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夢,用文字記錄下來並不困難,但用畫的,就比較有難度了,除去畫功不說,因爲人在做夢的時候,夢見了具體的人或東西,往往都不是特別清晰化的,夢見了人,你只會夢見他或她大概其的長相,一個模糊的形象,除非是自己認識的,往往夢中的陌生人,醒來之後都忘記了樣子。
所以,用文字記錄的最簡單之處在於,是可以將整個夢境描寫出來,但畫畫,就意味着將夢境中的畫面具體化了。
所以,當素葉接過這四幅畫的時候很是詫異。
楊玥給出的畫面十分清晰。
四幅畫很顯然就是春夏秋冬,相識、相戀、分別、守望。
畫中的場景一絲模糊都沒有,看得出下筆很堅定。
甚至畫中的一花一草,都十分清晰地勾勒出來。
畫面中的女孩兒是她自己,畫面中的男人眉宇清晰,英俊,只是,素葉怎麼看怎麼都覺得眼熟,她像是在哪兒見過這個男人似的。
“這個男人你認識嗎?你身邊的人?”她問。
楊玥搖搖頭。
素葉看着她,“只是出現你夢裡的男人?”
楊玥點頭。
素葉不問話了,專心地查看每一幅畫。楊玥很安靜地坐在那兒,如果不是睫毛還在輕輕眨動的話,定然會像個毫無生命的娃娃似的坐在那兒。
雖說素葉在低眼看畫,但也能察覺到楊玥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楊玥的心思不難猜,她經過了何明和方倍蕾後,已經對心理諮詢師這個行業產生了牴觸和質疑的心理,或者更確切來說,她壓根就沒相信過心理諮詢師。
也許,是她認爲心理諮詢師幫不了她;
又也許,她不想跟心理諮詢師分享她心中的秘密。
而她之所以很痛快地畫了四幅畫給她,原有很簡單,楊玥是想試探她究竟對夢境到底有沒有研究,與其說是配合,倒不如說是試探。
素葉不動聲色地將一切察覺於心,看着畫,心裡的思量就愈發地重了。
良久後,她闔上畫,看向楊玥。
楊玥始終在看着她,目光都沒開過一下。
“他是夢中的人物,也就是說,你經常能夢見他,不但能經常夢見他,你們在夢中的相處模式是逐日遞進的,就像是現實中的戀愛男女。”素葉輕輕說道。
楊玥看了她好久後,輕輕點頭。
“這也是你經常睡覺的原因。”素葉下了定論,“你很渴望與他的相處,渴望見到他,所以你睡覺的時間遠超於其他人。”
“所以,你是不是想說,夢裡的這個男人是我虛構出來的?又或者是想說,我爲了逃避現實,潛意識中塑造了這個男人?”楊玥開口道。
素葉聞言後,多少有點驚詫。
看來,楊玥本身對夢境分析多少也有點懂,想了想道,“一般來說,會有這種可能性的存在。人的夢境之中出現男人,而且總會夢見同一個男人,其實只是你的潛意識在幫助個體達到內心心靈的和諧和平衡而已,也就是說,夢中的男人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是我們內在心靈平衡的需要,所以往往會通過夢境的形式表達出來,這是其一;其二,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夢是對個體的一種補償,你的精神世界裡所忽略的、無法達到的願望、無法實現的需求,也會通過夢境的形式表現出來。你在夢中夢見一個男人,長期的、固定的男人,他對你呵護愛戴,這意味着實際上你在現實生活中是很需要被愛的,你缺朋友、甚至缺少家人對你的關心,只能通過夢境來彌補。”
楊玥挑眉,“所以,這就是你對我的分析?”
素葉輕輕一笑,“我是從學術理論來回答你的問題。”
心理分析家榮格,相信人類的潛意識都存在雌雄雙性的特徵,既男人具有潛在的女性特徵,女人的潛意識中也存在男人的品質,兩者的恰當平衡是個體內在心靈和諧的保證。而實際上,人類很難達到這種平衡,當個體內心不平衡時,男性就會表現出情緒化、易動怒及過度敏感,而女性則會過於固執己見,控制*強、過分批評自己或他人。
而這種時候,內心的不平衡往往就會喚醒人類的潛意識,繼而,以夢的形式來達到內心平衡的需要。
所以,從這個層面來說,楊玥夢見的壓根就不是什麼*,而是楊玥內在男性意向通過*的形象表達了出來,這個*不存在於現實之中。按照這種理論來說,楊玥所塑造的*往往是趨於近乎完美的品質,這就是楊玥內在正面的男性意向,而多次出現在夢中,這是在提醒着個體需要注意,夢者內在負面的男性意向可能會操縱個體本身。
當然,還有另一方面,就是素葉所講的精神補償。
所謂的精神補償,就是楊玥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得到的,例如,朋友的關心,家人的呵護,*的體貼等等,通過夢境的形式來補充精神世界裡所缺失和遭到忽視的,這也是夢境形成的重要原因。
這是最基本的理論解釋。
可,素葉不這麼認爲。
楊玥的情況跟其他夢者有點不大一樣。
她的夢境是跟現實生活中一樣,變化的、遞進的,就像是過日子似的。
還有一點就是,人無法控制夢境,也就是說,不是你想睡覺就一定能夠夢見想要夢見的內容,但很顯然的,楊玥可以。
楊玥好像格外愛睏,她的睡眠時間長於其他人,而現在,愈發地明顯。
讓素葉無意間想到了一部日本名爲《長生》的電影,電影裡的男主角就是活在夢境中,他睡覺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最後,永遠不再醒來。
楊玥的情況,有點像。
“那你覺得,我的狀況更像是什麼?”楊玥聽了素葉這麼說後,問。
素葉不再去看那四幅畫,看着她,面含微笑,“最開始你是迷茫的,甚至有點恐懼,所以你看了不少有關夢境分析的書。”否則她就不會說出一些有點專業的說辭。
楊玥挑眉,然後點點頭。
