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程川,路面上一陣雨霧茫茫。出租車上的冉冉,看着路邊那交替出現的路燈,臉上帶着種勇往直前的情緒。她原來那清澈明亮的眼睛,似乎變了,裡面多了些犀利和冷淡。
她來的時候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既然一切皆是因她而起,那一切就由她來按照她想的方式結束吧。佛說一切皆可變化,一切皆在變化,一切發生都是對的,那麼她的所作所爲終將是對的。所以,她現在就要去,她必須去,找他。爲了她的他。
雨夜,鳴翠苑別墅區,一片靜寂,有一個修長的身影,急切地衝出了門,路燈照在他的臉上,正是魏文。他極力抑制住自己激盪的心情,一路小跑着跑出了大門,雨水淋到身上,他都完全沒感覺一般,只有雨水模糊了視線的時候,他才下意識地擦拭一下臉。不遠處出租車大燈的燈柱下,淅淅瀝瀝的雨顯得更明顯,一根根像落下的銀絲似的。那手撐着傘,身着風衣,一根腰帶隨意地束出了窈窕腰身,在燈光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的,不是冉冉是誰!
他腳下一滑,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身子。出租車司機盡到了送到人的職責,打着轉彎燈,消失在了雨中。門口的路燈照在她的臉上,她擡頭看着魏文,黑髮如同被雨水淋過一般,黑得不真實。面色也顯得更加蒼白,襯得她的黑眼睛像是汪了一灘清泉,她的聲音在大雨裡顯得是那麼細小,可魏文卻字字句句聽得真真切切,如同天籟之音,她說:“魏文,我回來了,你還要我嗎?”
他激動地不管不顧地上前一把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力度之大,簡直想把她鑲嵌到身體裡似的。他的聲音有些發抖:“要!要!當然要!”她的手臂突如其來的重重受力,冉冉手中的傘歪倒到一旁,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路燈下淅淅瀝瀝的銀絲連綿不絕地落到緊緊相擁的兩個人身上。他抱得太緊,似乎是要把她嵌入他的身體似的,胸口的氣體都被擠壓了出來,冉冉困難地擠出斷斷續續的話:“我...我喘不過氣來了。”
魏文被她的話驚醒,放鬆了些,就那樣擁着她。直到他好容易平復下了那欣喜若狂的心情,拾起雨中的傘,又再度把她攬在懷中,看她冷得嘴脣都在發抖,有些埋怨:“你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就好,這麼大的雨,爲什麼還要一個人跑過來?生病了可怎麼辦?”
她蜷縮在他的懷抱裡,像只溫順的小貓,聲音也細聲細氣,卻是無比的平靜:“我想自己來,如果我半路退縮了,也還有再重新考慮的餘地。還好,一路上我都沒有那樣的念頭。”
魏文眼睛一熱。爲她的那句“還好,一路上我都沒有那樣的念頭”她看來是下定了決心了。他能感到自己手下的肩膀,瘦削了很多,他心裡一酸:“我們趕快走吧,你淋了雨,得換件衣服才行,別生病了。”
門口的保安悄悄地坐在崗亭裡注視着他們。這位代理市長他是認識的。每次進出小區,都是看到他坐在車上,從崗亭的位置也就只能看到他的臉。他從來不會獨自走出小區,就算有重要訪客,也有秘書助理會出來迎接,畢竟小區保安嚴密,沒有戶主的允許是不能擅自闖入的。這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男人親自出來迎接人,也算是看到了整人,原來一直揣測他究竟身高几何,現在終於有個概念了。果然是和電視上還是有些差異,比電視上要上相得多,而且看起來也要高大些。
保安平常看他冷靜自持,從來沒有見他流露出真情實感過。可是此時的這位男人,懷中擁着那位佳人,臉上的表情是喜不自勝,甚至還有些失態。
