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珊蹲下身體撿檔案,一擡眸看着傅正軒居高臨下看着自己。
她嘴脣輕咬,從地上站起來,“拿給我。”
傅正軒的眼眸看着那份體檢報告,轉眸看着她,“子珊。”
“給我。”傅子珊冷漠的聲音,一字一句。
傅正軒的手指徘徊在翻開身體檢查報告的頁面上,其實只需要看第一頁就會知道傅子珊的所有身體情況,他放下手,地給她。
傅子珊把檔案拽在手上,準備離開。
“子珊。”傅正軒突然抓住她。
傅子珊回頭,看着他的修長的手指,“我趕時間。”
“什麼時候回上海的?”傅正軒似乎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自顧的問道。
“和你沒什麼關係。”
“中午一起吃飯吧。”
“我說了我趕時間的,小叔。”傅子珊看着他,很冷然的表情。
傅正軒抿着脣,嘴角拉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每次傅子珊想要撇清他們的關係時,總是會叫他小叔。
小叔?
多諷刺的一個稱呼。
他微微放開她的手,說着,“回來了,去看看你媽媽吧。”
傅子珊眉頭一皺。
“肺上面有些問題,現在在住院大樓7樓內科。”傅正軒說。
傅子珊沉默了好一會兒,“嚴重嗎?”
“不算太嚴重,但需要再觀察幾天。你可以去問你媽媽的主治醫生。”
傅子珊看了一眼傅正軒,轉身走進了住院大樓。
傅正軒看着傅子珊的背影,半響,才離開。
……
傅子珊走到7樓vip病房的時候,裡面只有章清雅一個人,她聽到病房裡面咳得撕心裂肺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緩緩的推開房門,章清雅還在不停的咳嗽,連頭都沒有擡起來,有些斷斷續續的說着,“把午飯,午飯放在,在、在那裡就行了。”
說着,還指了指旁邊的茶几。
傅子珊看着她母親已經咳嗽得背都弓在一起了,臉通紅,連血管似乎都已經暴露出來,那麼難受的樣子。
“媽,是我。”傅子珊突然幽幽的開口。
章清雅是停了一下,擡頭看着傅子珊站在她面前,整個人有些發愣,忽然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比剛開始更加劇烈的咳嗽。
傅子珊連忙走過去,輕輕幫她拍着後背,“我去叫醫生過來。”
“不用了。”章清雅一把拉住她,似乎在很努力的剋制自己的咳嗽,慢慢讓自己緩和下來,“幫我倒杯水。”
“哦。”傅子珊連忙站起來,跑過去到了一杯白開水,“有點燙,你慢慢喝。”
章清雅點了點頭,輕輕的吹了吹,慢慢的喝了幾口,好半響,似乎才緩解過來剛剛的劇烈咳嗽。
“怎麼回上海了?”章清雅問道。
傅子珊低着頭,“回來拿檔案。”
“我聽傅正軒說,你結婚了。”
“哦。”傅子珊點頭。
兩母女之間,仿若就是兩個人陌生人般交談,連噓寒問暖都算不上,只是在做最普通最平淡的交流。
“對方怎麼樣?”
“重慶人,小做生意,很老實。”
“對你好嗎?”
“好吧。”傅子珊淡淡一笑。
“什麼叫,好吧?”章清雅眉頭一皺。
“就是還好吧,我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少真正去在乎一個人的感受,當然也不太在意,別人到底對我如何了。”傅子珊說得雲淡風輕。
章清雅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敲了一下傅子珊的頭,“都結婚了還說這種話。”
“哎喲,痛!”傅子珊抱頭。
“我還以爲你不知道痛。”章清雅沒好氣的說着。
傅子珊抿了抿脣,沒再多說。
“爲什麼不告訴我一聲,結婚的事兒。”
“不想你來擔憂。”
“你就是存心想要撇開和我的關係吧。”章清雅沒好氣的說着。
傅子珊也不說話了。
其實傅子珊也不愛說謊話,更討厭去找藉口。
“算了,我也不爲難你,這次回上海準備什麼時候走?”
