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綺踉蹌後退一步,差點又摔倒。
氣不打一處來。
猛地站直了,大聲道:“喬遠,你給我站住!”
喬遠一愣,倏然止步了。
轉過身,眼睛一眯,上下打量她兩眼。
晏清綺鬆一口氣,揚着下巴走到他跟前去,“給我道歉,你今天必須給我道歉!”
“我說,”喬遠挑眉一笑,“你他媽是不是有病?有病就上醫院。”
居高臨下,倨傲散漫。
竟是根本不問她是誰,也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
晏清綺被噎了一下,一張臉都漲得通紅,氣急敗壞道:“你敢這樣和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呵。”喬遠意味不明地又笑一下,轉身就走。
“我是晏平陽的女兒!”晏清綺看着他的背影高聲道,“我爺爺是晏雲瀚,你撞我兩次,一句道歉都沒有就想走,不想在雲京混了嗎?”
喬遠聞言一愣,再次停下。
慢慢轉過身來,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怕了吧?”晏清綺脣角勾了一道得意的弧度,走兩步到他眼前,擡眸道,“那就趕緊給我道歉,本小姐心情一好,說不定就不和你計較了。”
“晏平陽的女兒?”喬遠突然道。
“對。”
“晏雲瀚的孫女?”喬遠盯着她,又道。
“是啊,你……”
她話音未落,喬遠突然伸手掐住她下巴,俯身咬牙道:“我他媽這輩子最討厭姓晏的,明白嗎?”
晏清綺一愣,神色怔怔地看着他。
“有多遠滾多遠!”
喬遠冷笑一聲,大手在她臉上拍兩下,直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晏清綺看着他的背影,一張臉倏然滾燙。
說不出話來。
喬遠一行人很快出了會所。
眼見他神色冷峻,邊上跟着的一個男人呵呵調笑道:“剛纔那小妞,倒好像對四哥有意,胡攪蠻纏的。”
“我也覺得。”
另外一個人存心調節氣氛,跟着打趣了一聲,眼見喬遠一點反應都沒有,默默噤聲了。
很快到了停車的地方。
喬遠站定,回頭道:“我有點事,不用跟着了。”
“不行啊。”手邊一個男人連忙道,“夫人說了,這幾天家裡不太平,我們得隨時保護您的安全。”
“我說話聽不懂啊!”喬遠緊緊蹙眉,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這……”
男人正遲疑,聽到喬遠身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很快掏出來,接聽。
喚道:“姐。”
“阿遠,你在哪呢?”喬晞在那邊問了一句。
“外面,這會有點事,你有話快說。”
“什麼事比我還要重要?”喬晞沒好氣嗤一聲,“你快點過來,我這邊有點緊急事找你。”
“……”喬遠一愣,“沒空。”
“沒空也得來,我給你半小時時間。”
“我真有事。”
“性命攸關嗎?”
喬遠伸手在眉頭按了按,“姜衿她出了點事,我得去學校看看。”
“姜衿姜衿姜衿!”喬晞脾氣一下子上來,沒好氣道,“女人重要還是姐姐重要?我怎麼有你這麼個沒良心的弟弟!你忘了,你初三那年,打架剩下半條命,是誰冒着大雪找到你的,還有啊……”
“行行行!”喬遠不等她說完,直接打斷了,“知道你最好了,我現在就過來,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喬晞樂得一笑。
“你真是我親姐!”喬遠嘆了一口氣,掛斷電話。
朝身後幾人道:“走了。”
“回孟宅嗎?”有人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喬遠看他一眼,“這不廢話?!”