目送着兩人親暱地相擁着往小區走去,傘的大半部分都傾斜向了那位女人,魏市長的半個肩頭完全露在了外面,他似乎渾然不知。沒有一位身居要職的人願意明目張膽地曝光自己的私生活,除非那是見得光的,而且是他打算要見光的,保安在心裡暗暗嘆道,這麼高高在上的人,終於也有了難得的接地氣的時候了。看來魏市長的鑽石王老五生涯快要終結了。
他縮回了伸長的腦袋。上次同村的桃花求他讓她親眼見見魏市長,他心裡泛酸水沒讓,哪天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帶着桃花來看看魏市長和他愛人是如何恩愛的,徹底滅了桃花那顆一直暗戀着魏市長卻死活不承認的心,那樣的話,桃花會正眼看看我了吧。保安想到這裡,嘿嘿地笑了。崗亭外的下個不停的雨似乎也不那麼討厭了。
進到別墅區有很長一段路,魏文暗暗埋怨自己,真是一下子失去了分寸,居然沒想着開車出來接她,就這麼跑出來了。雨下得那麼大,一把小傘就算魏文盡力想罩住冉冉,可她的褲腿和鞋子已經全都溼了。不過還好,他的那幢兩層別墅已經出現在了眼前。魏文加快腳步,攬住冉冉進了別墅大門,早就有魏文的秘書一路小跑到他的身旁,幫他遮擋着雨水。可魏文就當沒看到他似地,不管不顧地高聲叫着一直照料他生活起居的人:“張阿姨,趕緊煮一大碗薑糖水送到我臥室來。”
張阿姨五十歲左右,從魏文十歲起,就到他家裡幫忙。後來魏文到哪裡都帶着她。她甚至跟着他出國,就爲了照料他。這會兒,張阿姨聽到他那有些着急的聲音,趕緊應着從房間裡出來,正好看到魏文彎下身子,蹲在地上,女孩子坐在鞋凳上,那意大利進口的矮腳鞋凳,上面鋪設的兔毛椅墊已經有了一片水漬。一貫有些潔癖的魏文,居然沒注意到這些,有些着急地幫那位女孩子脫着鞋襪。鞋襪太溼,黏在腳上,魏文一隻手握住了女孩的腳掌,一隻手幫她,難得的認真。女孩子有些神思恍惚地隨着他,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自覺,一副他伺候她是理所應當的樣子。而魏文自己全身都溼透了,才蹲下這麼會兒的功夫,地上已經汪上了一灘水。
錢秘書接過魏文的傘,擺放到迴廊裡後,走過來看到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
錢秘書和張阿姨不由自主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一貫被人伺候着的魏市長,居然肯屈膝替人脫鞋!有潔癖的他居然抓着腳掌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張阿姨驚叫起來:“魏市長,使不得!使不得!我來吧,我來幫她。”
魏文擡起頭:“不用不用,我來就好,你趕緊去準備薑糖水吧。”張阿姨走近了些才發現他頭髮已經完全溼透,臉上是滿臉的雨水,她何曾見過連襪子都需要熨得平平整整的魏文有如此落魄的樣子?還想爭辯幾句,可魏文已經不理她了。他脫下那女子的鞋襪後,草草除下自己的鞋,光着腳,一把把那女孩子攔腰抱起,張阿姨從來沒聽到過他用那種語調和人說過話,柔得能滴出水一般:“我帶你先泡個熱水澡可好?你看你,手腳都是冰涼的了,需要暖和一下。”
女孩子往他懷裡縮了縮,像小貓一樣嗯了一聲,魏文像接到聖旨一般,邁着大步就上了樓。那女孩子整個腦袋都埋到了他的懷裡,以至於張阿姨伸長了脖子,也沒看清她的長相。
張阿姨目瞪口呆。這還是她從十歲就帶大的那個魏文麼!過去在住在省城的時候,他也會帶女孩子回來。從來都像是皇帝一般威武,女孩子們是極盡倒貼之能事,那些女孩子恐怕是幫他洗腳都願意,只要他多看她們幾眼。哪裡見到過他那麼體貼地幫一個女孩子脫鞋!就算在國外也一樣。雖然她私下裡會覺得他的私生活有些混亂,不應該那樣。可來到程川后,也許是工作的關係,或者還是其他原因,他的身邊的鶯鶯燕燕倒是真的少了。她跟過來後,就沒見到過。也就他那未婚妻喬小歐會經常來看他。來了也不見他高興,更談不上熱情,不冷不熱地說他工作忙,又要出差什麼的,然後就幾天不見影子。喬小歐也是張阿姨看着長大的,每次她都是乘興而來,鬱鬱寡歡地回去,哪裡有小兩口那種恩恩愛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