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犀利的言語象風從耳邊吹過,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躺在裡面的大叔,唐珈葉不敢大聲哭泣,用手死命揪住大衣,輕輕哽咽,眼淚默默流淌。
很久之後,急救室的門開了,伴隨着一陣腳步聲,唐珈葉幾乎在同一刻彈跳起來,沒來由地恐懼,她的腿一點力氣也使不上,背上直冒冷汗。
溫母第一個衝上去,令所有人不能接受的是從裡面推出來的是臉上蒙着白布的溫賢寧。
“哥……”
“賢寧……”溫若嫺與溫母同時嘶叫出聲,緊接着溫母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呼喊,“兒啊……”
這聲音象刀子戳在隔膜裡,唐珈葉的眼前被暈眩籠罩,努力睜大眼睛看着那蒙着白布的身影被推得離自己越來越近,突然腦袋空空什麼也想不起來,她站在那裡象具沒有生氣的屍體,象大叔一樣。
簡君易扶住搖搖欲墜的溫若嫺,溫若嫺捂住嘴再也抑制不住哭起來。
溫母發了瘋似的拉扯着醫生的白褂,“怎麼會這樣?我兒子怎麼會死?不可能,你們這羣庸醫……庸醫,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你們趕緊把他救活,你們要是不把他救活,我要你們一個個蹲監獄,全部蹲監獄……”
幾名專家被溫母推搡着面露難色,“溫夫人,您冷靜點……”
“這是我們不想看到的,請您相信我們,我們已經盡了全力……”
旁邊的護士左右圍上來把溫母拉開,溫母被許多人架着氣喘吁吁,惡狠狠地用手指指在一個個專家的鼻子上,“什麼全力,我看你們沒安好心,你們就是見不得我們溫家好,說,你們是誰派來的,是誰指使的,我要告你們,我要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與溫母的惡言相向相比,唐珈葉顯得安靜很多,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滿心滿身全是箭,她已經被萬箭穿心,千瘡百孔,完全沒了呼吸的力氣。
如果大叔不在了,她活着有什麼意思?
她想自己就這麼死了也好,大叔在黃泉路上寂寞,她要去陪他。女兒童童,她已經沒辦法去管了,若嫺這麼好,又這麼疼童童,她想她和大叔走了,若嫺會照顧的,有若嫺在她去的安心。
然而,她的身體被箭穿心後還能感覺到疼,並且這疼越來越強,強到穿透腦殼,從大腦裡出發,順着神經線一路向身體的各個部位蔓延。身體疼到驚鸞,絕望的潮水沒過喉嚨,她居然聽到了自己的哭聲,由小到大,從弱到強,哭得那麼悲涼,宛如失掉了自己最珍惜的東西。
大叔,你不要走太遠,等我,等小乖,小乖馬上要來陪你……大叔……
“嚎什麼吶?不就是暈了過去,你還真當自己是病人不成?”一聲尖利的嗓音直穿耳膜,唐珈葉緩緩睜開眼睛,嘴裡還在嗚咽,可她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自己竟然躺着,溫母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正冷冰冰地看着她。
剛剛……那不是真的……唐珈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大叔沒有事,大叔沒有事。可很快的這股欣喜被緊張所取代。
一名女醫生正在檢查唐珈葉的身體,按住準備起來的唐珈葉,“別動,你有點低血糖。”
唐珈葉心急如焚,哪裡管這些,一把拉住醫生的衣袖,焦急的目光在溫母與醫生間搜索,“媽,醫生,賢寧怎麼樣了?他怎麼樣了?求你們告訴我。”
看見唐珈葉慌手慌腳的臉溫母就生氣,板起臉乾脆不理人。溫若嫺這時候從外面進來,看了看醒過來的唐珈葉,低聲對溫母說了什麼,由於聲音太小,顯得模糊,“媽……出來……”
“是不是賢寧?是不是他?”唐珈葉這時候比平常什麼時候都要敏感,不顧女醫生的阻撓忙想要坐起來,“我要去見他,我一定要去見他……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什麼死不死的?你倒希望他死,你好分家產是不是?我告訴你,這輩子你別想這好事。我兒子好着呢,幾個專家聯手把他救……”
下面的話唐珈葉聽不下去了,她也沒了耐性聽,一把推開女醫生,飛快地跳下去,跌跌撞撞往外跑。
身後是女醫生的叮囑,“你慢點兒,小心你的身體,可不是一個人……”
大叔脫離危險了!唐珈葉整顆心被泡在喜悅的海浪裡,好好,她欣慰地想夢終究是反的。
也或許是哪位神靈聽到她的祈禱,用她的壽命去換,沒關係,儘管換,儘管把她的所有壽命換給大叔,她願意,什麼都願意,心甘情願。
腳步在奔跑,她摸了下自己的額頭,都是汗,她好緊張,心在狂跳,全是汗。
不要緊,她流淚或是流汗都不要緊,只要大叔沒事,只要他好好的,她就是死也死而無憾。
可是大叔在哪個病房?她不知道,正東張西望想要抓住某個護士問問,剛好看到迎面走來的簡君易,“賢寧呢?他人呢?他在哪兒?”