“哎。”男人樂顛顛笑起來,連忙替他拉開後座門。
喬遠一貓腰鑽了進去。
莫可奈何。
姜衿捱了一耳光,遲點去看也是一樣的。
自個這姐姐卻不一樣,疏忽了那鬧脾氣就得好久,非得好一頓哄勸不可。
還是先緊着她算了。
他蹙眉想想,看了眼時間,也就先沒給姜衿打電話了。
——
星期三,上午。
姜衿請了假,早早到了四院。
排隊掛號。
楚玉英那一巴掌對她來說太重了,她自然心知肚明。
尤其太突然。
那響聲一直迴盪在耳邊,幾天也不曾消退,根本沒有一絲好轉。
睡覺的時候得左側臥,她覺得心慌,好幾天都沒有睡踏實,上課的時候得坐第一排,孟佳嫵都有意見,好在臨近期末考,被她兩句話糊弄了過去。
胡思亂想着,姜衿伸手將帽子往下扯了點。
拿了身份證遞進窗口,笑笑道:“耳鼻喉科,專家號。”
“十五。”
“嗯。”姜衿遞了零錢,拿了掛號單,轉身去大廳裡看科室分佈圖。
四樓東南角,C區。
和晏少卿他們不在一層樓上,應該不至於碰見。
姜衿鬆了一口氣,乘電梯上樓。
在樓道里等了足足四十分鐘,見到醫生。
好幾項檢查再做完,從醫生辦公室裡出來,已經將近十一點。
她捏着診斷單,坐在一樓大廳靠椅上發呆。
低着頭,看着多出的那一項“耳神經中度損傷”,半天回不過神來。
捏着單子的一隻手忍不住發抖。
半晌,她面無表情地將診斷單對摺起來,再對摺,折成小小一塊,連同手上買好的一大堆藥,塞進了揹包裡。
站起身,又將帽子往下扯了點,連額頭、耳朵都遮住,只留下小小一張臉。
緊了緊手中的手提袋,乘電梯上三樓了。
很快到了晏少卿辦公室外面。
人還挺多,拿着CT片、各種化驗單出出進進,辦公室門一直半開着。
她也沒進去,靠在牆壁上,往裡看着晏少卿。
晏少卿一直側着身,眼睛大部分時間盯在電腦上,薄脣微動,面色淡淡地說着話,看上去非常專注認真。
姜衿癡戀般看着他的臉,目光又下移,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外面穿着白大褂,乾淨潔白,微微刺眼。
她看着看着,都覺得眼睛疼了,低下頭去,擡手揉了揉眼睛。
再擡頭,就對上晏少卿意外的目光。
晏少卿明顯愣一下,對桌邊坐着的男人說了句什麼,站起身,擡步就走了出來。
很快到她跟前,疑惑道:“怎麼過來也不說一聲?沒課嗎?”
“早上後幾節沒課。”姜衿仰頭笑笑,“我就把給你的聖誕禮物送來啦,接下來兩週要考試,很忙的,我都沒時間見你了。”
她說話間將拎着的手提袋遞了過去。
晏少卿伸手接了,垂眸看一眼,笑笑道:“圍巾呀?”
“嗯。”姜衿抿抿脣,“我織的。”
晏少卿一愣,神色明顯詫異,伸手捏捏她臉蛋,“怎麼你還會織圍巾?”
“剛學的,織的也不好看。”姜衿彎着眼睛笑了笑,又不由自主伸手,將毛線帽的右側往下拉了拉。
晏少卿這才注意到她戴了一頂柔軟的米白色毛線帽。
看上去,一張臉越發小了些。
忍不住一笑,柔聲道:“這幾天冷了些,過幾天有雪,穿厚點,考試時候別感冒了。”
“嗯。”姜衿點點頭,目光仍是落在他手裡的袋子上,仰頭要求道,“你圍上圍巾吧,我看看好不好看。”
“現在?”晏少卿一愣,“馬上下班了,下班了圍,順便帶你一起吃飯。”
“我現在就要走了。”姜衿蹙眉道,“下午還有課,沒時間和你一起吃飯了。”
“……”晏少卿疑惑地看她一眼。
半晌,也沒多想,低頭將圍巾從手提袋裡拿了出來。
沒注意——
一張掛號單從他那一面輕飄飄地落地了。
姜衿看病的時候,順手將自己拿的那一張塞到了手提袋裡去。
“怎麼樣?”晏少卿一隻手將圍巾在脖子上繞了一圈,淺笑着問姜衿。
“嗯。”姜衿偏頭打量他一眼,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真好看,其實你不管怎麼樣都好看的。”
“就沒見過你這麼甜的嘴。”晏少卿都樂了,擡手在她嘴角輕輕捏了一下,原本習慣性要揉揉她頭髮,看見她帽子又愣了,轉而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那我就走了。”姜衿眯起眼睛笑道,“你還沒給我聖誕禮物呢,我要複習也沒時間見你了,和明年的一起給吧。”
“……”
晏少卿無奈地勾勾脣,“好。”
“那我走了。”姜衿抿抿脣,擡起一隻手朝他搖兩下。
“晏醫生!”