“本來打算拿了檔案就走的,聽傅正軒說你在住院就來看看,等會兒我去問問醫生你的情況,然後看情況,最遲明天走吧。”傅子珊說。
“多留兩天。”章清雅看似漫不經心的說着。
傅子珊看着她,抿了抿脣。
“以後,也難得回來一次。”章清雅看着外面的窗戶,兩母女之間似乎也存在很深的芥蒂。很難像真的兩母女之間,那麼無話不說。
傅子珊看着章清雅,心還是有些微微觸動的。
她母親生病了,病房中卻沒有一個人,能夠來的也只是傭人而已,找個真心說的人都沒有吧。
她其實真的想過接章清雅去重慶的,但是她太固執了,也或許這麼幾十年習慣了,她不會離開這個,滿是爾虞我詐的豪門。
抿着脣,微微點了點頭,“嗯,我多待兩天,但是婚假不長,回去還得上班。”
“我知道,沒讓你留在上海,你想哪天走都行。”章清雅一聽傅子珊說可以多待兩天,心情自然就好了幾分,只是口上還不願意妥協,她突然想到什麼,說道,“這次到上海,怎麼不把他帶上?”
章清雅口中的“他”自然就是陳東了。
傅子珊搖頭,“沒想過待多久,就不想要帶他來了,來了也麻煩。”
“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來一次。”
“不了,媽,我真的不想把他牽扯進來。我現在的生活真的還好,我不想被打擾。”
章清雅看着傅子珊,心裡是有些難過的。
從傅子珊出生到現在快滿30歲的年齡,她似乎從來沒有給她一個完整而美好的成長環境,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們的明爭暗鬥,看到的就是他們的互相算計,恨不得別人越難過越好。
“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你的主治醫生。另外去找間酒店,下午再過來。”傅子珊站起來,那些煽情的東西不適合她。
章清雅點頭。
傅子珊走向門口,打開房門的一瞬間,整個人臉色突然一怔。
門口站着的是傅正天,以及他的正牌夫人丁小君。
傅正天看着傅子珊的時候,臉色明顯就難看了些,沒有所謂很久沒有見到女兒的和藹可親,還是那麼,赤裸裸的厭惡。
從離開傅家那個地方開始,傅正天應該就忘了,這個世界上其實還有一個被他攆出家門的女兒吧。
她抿着脣,準備擦身而過。
沒有誰待見誰,所以就用沉默面對。
“你怎麼來了!”傅正天突然開口,口吻嚴厲。
傅子珊欲走的腳步停了一下,“回來有點事兒。”
“不是說再也不會出現在上海嗎?!”傅正天冷哼。
傅子珊咬着脣,“我說了,我因爲有事兒,別以爲我想要巴着你們傅家不放,別把你們的思想強加在我的身上,我沒那麼噁心。”
“傅子珊!”傅正天一下子就怒了,“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
“態度?”傅子珊笑了,“你對我什麼態度了?”
“你做了那種事情,你想要我對你什麼態度!”傅正天冷冷的說着。
傅子珊看着傅正天。
這就是父親這麼對待女兒的,越是痛處,越往那裡戳是吧。
她諷刺的看着傅正天,“養不教,父之過。我做出那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你就能撇清所有的關係?!對我的教育,對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到現在爲止,你知道嗎?!”
“你!”傅正天氣得揚手,就想要一巴掌打過去。
傅子珊一把抓住傅正天,“你不會是忘記了,你早就把我攆出了傅家,也不是你的女兒了,你沒資格教訓我!”
傅正天氣得發抖,狠狠的甩開傅子珊的手。
“你最好是滾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傅正天怒氣十足。
傅子珊冷冷一笑,“從沒想過出現。”
說完,就往外走。
傅正天狠狠的看着傅子珊,轉頭對着章清雅怒吼,也是氣急了,口無遮攔,“看你教的好女兒,還這麼來頂撞!看你現在要死不活的樣子,我當年到底是怎麼讓你進的家門,還帶來這麼一個賠錢貨!”
章清雅咬着脣,眼淚在眼眶中轉,沒有說一句話。
仿若也受慣了這些氣。
只能默默的忍受着。
“正天你彆氣了,三妹從來都懦弱,哪裡管得住子珊,也就是個野丫頭而已……”
“傅正天,你當年要是管住你的下半身,我媽就能夠這麼輕鬆的進了門,究根結底也是你男人的劣根性,你憑什麼怪在我媽身上?!還有你,我媽要不是懦弱,你覺得你正牌夫人的位置都給坐穩了!”本來已經走了的傅子珊突然就衝了回來,那個脾氣暴躁。
她真是受夠了!
