掩住淡漠的眼球:“你在怪我?”
“我沒有立場。”宋笙瞥向窗外。
車子發動,成片成片的梧桐在眼前一晃而過,綠蔭遮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她想了想,記憶裡也有這樣的梧桐,是那個被擺放成歐洲風格的房間窗外的風景。
很久以前聽前輩提起過,黑道常常會選擇在隱秘的地下室裡碰頭交易,上層以混亂的酒吧、KTV掩人耳目。
大約也就是簡陋低調的陳設,卻沒想到有人能如江譽這般大膽。
宋笙思緒繁雜,身爲主角的男人卻沒有任何反應,自上車時問了一句不知所謂的話後就開始專注的沉默,側臉像雕塑,卻又似乎沒有那麼冷硬,更多的是被夕陽描繪出輪廓的線條,像一幅畫。
嗯,一副畫裡拓下來的美男圖。
“晚上想吃什麼?”
正因爲是素描還是漫畫而陷入自我矛盾的宋笙被冷不丁地喚醒,腦海裡的美男們碎成碎片張揚着飄向遠方。
“我不挑嘴。”宋笙看着江譽,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出大腹便便的暴發戶,一想到他精壯的手臂劃過隆起的肚子上,臉上掛着油膩的訕笑,忍不住一陣雞皮疙瘩。
每個人都是從小小的受精卵發育而來,在媽媽的肚子裡待上幾個月,變成小小的人兒,身子慢慢拔高,最後變得和所有人一模一樣。
更像是將一捧柔柔的土,填充進準備好的模具裡,打上各種各樣的色彩。不同顏色的人是不會做同一件事的。
就好像她喜歡揭露一切黑暗或隱匿的真相,林明耀善於同人虛與委蛇,江譽卻是將自己溶於黑暗之中。
“爲什麼做記者?”
車行駛上了高速,蜿蜒而上的公路像一條巨蟒,橫亙在城市上空,模糊於霓虹的光影。
宋笙伸出手指比劃着地平線與太陽的距離,回答得漫不經心:“找我爹。”
空氣突然凝滯,江譽的眼底劃過一抹陰沉,轉而消失不見:“找到了嗎。”
“沒,估計是死了吧。”宋笙歪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卸了力氣軟在座位上,看上去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我這麼說你一定會覺得我很不孝,但如果你是我,你一定會說出比我更不孝的話。”
江譽低笑:“我在你眼裡原來是這樣的麼。”
“你比我聰明,失蹤八年意味着什麼,你知道吧。”宋笙數着自己的手指,臉上流過瑰麗的夕陽,襯得她膚白如雪,“法律宣判死亡。”
“想他?”
“不想。”
“爲什麼還要找他?”
空氣被切開了一道口子,溢出芬芳的香。
“確切地說,是爲了等他的消息。”
她的睫毛微微顫抖,眼皮耷拉着,像是睏倦地擡不起眼。
如果你曾經觀察過兩三個月大的小貓完整的入睡過程,那麼你也許能理解此刻江譽的感受,他用餘光注視着身旁的女孩,心底泛起不可抑制的異樣柔軟,像是看着愛寵,又像是面對着年幼的女兒。
“是他殺死了我的母親。”
目送着深藍色法拉利緩緩駛入super m*et的停車場,女人摘下墨鏡,身上的red rose香水味與深紅的襯衫融爲一體,仿若置身於阿鹿斯特港的花海。
典型的瓜子臉,鼻樑高挺而精緻,淡雅的眉毛渾然天成,微卷的長髮披在肩上更顯高貴。
葉清婉握着方向盤,手指上的vae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她的脖頸纖細而白皙,優雅而張揚的紅寶石墜着銀鏈鑲嵌在她的皮膚上,彷彿天生就是一體。
如果宋笙的雜誌社同事小春在這裡的話,一定能夠及時出來爲大家解釋這套珠寶的價值。
很多人不瞭解葉氏,因爲他們不瞭解寶石,在我們的國家,大部分人都是中產階級,像婚禮戒指這樣的東西,於他們而言,是用來點綴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求婚的必需品。
雖然女人在這方面比男人要熱衷,但大多數人都只能當奢侈品買回來裝逼。排除掉這些傢伙們後,剩餘的那一小部分人中,纔是真正消費得起並且有鑑賞能力的,不過也僅限於鑑賞而已。
任何寶石都是有靈魂的,而葉清婉正是這樣一個能喚起它們靈魂的人。
喚起寶石的靈魂,通俗地說,就是戴什麼都好看。再文藝一點,就是她可以與飾品相融爲一體。再或者用葉氏的廣告語來說——與你的肌膚一同綻放。
身爲葉氏的活招牌,葉清婉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移動寶石展覽器,名媛們的風向標。儘管入職林氏後穿着低調了許多,但還是瞞不住時尚界的眼睛。
葉清婉在腦子裡回想着剛纔宋笙一閃而過的側臉,和江譽的重疊在一起,光影下只看得見那雙眼睛,這讓她想起了在B城那個不聽話的妹妹,儘管她從未承認過她們的姊妹關係。