身後一聲喊突然打斷了晏少卿的思緒,也忘了剛纔想叮嚀什麼了,點頭道:“路上小心。”
“嗯,我走了。”
姜衿伸手活動了一下揹包帶,倒退兩步,轉身走了。
她穿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絨服,戴着帽子,越發顯得單薄瘦小,後面卻背了挺大一個雙肩包,鼓鼓的,好像很重。
也沒回頭。
晏少卿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有點心疼。
輕輕嘆一聲,先取了圍巾裝進袋子裡,轉身就往辦公室走。
走兩步又停下。
側身看着剛纔落在腳邊的掛號單。
樓道上隔一會就有人打掃,向來乾淨。
而且——
他剛纔出來的時候,外面這一塊分明是乾乾淨淨的。
那丫頭來醫院看病了?
這念頭突然閃過,晏少卿一俯身,撿起了地上的掛號單。
姜衿、耳鼻喉科……
還是專家號?
他拎着圍巾進了辦公室,蹙眉想想,先將等着的兩個病人打發了。
算一下後面應該再沒人,起身去四樓。
馬上下班,走廊裡人少了些,他捏着掛號單,擡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請進。”
裡面坐診的老教授一擡眸就愣了,笑笑道:“你這會怎麼有空過來了?”
“有點事麻煩您。”晏少卿淺笑一下,將手裡的掛號單遞過去,徵詢道,“這姑娘您有印象嗎?上午過來您這就診的。”
“哦。”老醫生看一眼,點頭道,“有印象,早上就來這麼一個小姑娘。”
“穿羽絨服,背個包,戴了個毛線帽?”晏少卿確認一遍。
“是,沒錯。”老教授動動鼠標,直接將就診記錄調出來,邊看邊道,“是外傷性耳鼓膜穿孔,伴有中度耳神經損傷,……我多問了兩句,說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你說現在這人,哎,真是的,誰對水靈靈一小姑娘下這麼重的手,情況還挺嚴重,很有可能右耳失聰,有幸治好了聽力肯定也……”
老教授正說話,不經意擡眸看見晏少卿的臉色,狠狠愣了一下。
遲疑道:“那姑娘……你認識?”
晏少卿捏着掛號單的手指顫了兩下,臉上連一絲笑意也擠不出來,半晌,伸手在額頭按了按,緩了一口氣,回話道:“嗯。是我女朋友。真是麻煩您了,我先走一步。”
他話音落地,直接轉身出了門,身後的老教授半晌沒回過神。
女朋友?
小晏這都有女朋友了?
他還想把自己醫科大剛畢業的外甥女給人介紹呢!
——
晏少卿捏着那張掛號單,快步下樓。
雲京的冬天素來冷。
辦公室有暖氣,外面沒有,空氣裡都是涼意。
他沒穿大衣,西裝外套外面就套了一件白大褂,也根本未曾察覺。
聯想到姜衿剛纔那副樣子,手指都發抖。
純粹被氣的。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因爲生氣心疼,整個人都微微發抖了。
只恨不得下一刻就追上那丫頭。
她把自己當什麼了?
大老遠跑來,對自己的情況隻字不提,就爲了給他送一條圍巾?
去他媽的圍巾!
他眼下想起來,都覺得那條圍巾簡直燙手。
親手織的?
自己都那個樣子了,竟然還有心思親手織圍巾給她?