“可後來,你迷戀上了夢裡的男人,現在,開始愈發地不能自拔,你不想他消失,所以,你總是在暗示着自己,你現在的行爲是無可厚非的。”
楊玥輕輕搖頭,盯着素葉,“難道你真的認爲,夢境裡的人只存在於夢境,不存在於現實嗎?你反反覆覆夢見一個男人,那麼,必然會有他存在的道理。”
一句話,像是棍子似的敲在素葉的後腦上,她聽見大腦嗡地一聲響,然後想起了她自己夢裡的那個男孩兒,那個手提青燈,帶着她走出長巷的男孩,那個緊攥着她的手、最後大喊着讓她快逃的男孩。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不過是場夢。
甚至更多時候,她有意在壓抑着這種情緒,因爲隱隱的,她總覺得有一股子危險逼近,潛意識告訴她,想起了那個男孩兒,那麼她就能夠記起危險。
所以,她在逃避,儘量不想追尋自己的夢境。
如果不是楊玥的這句話,她還在自欺欺人中。
“你的意思是,你夢裡的那個男人是真實存在的?”素葉收斂了心神,至少,不能在客戶面前暴露自己的心理問題吧。
“他叫海生,是個漁民,每天都在海上工作。”楊玥輕聲說道。
素葉不解,“海生?你不是說他不在你現實生活中嗎?”
“可是,我覺得我們在夢裡的相愛是曾經發生過的,所以,這個人一定存在。”楊玥十分肯定地說。
“也就是說,你現在你一直在等着海生?”素葉問。
“對,他在最後一次出海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楊玥對素葉稍稍敞開了心扉,神情看上去寂寥,“我的夢境會隨着四季變化而變化,到了冬天,我就很少睡覺了,因爲一睡覺,夢裡就只有我站在海邊,孤零零等着海生回來,一等就是整個隆冬。”
素葉從資料裡看到了她睡覺的頻率。
想象中的人物,的確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在現實中的判斷標準,當然,有很多人是清醒的,能夠分清楚什麼時候是夢境什麼時候是現實,可有些人,可能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了,這就是老祖宗所講的“醉生夢死”的真正含義。
用這四個字來形容楊玥,不算過分。
因爲很顯然的,她已經確信海生是存在的了,甚至,她在等着海生。
“所以,你現在一直單身,沒有談過一場戀愛。”素葉記得她資料上寫得那些。
“海生讓我等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楊玥目光灼灼,“而且,身邊的男人沒有一個能比得上海生,他們連他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你這麼確定?”素葉問。
楊玥點頭,“當然,每到春天和秋天,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你試圖找過他嗎?”素葉問。
楊玥輕輕搖頭,眼神黯淡了下來,“我找不到他了。”
素葉停止了發問,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楊玥抿了抿脣,看向素葉,“素醫生,你說你能幫助我,那麼,你能幫我找到海生嗎?”
她幫不了。
這是素葉很明確的事兒。
她哪有本事去在現實中找到一個在夢裡出現的男人?
如果讓何明來診斷楊玥的話,怕是診斷下來的結果就是:臆想症。
想象着有這麼一個男人的存在,只是分開了,然後漫無目的地等下去,等着那個夢中的男人突然有一天出現在自己面前。
每個人都有想象,也是自我催眠的一種表現形式。
例如,姑娘們愛看愛情電影,迷戀於小說中描寫的男女之情,癡戀於小說中的人物等等,因爲這些情感或人物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現實社會的不滿、焦躁和失望,寄託於精神領域上的情感,這也是意識世界裡對人性內心心靈的一種平衡表現。
這是正常現場,因爲人需要想象或適當地自我催眠才能度過一切的不如意。
但還有一種現象,就是過度地自我暗示和催眠。
由最開始的無意識到最後有意識的深信。
甚至,會在腦海中完完全全塑造出一個具體的人來,個案會跟他說話、吃飯,過着跟現實無異的生活,她深信着他的存在,所以深迷其中無法自拔。
她會臆想出很多相處的橋段,當成是真實發生過的,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素葉很想直接診斷楊玥患有臆想症,可下意識的,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因爲,楊玥太過清醒。
只有兩個原因。
第一,真的是她經歷過的;
第二,她在編造個故事。
可如果是後者,目的是什麼呢?
楊玥還再看着她,眼神裡充滿了求助。
這令素葉的心頓時軟了下來。
輕輕點頭,說,“我一定會幫你,放心。”
———————華麗麗分割線————————
相比素葉這邊的焦灼,年柏彥也在忙。
忙盯着精石的股價。
忙,葉淵的事。
葉淵無聲無息地在四合院裡養傷了。
萬幸的是面積夠大,否則葉淵無處可藏。
而這天下午,年柏彥跟素凱在喝茶。
茶寮這種地方適合年柏彥,卻不怎麼適合素凱,相比較年柏彥來說,素凱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他覺得,兩個大男人見面談事情,喝酒暢飲纔是最好。
但在茶寮有一個好處。
不受人打擾,令思路更加的清晰集中。
素凱現在短時間不在家已經可以放心了,因爲葉瀾的情況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