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尋他千百度(上)20
第二天上午,有個小孩兒跑來找容凌,讓他和容媽媽去劉大爺家裡一趟。容凌心裡轉過幾個念頭之後,慢悠悠地抱着小丫頭,和容媽媽一起去了。
到了之後,發現劉大爺家裡人還不少,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認識的人大多都顯得分量不輕,其中有居委會的幾個幹部,街坊中比較德高望重的一些老輩,還有派出所的老同志。後來聽劉大爺介紹,那些不認識的人大多是劉大爺的一些親戚。
這應該是有大事要宣佈了!
容凌這目光閃了閃,沉默不語,抱着小丫頭和容媽媽坐到了一邊,但卻絕對不是角落的位置。因爲,今日小丫頭可是個主角!
等人都到齊了之後,劉大爺開了口。他首先對大家的到場表示了感謝,後果不其然,表示自己有要事宣佈。
“今天,感謝……請大家來,是想請在做各位共同幫我見證幾件事。其一,無論之前有過什麼,從此時起,劉太武就和我劉國喜一家沒有半點的關係。他生也好死也好,在外頭又是如何也好,一概和我劉國喜一家無關。他若是登我這個門,我也只當是陌生人處理,一棒子打出去!
其二,我和我老伴兒膝下無子,有心要收養妞妞。我劉國喜在此可向諸位發誓,肯定會像對待親孫女一樣地對待妞妞,不讓她委屈安分。也歡迎大家來監督我,讓我和老伴兒把這小丫頭給養好。如果過些日子,妞妞的家人還不過來認領她,那麼,我就讓妞妞落我劉國喜家的戶口了。以後,那就算是我劉國喜家的孩子了!
其三,如果我們成功認領妞妞,那麼我和我老伴兒的財產,以後就全部歸妞妞所有。萬一的萬一,妞妞的家人把妞妞給認領了回去,或者萬一妞妞以後有個什麼好歹,那我和我老伴兒的財產,就全部捐獻給國家。
就這三件事,還請在座各位幫我做個見證!”
在座的人,自然齊齊點頭,應下此事。大家心裡都清楚,劉大爺做出這些,其實就是爲了防住劉太武。他這樣的話一出,劉太武基本上就別想打什麼鬼主意,因爲,他半點都討好不了。而且,斷絕關係的話當衆說出來,劉太武也不能借着劉大爺的名義在外面胡來了,也更不可能再對妞妞下手,事後還能以“親戚幫忙”的名義逃脫罪責!
劉大爺又說了一些話,衆人紛紛附和之後,今天這事兒就說得差不多了,劉大爺分別給大家派了煙,感謝大家的到場之後,大家也就慢慢散了。那頭劉大媽笑着來到容凌面前,衝他伸出了手。
“現在,總能把妞妞還給大媽了吧?”
容凌挑挑眉,淡聲道:“她可不是你的!”
說是這麼說,倒是將小丫頭給遞了出去。劉大媽一邊寶貝地將小丫頭給接了過來,一邊笑着調侃容凌。
“要不是我的,那也不是你的!”
不知道怎麼的,這話容凌聽了,莫名地就有些不爽,忍了忍,他還是有些孩子氣地辯駁了一番。
“那可說不定!”
劉大媽就嘿嘿怪笑,用異常曖昧的目光打量着容凌。那目光,以及那說不出來的意味,再次讓容凌起了些自己也有些說不清楚的心思,只是覺得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他周身有些發熱,也有些心浮氣躁。他很想頂劉大媽一下,吼一聲“笑什麼笑”,但到底忍住了,而是迅速看了小丫頭一眼,轉身走了。
劉大媽還在那裡戲弄他。“這麼快就走啦,不多留一會兒啊,妞妞喜歡你呢,多留會兒陪妞妞玩啊……”
容凌覺得她絕對是故意的!
哼,不和老太太計較!
誰要整天和小娃娃呆在一起,他還有事情忙呢!
不過走出去得有十來米了,他想到一事,趕緊又返回來了,衝劉大媽喊了一聲。
“看好小丫頭,別再讓她不見了!”
這話帶着點命令。
劉大媽笑呵呵地回喊着:“你就放心好了,保準替你看好你的小媳婦!”
容凌這耳朵騰得就有些熱了!
這些人,沒事就愛瞎說!你越搭理她們,她們反而越歡騰。算了,懶得和他們一般計較!
在心裡哼了哼,這次,他真是走了!