這丫頭心是怎麼長的,自己都感覺不到痛嗎?
姜衿啊姜衿,簡直氣死他了。
晏少卿覺得心裡有一團火滾滾燃燒着,他想親手捏碎她,看看她到底會不會覺得疼。
太緊迫太焦心。
他一路走到醫院門口,才突然反應過來,姜衿已經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了。
他憑着兩條腿,怎麼可能追的上?
晏少卿立在冰冷的空氣裡,深深呼吸一下,轉身又往自己辦公室走。
車鑰匙和錢包都在上面。
一邊走,一邊將手裡的掛號單攥緊再攥緊,揉成了小小一團,塞進口袋裡。
碰到手機了。
他直接拿出手機,給姜衿撥了過去。
“晏哥哥。”姜衿在電話裡笑着喚了一聲。
還笑?
晏少卿緊緊擰着眉,臉色簡直不能更難看,沉聲道:“你到哪了?”
“啊?”
“啊什麼?問你現在人在哪?”
“已經走了呀,”姜衿聲音輕柔道,“我已經坐上出租車了,走了好一會了,你下班了吧?不用找我吃飯。”
“出租車走哪了?”晏少卿又問。
姜衿一愣,沒吭聲。
半晌,聲音輕鬆道:“走到柳桐路了。”
“柳桐路?”晏少卿蹙眉想想,直接道,“讓司機掉個頭,回來。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啊?”
“我說讓司機掉個頭……”
晏少卿正說話,突然一愣,聲音冷硬道:“你到底在哪?”
姜衿又沒吭聲了。
“姜衿!”晏少卿握着手機的一隻手猛地攥緊,步子也停了,連名帶姓喚一句,耐着性子道,“我再問你一遍,就現在,此時此刻,你在哪?”
電話裡傳來姜衿淺淺的呼吸聲,“我在十字路口地鐵站。”
地鐵站?
晏少卿轉身朝醫院大門口看一眼,直接命令道:“原地等着,我現在過來。”
“晏……”
姜衿還沒來得及再說話,晏少卿直接掛斷了。
她拿下手機,愣了許久。
也有點想不通,晏少卿突然間怎麼了。
隔着電話,她能聽到他壓抑的怒氣,可剛纔還好好的啊,她離開的時候還一切正常。
她原本想坐車回學校的。
可其實又不想回去。
就和每次一樣,她看到晏少卿,總想賴在他身邊,一直陪着他,哪怕什麼也不做,都覺得踏實又開心。
可她不敢。
她一個耳朵聽不見了。
晏哥哥要是察覺了怎麼辦?
會不會不要她?
如果不會不要她,肯定會心疼生氣憤怒吧?
無論哪一樣,她也不希望。
不希望他嫌棄不要她,也不希望他一次又一次因爲她動怒心疼。
他煩惱,她會比他更煩惱。
他生氣,她看着他生氣,也會煩惱不捨。
不想讓他知道,可是也不想就這麼見一面就離開他,她順着醫院門口一直走,走啊走啊,就走到地鐵站了。
很冷,冰冷的風吹在臉上跟刀子一樣。
她就坐在地鐵入口處的臺階上,不知如何是好了。
反正也沒事,坐一會就坐一會吧,這一坐,就坐了十幾分鍾。
邊上人來人往,她接受了許多行人目光。
卻也毫無感覺。
看上去就好像一座陷入思考的雕像。
晏少卿的電話打斷了她的發呆,姜衿低着頭,咬脣想了半晌,突然狠狠愣了一下。
連忙將揹包取下來,拉鍊扯到最大,伸手進去掏。
來來回回翻了兩遍,整個人都石化了。
她進去看病,醫生將她那一張掛號單還回來,她順手就塞袋子裡了。
那袋子……
袋子裡裝着圍巾,一起給晏少卿了。
他知道了?