她也忍了這麼多年,雖然她從來不說,但是爲了她媽,她也沒有在傅家做過什麼“腥風血雨”之事,最多不過就是沒忍住做了那件事,但終究,這麼多年,她也忍了過來了。
現在。
她狠狠的看着傅正天和丁小君,轉頭對着章清雅,“媽,跟我去重慶,別跟着這些人生活在一起了。”
“子珊,給你爸道歉!”章清雅突然很嚴肅的說着。
傅子珊一怔,說着,“她不是我爸。”
“傅子珊,你讓我說幾次!”章清雅氣得臉色都白了。
傅子珊倔強的看着她,“我說了他不是我爸!”
“我也沒她這種不要臉的女兒,我既然把她攆了出去,就沒想過讓她回來!”傅正天冷哼。
丁小君在旁邊,就像看戲似的,不插嘴半句。
章清雅看着傅子珊,突然,“啪”的一聲,一巴掌狠狠的甩了過去。
傅子珊一怔,感受到臉頰上那火辣辣的疼痛。
“那麼,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章清雅一字一句,仿若刀子一般,一點一點在她心臟的位置,割裂,鮮紅的血液不停地,滴落。
傅子珊眼眶突然就紅了。
臉上的痛,哪裡比得上心裡的傷。
果然,上海是不應該回來的,上海這個城市,原本就不屬於她。
她笑着,看着章清雅,看着傅正天,看着丁小君,淚眼模糊的笑着,一步一步退出這個房間。
沒關係的。
她從小和她母親關係就不好,她只是很長一段時間沒見着她了,纔會誤以爲產生了母女情緒。
其實,她們還是那樣不和的,一點都不和。
她媽還是會爲了在傅家立足,對她不聞不問。
她還是可以冷漠的看着她媽被人欺凌,無怨無悔。
她想,也不需要找酒店,也不需要問醫生了。
如果真的很嚴重,傅正軒也不會說得那麼雲淡風輕了。
傅正軒的爲人,她還是瞭解的。
也難得,還能夠了解一個人。
她微笑着,讓自己看上去真的很好,不爲所動不爲所傷,她淡定的在樓梯口等電梯,電梯到達,她走進去,不知道電梯下來的人是誰,她就這麼走進去,按下1,關門。
“子珊。”一隻男人修長的手臂伸了進來。
傅子珊甚至連頭都沒有擡,“放開我。”
“子珊……”
“放開我!”傅子珊狠狠的看着他,擡頭那一刻,眼淚已經崩塌,“別來招惹我,傅正軒,從你不敢對我伸手那一刻開始,你就沒資格叫我的名字沒資格碰我!我能夠落到現在的下場,因爲誰?!”
傅正軒手一怔。
“所以,麻煩放手。”傅子珊一字一句。
傅正軒抿脣,鬆手。
電梯關過來,他默默的看着她通紅的眼眶,漸漸,消失。
“正軒。”身後,突然想起丁小君的聲音。
傅正軒緩緩,回頭,看上去很自然。
他看到傅正天和丁小君走過來,傅正天的臉色很難看,不用想也知道,傅正天是和傅子珊吵架了。
“你看到子珊了嗎?”丁小君看似無意的問道。
傅正軒抿脣笑了一下,“看到了,剛下去。”
“哦,這孩子一回來就和他爸吵架,看把他爸氣得……”
“她不是我女兒,不許在說了!”傅正天臉色更難看了,對着丁小君就是一陣怒吼。
丁小君不敢再說一個字。
傅正軒捏了捏手指,在壓抑情緒。
“正軒我再提醒你一句,別再有什麼歪思想,我念着你是我最小的弟弟份上,你從小也是我看着長大的,要是再有點什麼,別怪我做大哥的無情!”丟下一句話,傅正天也走進了電梯裡。
傅正軒沉默着,很久。
轉身,走進了章清雅的病房。
偌大的vip豪華病房中只有章清雅一個人,她坐在病牀上,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看上去如此的孤獨而無助。
傅正軒那一刻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傅子珊那麼執意的追求,應該是看夠了這種用金錢編織成的冰冷城堡,她需要的是,躺在陽光下暖暖微笑。
緩了緩情緒,傅正軒坐在章清雅病牀邊不遠的距離,遞給她一張餐巾紙,“別哭了。”
章清雅看着傅正軒,結果紙巾。
“我曾經真的很恨丁小君很恨黃良菊,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可惡的人就是她們,現在反而覺得,自己纔是那個最噁心的人。”章清雅對着傅正軒說着。
傅正軒沉默的看着她。