簡君易還沒回答,溫若嫺喘着氣從後面追上來,拉住唐珈葉的手臂,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唐珈葉的肚子,“大嫂,你小心點身體,我哥在重症病房,暫時還沒有脫離危險。你要看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能激動,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宜……”
“好好好,我答應,什麼都答應,只要讓我見他。”唐珈葉完全沒有察覺到溫若嫺話中所指,胡亂地打斷,淚痕的臉上有一抹淺淺的笑。
溫若嫺遲疑地看了一眼簡君易,後者朝她點了點頭,於是溫若嫺說,“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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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一腳淺一腳被溫若嫺扶着,狂跳的心敲得耳膜快要聾掉,四周靜的恐怖,走廊裡空空如也,看不到一個人影,好象這裡除了他們就沒有別人。
她想快點走,快步見到大叔,可是腳步不聽使喚,軟到不行,要不是她靠意志力撐着很有可能一腳踩空,象之前一樣不知不覺中暈倒。
不,她不能倒下去,她要去見大叔,只要有一絲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大面積的透明玻璃能看到整個重症病房裡的情景,唐珈葉捂住脣強忍住讓自己不要哭,可還是忍不住,轉眼滿臉淚水,滿頭大汗,如同一個掉進冰窟的冰人。
溫賢寧直挺挺地躺在那裡,虛脫單薄得象片紙娃娃,她的身體僵硬到又不能動,有一瞬間她以爲自己還在昏迷中沒有醒過來。
她感覺冷,很冷,她不相信大叔會倒下,她不相信那麼健壯,身體那麼健康的大叔會不說一聲,毫無預警地就這麼倒下,這一定是個噩夢,她不相信!根本就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場景,不可能!
眼見着唐珈葉又哭又笑,溫若嫺吸吸鼻子抹掉眼角的淚,在唐珈葉昏迷前她已經躲在易懷裡大哭了一場,身爲溫家的一份子她很清楚,大哥倒下了,修潔不知所蹤,爸躺在病房裡,媽又完全把責任推在大嫂的身上,現在整個溫家只剩下她勉強能主事,所以她不能倒下。
溫若嫺嘴裡喃喃着,“大嫂,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就算不爲了你自己,也要爲了你肚子裡的小生命。”
唐珈葉的心臟猛地收縮,擡起下巴睜大淚眼,結結巴巴,“若嫺,你……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有了,大嫂你有了和我哥的第二個孩子。”溫若嫺一字一頓地重複。
眼睛裡漸漸有了神采,卻只是一剎那,很快唐珈葉的眼神黯淡下去,雙手顫抖着撫上小腹,抽抽噎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最……期待的第……第……二個孩……子……”
溫若嫺弄不懂唐珈葉此刻的心情,一把折住唐珈葉冰冷的手,“大嫂,你一定要振作,爲了我哥,爲了孩子,你要保重身體。我媽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很瞭解她,她是個有話就說的人,發泄掉人也就沒事了。她今天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很抱歉,我代她向你道歉。”
我有寶寶了,我有寶寶了,唐珈葉不自覺地反覆摸自己的肚子,雖然目前還看不出來,但是一想到他最想要的第二個寶寶就在她的肚子裡,她便感覺到全身都在發熱。
眼睛裡滾出悲喜交加的淚水,唐珈葉的手指撫上透明玻璃,對着被氧氣罩蓋住大半張臉的溫賢寧低聲說,“大叔,你聽到了嗎?我有寶寶了,你一直心心念唸的第二個孩子已經來了,你醒過來好不好……”
溫若嫺紅着眼睛抽啜,複雜地看着圈住自己腰的簡君易,真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對是錯。
唐珈葉不知疲倦,一直站在玻璃外,癡癡地看着裡面的俊臉,和他說着兩個人的悄悄話,“……你要努力,趕緊醒過來,你說過的,你要看着我們第二個寶寶出生,你要親手給他(她)換尿布,你要喂他(她)喝奶粉……”
其間溫母來過了,或許是知道了唐珈葉懷孕的消息,或許是遭受打擊沒了鬧騰的精力,總之沒有再把怒火轉到唐珈葉頭上,而是看着沒有脫離危險的溫賢寧,一度哭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