這樣想着,姜衿整個人都被嚇了一條,直接站起身,揹包“啪”一聲落在地上,藥瓶藥盒都滾了一地。
聲音驚動了她,她一愣,又連忙蹲下身去撿東西。
正撿着,眼前出現了一隻腳。
黑皮鞋鋥亮泛光,一絲灰塵也沒有,再往上,就是黑色西裝褲和一片白色。
姜衿握着藥瓶的手指緊了緊,沒擡頭,飛快地將所有東西裝了回去,拉上拉鍊,提起揹包起身了。
晏少卿面無表情,垂眸審視着她。
姜衿咬咬脣,遲疑道:“晏哥哥……”
“你今天來醫院幹什麼的?”晏少卿冷聲問。
“給你送圍巾的。”
“姜衿!”晏少卿聲音陡然嚴厲一分,“你今天來醫院到底幹什麼?”
他一張臉冷峻又嚴厲,高挺端正的鼻子還有些紅,單穿着西裝,外面就套了件單薄的白大褂,立在人來人往的地鐵入口處,修長筆挺,整個人都和周圍格格不入。
姜衿抿脣看着他,不說話了。
晏少卿直接伸手過去,要拿下她帽子。
姜衿連忙擡手上去,緊緊按住,固執地不讓他碰。
“鬆手!”晏少卿盯着她眼睛。
“我不,”姜衿不爲所動,更緊地按住帽子,慘白着臉道,“你別動我帽子。”
“我讓你鬆手!”
“我讓你不要碰我帽子!”
“姜衿!”
“晏哥哥!”姜衿突然崩潰了,眼眶裡淚水一瞬間掉下來,哭求道,“別動別動,你不許碰我的帽子,不許碰!”
晏少卿捏着帽子的手指突然就僵了。
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一把將她整個人都摟到自己懷裡了。
姜衿也猛地抱緊他,一隻手在他背上胡亂地砸了兩下,嗚嗚地哭出聲來。
晏少卿微微仰頭,聽着她的聲音,心都碎了。
手臂收緊,將她抱得緊了些,更緊一些,好像這樣,便能壓抑住他心口涌起的陣陣痛意。
傻丫頭。
他一直都知道她傻,卻從來沒發現,她就能傻到這種地步。
在擔心什麼?
怕他嫌棄不要她?
還是不想他因此而擔心焦慮?
可能瞞住一輩子嗎?
怎麼可能?
這丫頭心裡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麼?
晏少卿側過臉,用臉頰在她帽子上摩挲了兩下。
拍拍她肩膀,扶着她站直了。
姜衿神色怔怔地看着他,緊緊抿着脣,眼眶通紅,戴着帽子,就有點像兔子了。
晏少卿伸手將她臉上的淚痕抹乾淨,柔聲哄道:“不看就不看,跟我先回去好不好?”
“你……”姜衿怔怔地看着他,遲疑道,“你是知道了嗎?”
“嗯。”晏少卿也緩緩心緒,用盡量平和自然的語氣道,“知道了。出了事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我得多生氣?你都沒想過,你將我置於何地了?”
“我……”
晏少卿冰涼的大手捧着她的臉,低頭看着她眼睛,一臉認真道:“我是你男人,就是你的靠山,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不然你預備怎麼辦?”
他手掌雖冷,說出的話卻帶着濃濃的暖意。
姜衿神色怔怔地看着他,一撇嘴,又有點想哭了。
“沒事。”晏少卿揉揉她臉蛋,扯出一個笑容,安撫道,“什麼事都有我。”
“醫生說我右邊耳朵要聾了。”姜衿看着他,突然道。
晏少卿一愣,沉聲道:“不會。”
“真的會聾的。”姜衿站在原地不走,仰頭看着他,一臉茫然道,“耳朵裡都是嗡嗡聲,我好像都聽不見別人說話了,怎麼辦啊?”
