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蘇哲醒了,睜開眼的剎那,他如墨的眼珠裡清明一閃而逝,很快,又被重重的迷惘所代替。
“阿哲,你怎麼樣?”蘇婉小心翼翼的問他,有意避開他左腿的創傷。
蘇哲慢慢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媽,我怎麼會在這裡?”
蘇婉和葉欣面面相覷,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驚慌錯愕。
“阿哲,你,”蘇婉不知道怎樣問纔好,眼前躺在病牀上的人明明就是那個她生她養的人,可是,現在的他竟然讓她覺得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就好像醒來的人不是她的兒子,只是一個和他有着相同面孔的人。
“我記得我去了機場,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爲什麼要去機場?”蘇哲眉頭緊蹙,像是絞盡腦汁回憶着車禍前的事。
蘇婉和葉欣懵了,她們一直以爲遭遇車禍後失憶這種事只存在於電視和小說裡,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然也會讓她們撞上。
“阿哲,那你認識她嗎?”蘇婉急中生智,拉了一旁的葉欣到他跟前,她記得阿哲曾經和他提過,葉欣是小他一屆的學妹,他們是在一次聯誼活動認識的。
“嗯,我,我,”葉欣指着自己緊張的看着他。
“葉欣,美術系的學妹,我當然認得你。”蘇哲脫口說道,沒有一絲遲疑。
葉欣激動的險些流淚,只有經歷了才知道,原來被朋友忘記的感覺是這麼難受。
蘇婉卻並不顯得那麼高興,他記得家人,記得葉欣,那麼他忘記的究竟是什麼,是某個人,還是某件事?
“慕,靜,柔,這個名字你聽過嗎?”她試探着一點點說出慕靜柔的名字,忐忑不安的心裡說不清是希望他記得還是忘記更好一點。
葉欣也斂了笑意,屏息看着他。
蘇哲擰眉想了想,默默搖頭,“沒有。”
蘇婉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那樣專注而凝重的神色,像是要望進他的心底,把他的心剖出來一探究竟。
“你真的不,”蘇婉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神經大條的葉欣終於及時醒悟,生生頓住了話頭。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蘇哲望着她們,怔怔問着,如墨的眼睛一片純澈,半點沒有弄虛作假的痕跡。
蘇婉終於放下心來,“沒什麼重要的,忘了就忘了吧,既然醒了,媽馬上幫你聯繫家裡的醫院,咱們回家。”
“可是,”葉欣急切的想插話,蘇婉拉了她往外走。
她們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時,牀上的人兒掙扎着坐起來,久久凝視着那條空落落的褲腿,滿臉悲愴。
蘇哲並不知道他媽媽對葉欣說了什麼,總之當兩人回來時,葉欣的眼眶紅紅的,也不再提起她之前沒說完的話。
蘇哲很平靜,絲毫沒有表現出失去一條腿的人應有的癲狂與痛苦。
葉欣卻覺得,他這樣的平靜更接近於死寂,就像是一潭死水,無波也無瀾,了無生氣。
她有種感覺,這次的事故對於蘇哲的影響是巨大的,他只是很好的隱藏了這種影響,不讓外人察覺。
他似乎封閉了自己,將自己隔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不讓任何人進去,他,也不願走出來。
雷厲風行的蘇婉很快幫蘇哲辦好了轉院手續,不過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一架醫療用的直升機停在了醫院門前的空地上。
葉欣沒有隨飛機回S市,蘇婉沒有勉強她,只是臨別時深深看了她一眼,儘管爲難,葉欣終是堅定的點點頭。
C市最負盛名的一間咖啡館,慕靜柔和葉欣相對而坐。
長久的沉默盤亙在兩人中間,印象中,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這樣的相對無言。葉欣是不知如何啓齒,而慕靜柔是不知該怎麼問。
“他,還好嗎?”她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口,卻是埋頭盯着面前的咖啡杯,銀質的勺子不停攪着早已冷卻的咖啡。
“嗯,”葉欣從喉嚨口溢出一聲低哼,算是答了她的話。
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慕靜柔是不滿意的,她想知道的更多,可顯然葉欣並沒有告訴她的打算。
“蘇姨帶他回S市了,你不要擔心,他,還好。”葉欣從來沒有覺得原來說出還好兩個字竟然也會是這樣的痛苦,對着慕靜柔,她幾乎就要脫口說:他不好,他很不好!
然而想起蘇婉鄭重其事的囑託,想起慕靳寒的存在,她不得不生生把這些話嚥進肚子裡。
慕靜柔頂頂看着她,顯然不相信她的話,然而她卻笑了,“那就好。”
一瞬間的呆滯後,葉欣爆發了,她拍桌而起,憤怒的瞪着慕靜柔,“慕靜柔,我是瞎了眼睛纔會和你做朋友這麼久!”
葉欣終是甩袖離去。
望着她決絕的背影,慕靜柔苦澀的笑了。
慕小姐,阿哲已經忘了你,請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她接到葉欣見面的電話臨出門的時候,接到了蘇婉的電話,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卻讓她呆了很久。
從沒想過,她和蘇哲的緣分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彼時,慕靜柔在差點經歷空難,險些喪命後,她終於明白了自己心之所向,對於蘇哲她唯有說抱歉,只是,以這樣決絕的方式了斷終究是她沒有想到的。
她很想見他一面的,即便只是說一句再見。
命運的車輪軲轆,誰都無法預料到將來的事,以爲不會再見的人,或許會不期然在街頭重逢,以爲會一生相依的人,或許在漫漫人生長路中走着走着也就散了。
沉浸在悲傷中的慕靜柔何曾想到往後的日子裡圍繞着他們幾人竟然還會發生那麼多的事,就好像幾人的命運是註定了要糾纏環繞,難以解開。
回到酒店,慕靜柔小跑着撲進慕靳寒的懷裡,緊緊抱着他的腰。
“怎麼了,”慕靳寒低沉寵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伸手回抱着她。
“我累了,”慕靜柔在胸口蹭了蹭。
“去睡會,我陪着你。”慕靳寒打橫抱起她,走進臥室,將她輕輕的放到牀上,踢了腳上的拖鞋,躺在她身邊。
安靜的房間,兩人相擁而眠,畫面靜謐的像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