“至少,那兩個女人爲了自己的子女可以付出一切,不管是好的壞的,都可以誓死袒護。而我,卻爲了保全自己的地位,狠心拋棄。”章清雅的眼淚仿若流了個不完,“傅正軒,是你把傅子珊害到今天的地步,不管她最後如何,你有義務讓她幸福。”
傅正軒點頭。
他會守護着她,直到她幸福。
他其實真的很期盼她可以幸福,就算那份幸福和自己,無關。
“當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拋棄她,當她母親都拋棄她的時候,我希望,至少還能有一個人,對她不離不棄,也好……”
章清雅幽幽淡淡的話,在傅正軒的耳邊不停地徘徊徘徊。
他望着上海的天空,如此燦爛的陽光,卻灼燒了他的眼眶……
……
傅子珊從電梯出來。
她深呼吸,恢復平靜。
早就體會過的感受,此刻,只需要消化一下就好。
消化後,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麼多年,她其實能夠做到。
她讓自己看上去很平和的往醫院大門走去,低着頭,走得很快。
“喂,子珊。”身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嗓音。
傅子珊沒有搭理。
“子珊,你走這麼快做什麼,是我啊!”一個人突然跑過來拉住她,強硬着讓她不要離開。
傅子珊無奈,擡頭,“張瑤。”
“我還以爲我認錯了,你急急忙忙的,去哪裡?”
“我有點事兒。”
“什麼事兒啊,你不是去重慶了嗎?”
“就是回來辦點事兒,馬上就走。”傅子珊說得很自然。
“這麼急,晚上咱們聚聚吧,科室的同事都挺想你的,真的。”張瑤邀請。
“不了,我趕着回重慶,還有事兒。”
“你別這麼掃興好不好,從非洲回來直接就被調配走了,我們連句話都沒有說上,這次好不容易回來,怎麼也不能就這麼放你走了。”張瑤拉着她,硬是手都沒有鬆一下。
“張瑤我……”
“子珊!你回上海啦!”耳邊,突然又響起一個聲音。
傅子珊認命的抿脣,轉頭,“主任,好久不見。”
“是挺久不見了。這次回來不會像上次那件急急忙忙就走了吧,咱們無論如何吃頓飯,我馬上通知科室的同事。晚上大家聚聚。”主任連忙說着。
傅子珊真的很想拒絕的,抵不過這兩個人的死纏爛打,最後同意晚上一起吃飯,在老地方喝酒。
只是,從中午到現在這段時間,她去哪裡?
她望着上海的天空,這個地方,到底還有哪裡是屬於她可以待的。
她抿着脣,拿出手機,撥打。
“喂。子珊?”那邊似乎是詫異的,必定她很少主動給誰打過電話。
“有空沒,我來看看傅唯一。”
“你在哪裡?”
“我在上海了。”
“你過來吧,我在家的。”
“好。”
傅子珊掛斷電話。
除了程晚夏,也找不到別的誰了。
她打了個出租車,到底紫荊小區。
程晚夏當初義不容辭搬出傅家是對的,那個地方生活的人,不會得到快樂。
她抿着脣,按下門鈴。
程晚夏打開房門,嘴角一笑,“進來吧。”
傅子珊點頭,跟着程晚夏的腳步。
“唯一剛剛睡醒。”程晚夏笑着說道,臉上泛着那麼明顯的母性光環。
傅子珊從程晚夏手上接過傅唯一,傅唯一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口水都流了出來,樣子滑稽無比。
“你兒子是喜歡上我了。”傅子珊轉頭對着程晚夏。
“我兒子的審美很正常。”
傅子珊翻白眼,抱着傅唯一坐在沙發上。不知道爲什麼,就對這個小不點莫名的有些喜歡,總覺得這貨長大了,肯定就是一妖孽。
程晚夏看着傅子珊的樣子,“這麼喜歡小孩,自己生個吧,婚也結了。”
傅子珊一怔,淡淡地說着,“不會生的。”
“爲什麼?”
“生不出來。”傅子珊一字一句。
“怎麼會?”程晚夏皺眉。
“沒什麼好驚訝的。”傅子珊一直逗着傅唯一,漫不經心的說着,“做了節育手術。”
程晚夏看着她。
仿若很久,久到說不出一個字。
也或者說,那一刻找不到任何詞語去安慰。
“別用這麼慘的眼神看我,是我自己選擇的,而且到目前爲止,還沒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