“你怕嗎?”晏少卿也不走了,一臉認真地問她。
“不怕,我還有一邊能聽見。”姜衿蹙眉想想,嘀咕道,“可這樣我就更配不上你了。”
晏少卿心尖一顫,突然將她攔腰橫抱起來。
姜衿嚇了一跳,又尷尬又窘迫,一把揪了他衣領,就想往下跳。
晏少卿收緊了手臂,一隻手勾着她揹包,邊走邊道:“我已經說了,配不配的上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纔算。我說配得上,就配得上。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姑娘比你更能配得上我了,以後這樣沒出息的話不許說了。”
“……”姜衿縮在他懷裡,看一眼邊上指指點點的行人,爲難道,“你先放我下來吧。”
“不放。”晏少卿面不改色。
“很多人都在看我們。”姜衿整張臉都燒紅了。
晏少卿依舊面不改色,“讓他們看。”
“……”姜衿看着他沒什麼表情的一張臉,吞吞舌頭,說不出話來了。
晏少卿將她一路抱到了辦公室。
從門衛大叔到科室醫生護士,看見的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
剛下班,許多雙眼睛都朝着他辦公室看了過去。
“啪”一聲,那扇門就從裡面關上了。
——
姜衿瘦瘦小小的。
沒什麼重量。
晏少卿抱了一路,也根本不覺得累。
卻到底鬆一口氣,關了門,一撒手將她放了下來。
姜衿驟然落地,按着心口喘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擡頭,晏少卿冰涼的薄脣就覆了上來,直接壓住了她的。
舌尖長驅直入,找到她,和她溫軟的小舌翻攪在一起。
他太高,姜衿被迫踮着腳,有點呼吸不暢。
晏少卿一俯身,一隻手順勢撐在側邊牆壁上,一隻手按着她的肩,將她整個人朝門板壓了過去。
門板發出沉悶一聲響,她的帽子都被直接蹭掉了。
晏少卿的吻帶着點迫切,她應接不暇,分了心又很快回了神,雙手緊緊地攬住他的腰,仰起頭來,慌亂無措地回吻着他,渾身血液都有點沸騰躁動了。
室內很安靜,只有兩個人親吻發出的一系列聲響。
曖昧又熱烈。
姜衿都有點忘了身處何地。
時間過去很久,晏少卿才慢慢地鬆開她,舌尖退回,和她纏綿地勾纏了一會,又輕舔她脣角,最後停在她脣上。
無聲地印了一個吻。
他才放開她,肩膀依舊抵着她,沒起身,柔聲道:“我愛你。”
姜衿一愣,這一瞬間,全身血液都停止流動了。
她仰頭,一雙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很茫然,裡面寫滿了不敢置信,純澈得令人心碎。
晏少卿心軟得一塌糊塗,擡手捧着她的臉,削薄的脣角勾了淺淺一個笑,呢喃道:“傻了嗎?”
“沒有。”姜衿木木道,“我還想再聽一遍。”
“我說,”晏少卿薄脣湊到她耳邊,用一種不可思議的低柔而縱容的語氣,緩緩地,一字一頓道,“我、愛、你。用我餘生全部的時間、熱情和精力,可好?”
“晏哥哥。”姜衿又哭又笑,重重地撞在他胸膛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晏少卿更緊地回抱她,擡手揉着她顫抖而單薄的肩膀,笑着道:“我輕易不許諾的,也從來不發誓,爲你破例了。承諾這以後,無論你癡傻呆愣,還是貧寒困苦,都不離不棄,照顧你疼愛你,所以呢……”
他扳着姜衿的身子站直了,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經道:“聾了也罷,盲了也好,啞了也行,我既已認定,就不會變。心放進肚子裡面去,就把我當成你生命的另一半,不隱瞞不懷疑,能做到嗎?”
“晏哥哥。”姜衿委屈地喊着,又想撲進他懷裡去了。
晏少卿擡手製止她,“先回答我。”
“嗯。”姜衿還是撲進他懷裡去,緊緊抱着他,聲音輕顫道,“能做到,我一定好好努力。”
“……”晏少卿一愣,竟被她話裡的稚氣逗得哭笑不得了。
沒好氣道:“傻子。”
“唔。”姜衿在他懷裡吸了吸鼻子。
晏少卿伸手去拉她。
她突然甕聲甕氣道:“我說一件事啊,你不許生氣。”
“嗯?”