她很厭惡林明耀。
那雙充斥着慾望的眼睛,像只流口水的青蛙,真正成功的男人,能力總是大於慾望的。
正如江譽,無論何時,他從不會讓人猜出他的心思,哪怕你們是青梅竹馬。
可葉清蕪不知道,她依然像個傻瓜一樣,義無反顧地跟着心底的影子,心心念念要守着他一輩子。
真蠢。
葉清婉的睫毛微動,夏風微醺,太陽掛在地平線上,還在鍥而不捨地灑下陽光。她看着閃爍跳動的屏幕,輕啓朱脣,嘴角帶笑。
另一邊的超市裡,江譽面前的購物車裡已經擺了好幾樣東西,不過他的臉色並不太好,甚至很黑。
宋笙毫無顧忌地蹲在低低的貨架前——Z大時她曾是最有氣質的漢服女神,如果說歲月是把殺豬刀的話還並不確切,應該是類似於“常服=睡衣”這種念。
總而言之,當你還是個大學生的時候,你可以戴着牙套大笑,穿着亂七八糟的衣服去夜店high一晚上,或者是坐在超市推車的扶手上……這都很正常。
可如果把大學生替換成一個白領,那感覺就突然變得酸爽起來。
“宋笙,不要這樣走路。”江譽壓低了聲音,一把將她拽到身旁,太陽穴隱隱跳動。
宋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江譽,擰起了好看的眉頭:“我從小到大一直都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太醜。”江譽言簡意賅地答道。
身旁有想要搭訕的男人被他周身的氣勢所滲,猶豫地看着宋笙的背影,眼神在她修長白皙的大腿上垂涎。
宋笙不滿地嘀咕:“愛看不看。”
江譽眉毛一凝,黑着臉提着某人上了車。
“……我們貌似還沒有結賬。”宋笙小心翼翼地提道。
沒人理她。
“……要不然你先放我下車,我回去給點錢?”
沉默。
“萬一被追究責任很麻煩的你懂不懂啊!”宋笙扶額,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莫名其妙亂髮脾氣,要來超市買東西的人又不是她!從來沒見過這樣說女生走姿的傢伙!醜怎麼樣啊!林明耀還誇她腿好看怎麼走都好看呢!
宋笙將頭靠在窗邊,整個人又習慣性地蜷縮在椅子上。
這羣傢伙們到底在想什麼啊,一個個不懷好意地接近她,她只是個沒人要的孤兒而已,她只是想過簡單一點的生活,怎麼就那麼難,那麼難。
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驚鴻也好,蘇沐也好,柳玉凝也好,她又不是傻子,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巧合,天降好運全都往她臉上砸。
一會是富二代男友,一會是鑽石王老五師傅,朋友還是葉氏千金,可她只是個孤兒,如果他們不是帶着目的來,打死她都不信。
可是她已經很盡力了,不去想他們背後的實力,不計算其中的利益,爲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動,認認真真地過好自己的每分每秒,做好每一件事,對每一個人好。
忽略掉其他女生的嫉妒和惡意,自己默默解決掉那些惡劣的小把戲,努力不給周圍的人帶來困擾,可還是又源源不斷的涌來,嘲諷的,帶着玩味的眼神,輕而易舉地粉碎掉她所有的努力。
“宋笙,你在想什麼?”
好像是師傅的聲音,不對,是江譽,師傅不會這麼冷硬地和她說話。
“你怎麼了?”
我好睏。
“宋笙?”
……
靠窗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數清楚那朵花的花瓣,午後的陽光灑進來,宋笙突然之間就察覺不到陽光中的灼熱,看着花看的出神。
並沒有大部分電視劇電影或者是書中所寫的‘畢業分離’的情感,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會盯着那株花。
直到講臺上的語文老師結束了自己獨角戲一般的講課,宣佈着下課的時候,整個教室像是一羣昏睡中的人集體醒來的一般。
再然後,各自收拾東西,各自離開,等待並且迎接這個他們準備了三年終於到來的考試。
一切出奇的平淡,就像是迎接一場普通的週考一般。
如果說提到高中最先想到的是什麼,宋笙一定會說,是高考前一天窗外的那株不知名的花,直到現在,宋笙都再也沒有見到過另一株。
興許是因爲想要記住的東西太多,亦或是根本沒有什麼想要記住的東西,所以纔會找到這樣一個普通的事物來承載着自己對高中的全部。
高中的生活在夢中回放,宋笙最後終於被廣告牌倒下的聲音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