“眼淚鼻涕好像蹭在你衣服上了。”姜衿聲音小小的哼唧了一聲。
晏少卿:“……”
半晌,無可奈何道:“不生氣。”
“哦。”姜衿這才撒了手,從他懷裡仰起頭來,看着他傻笑。
“別看了。”晏少卿好笑地揉揉她頭上,聲音低低道,“你這樣子就好像再索吻。”
姜衿一張臉倏地紅了,作勢離開他懷抱。
晏少卿愉悅地笑了一聲,就將她拉扯了回去。
掌心扣在她頭髮上揉了兩下,偏到一邊,就去碰她的耳朵了。
姜衿瑟縮一下,頭頂就傳來晏少卿低低沉沉一聲,“聽話,我看看。”
姜衿咬咬脣,也就不動了。
晏少卿撥了她頭髮,湊過去仔細地看了看,停在她耳側的那隻手微微蜷兩下,柔聲問道:“今天抹藥了嗎?”
“還沒。”
“來,坐過來。”
晏少卿握着她手腕,將她安置在自己桌邊的椅子上,他也順勢坐下,側身在抽屜裡拿了盒棉籤出來。
又擡手拿了姜衿的包,把那些藥一股腦掏出來。
連同檢查單等等,一起往過看。
他看東西思考的時候也專注,很安靜。
姜衿就坐在他手邊,也不打擾。
一顆心卻安定了下來。
晏少卿在她耳邊說了那麼美的情話,她現在想起來,整個人還有點暈乎乎的,好像在雲端裡。
“這個藥就別吃了。”
半晌,晏少卿從袋子裡撿出兩瓶藥,順手扔到拉開的抽屜裡,淡聲道:“消炎的吃那麼多也沒用。”
“……”姜衿探頭看一眼,“那個藥還挺貴的。”
“我知道。”晏少卿再無後話。
姜衿略微想想,也就不再問了,悶悶地又哼了一聲。
“耳朵過來。”晏少卿還低頭看着滴液的說明書,頭也沒擡發話。
姜衿連忙側身湊過去。
晏少卿一擡頭,神色微愣,無語了,“右邊耳朵。”
姜衿也愣了,連忙轉個身換了方向。
晏少卿按着她肩膀,又在抽屜裡拿了小小一個手電筒,擰亮了,幫她小心清理了一下。
按着醫囑先點了兩滴滴液。
收拾好東西仍是覺得呼吸不暢,一邊穿大衣一邊道:“李教授還不錯,你先吃兩天藥,下週一我再幫你換個人看看,鼓膜穿孔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一個月時間,就能恢復。”
“可是神經損傷呢?”姜衿聲音很低。
晏少卿一隻手扣鈕釦,側身摸摸她臉蛋,柔聲道:“那個恢復起來慢,可能影響以後聽力,卻也不至於就聾了。”
“真的嗎?”姜衿十分信賴他,一時高興起來。
“嗯。”晏少卿肯定地應了一聲,走一步,俯身撿了她帽子。
給她戴上,卻也鬆,就不至於掉下來而已。
叮嚀道:“冬天冷,這帽子戴了也就別摘了,小心感冒。耳朵裡面要小心清理。”
“嗯。”姜衿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笑。
晏少卿心緒難平,臉上卻始終保持着溫和沉着的淺笑,牽了她的手,先帶她出去吃飯。
——
下午兩點,兩人回到醫院。
拿了藥和圍巾,晏少卿也沒有上班了。
牽着她又離開。
姜衿一直跟着他,小尾巴似的。
她受傷的事自己沒說,晏少卿也沒問,先開車去市中心,在商場裡替她看了好些衣服。
就和閒來逛街一樣。
兩個人逛到五點多,喝了下午茶,才重新開車上路。
姜衿握着方向盤,沉思良久,歪頭問他,“晏哥哥,我們這是去哪兒呢?”
晏少卿側頭看她一眼,“我在等你告訴我。”
“……”姜衿一愣。
“扇你巴掌的那個人,是誰?”
“那個……”
姜衿看着他,有點受不了他帶着點逼問和譴責的目光,低下頭去。
晏少卿神色定定地審視着她,嗤笑一聲,扭頭淡淡道:“這麼爲難?看來是楚玉英了。”
姜衿意外地看他一眼,沒說話。
“爲什麼?”晏少卿又問,“難不成是因爲姜晴?”
姜衿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嗯”了一聲。
“知道了。”
晏少卿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些,冷着臉,再沒說話了。
一個半小時後——
兩個人回到了姜家,下車往裡走。
姜衿被他牽着手,不知怎的,還覺得有點緊張。
卻只能亦步亦趨。
——
姜家,餐廳裡。
姜煜和姜皓纔到家,楚玉英張羅着吃晚飯。
姜晴自然在。
姜煜看她一眼,沒說話,陰沉着臉坐在了座位上。
自從看見她回來,就一直是這狀態了。
他打定主意讓姜晴遠離姜衿,可耐不住楚玉英當着幾個下人流淚苦求。
像話嗎?
煩不勝煩,只能一甩手上樓了。
姜晴也就順勢留了下來。
卻完完全全被他隔絕在視線之外了,看都不看一眼。
處境自然尷尬。
姜晴緊緊抿着脣,攥着筷子,其實也沒什麼胃口。
半晌,實在受不了餐桌上沉默到窒息的氣氛,起身道:“爸、媽,你們先吃吧,我不舒服,吃不下。”
楚玉英擡眸看她一眼,沒說話。
姜煜和姜皓也沒說話。
姜晴更尷尬了,轉身欲走,剛出了餐廳,就看到晏少卿和姜衿進門了。
腳步一頓。
晏少卿自然也看見她,神色一冷,攬着姜衿,很快到了她跟前。
“晏哥哥來了。”姜皓最先發現,意外地喚了一聲,直接起身,兩步到了姜衿邊上,聲音小小道:“姐姐,你沒事了吧?”
他打電話問了喬遠,可喬遠說他有點事出門一趟,明天才回來,回來了才能去看姜衿。
他自然着急了。
牽掛着姜衿的情況,學業又緊張,莫可奈何。
此刻看見姜衿,自然是高興的。
姜衿擡眸看他一眼,低聲道:“還好。”
“你……”
姜皓還想再說點什麼,晏少卿突然拍了拍姜衿的肩膀,垂眸道:“你先回房收拾東西。”
“嗯?”姜衿疑惑又意外。
“平時必須要用的,都帶走。”晏少卿直接道。
姜衿愣了一下。
邊上幾個人也愣了,姜煜擰着眉到了他跟前,沉聲道:“少卿,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上次說過了,姜家容不下她,這個家她不要也罷。”晏少卿聲音沉着,一臉嚴肅,看着他,竟是連一句客氣的敬語都沒有了。
姜煜一愣,簡直氣悶到極致。
扭頭看一眼姜晴,硬生生將那股子怒火壓下去,語氣緩和道:“姜晴這件事我的立場也不會變,過幾天按照程序照辦就行。”
“呵。”晏少卿冷笑一聲,“看來您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姜煜明顯愣了一下。
“知道您夫人是怎麼對待她親生女兒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姜煜側頭看了楚玉英一眼,蹙眉道,“你做什麼了?”
“晏哥哥……”
姜衿深呼吸一下,扯了扯晏少卿的胳膊。
晏少卿不爲所動,從大衣口袋裡掏了診斷單出來,一隻手撥平了停在姜煜眼前,聲音冷得掉冰渣,“一巴掌打的她右耳要失聰了,這麼大的事,您都不知道?算得上父親嗎?”
他話音出口,幾個人俱是狠狠一愣,下意識朝姜衿看了過去。
“姐姐……”
姜煜喚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楚玉英更是大驚失色,正顫着嘴脣想要說話,姜煜突然轉身,“啪”的一聲,將她直接扇得背過身去,撲通一聲,趴在了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