回頭魏子他媽再次拜託容媽媽來問她家男人的事情,容凌因爲魏子他媽在找小丫頭的事情中的表現,就沒再吊着她,很是爽快地讓容媽媽轉告了他的話,那就是魏子他爸和那個女人一點事都沒有,和那個女人有事的是另有其人,魏子他爸不過是被那個女人給小利用了一把罷了。也就是說,那個女人爲了遮掩她和別人的事,有意無意地拿魏子他爸當幌子,造成一種她和魏子他爸有些親近的假象。魏子他媽聽了容凌的話,回頭能懷疑上魏子他爸,又和他打了那麼多天的冷戰,自然不會單純地只是因爲容凌說的那些話,她肯定也是從別人那裡聽到了什麼!
現在好了,從容媽媽那裡得了容凌這話,魏子他媽可着實是鬆了一口氣,高興地當下就樂顛顛地往家裡跑了,說要回去弄好吃的,等她家那位回來了,好好地賠個禮、道個歉!
事情最後是這麼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容媽媽見了也是高興的。
這會兒不高興的,也就只有劉太武了。從朋友那裡聽到劉大爺當衆發表的系列聲明,劉太武氣得夠嗆,要不是他這會兒被劉大爺給揍得牀都下不來,他肯定得去找劉大爺理論去。無論是哭窮還是耍流氓,他都得讓劉大爺把那些話給收回去。
把財產全部留給妞妞,妞妞得不到,就全部捐獻給國家,他劉太武一毛錢都沒有,那可真是豈有此理!敢情他這幾年給那老兩口送東西、裝孫子,都是白送了、白裝了?!
呸!
這天下哪有那樣的美事!
他們老兩口的東西,就得有他劉太武的一份,別想就這麼輕易地把他給劃拉出去了。一個小破娃,他伸伸手指頭都能捏死她,敢和他搶東西,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頭劉太武臥牀養傷,腦子倒是不閒着,鬼心思開始一個個地轉!
只是這世上,計劃總沒有變化快,於劉太武是如此,於小少年容凌來說也是如此!
同樣悶熱的傍晚,同樣讓人大汗淋漓的溫度,同樣倦鳥歸巢的步伐,也是同樣的街道,衝出來同樣的小男孩,喊了同樣的一句話——
“哥,出大事了!”
也是同樣的回問出自容凌的口:“出什麼事了?”
但這次他卻沒法淡定。時而跳動的眼皮子,總讓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而微微有些發慌的心,因爲那種莫名而起的空落的感覺,也讓他感覺很是糟糕。
“妞妞被抱走了!”
小劉德一聲吼。容凌這手就痙攣般地抽動了一下,差點讓手裡提着的鳥籠給掉地上。那裡面裝的是他特意給小丫頭買的鸚鵡,想着用這學舌的鳥兒好好逗那丫頭玩的,他甚至想好了那個小丫頭看到了這鸚鵡該是多麼的歡喜,甚至在那笨拙地跟這鸚鵡學舌,可——
“你說什麼!”
明明每個字都聽清楚了,可他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明明每個字的意思他的明白,可是連在一起,似乎又成爲了他不懂的意思了。
小劉德哭喪着一張臉,有些倦厭厭地走過來,回的話也有些有氣無力的。
“妞妞被他家裡人給抱走啦,就在昨天!”
被抱走了!
昨天!
這話不啻是一道悶雷,一下在容凌的腦中炸開,讓他一下呆愣在了當場。腦子裡亂哄哄的,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腦海裡,那張白嫩嫩的臉,帶着笑,晃來晃去,分明是清晰的,又似乎變得有些模糊了。那明媚的笑靨,是暖人的,可又似乎讓人覺得有些冷冷的。
熱汗,猶如黃豆一般,從他的臉上滾滾而下,很快就打溼他額前、兩鬢的黑髮,也打溼他的衣裳。又或許,那已經不單單是熱汗了,還有一種應激之下而泛出的冷。冷熱粘稠,讓人覺得宛如陷入了一個不知名的沼澤之中,不上不下的,若有掙扎,反而是陷入地更深,直至被溺斃。
“哥,你聽到了沒,妞妞被抱走了……”
小劉德的聲音似是盡在耳邊,又似是遠在天邊,虛虛實實的,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嗡嗡地響。那種整個人快要炸掉的感覺,讓他瘋狂地想要破壞點什麼。
“哥——”
劉德最終來到了他的跟前,使勁地拽了拽他!
“你沒事吧?”
即便稚嫩如他,也發現容凌的不對勁了!
容凌垂着眼,有些木吶吶地看着他。熱汗,從他的額頭擠出、滾落,很快刷過他的眉,刷過他的睫毛,最後在眼周圍滾了滾,又從眼角滑落,彷彿……他哭了、掉了淚。
汗水那種苦鹹的味道,澀澀的,讓人的眼睛都跟着發疼。容凌眨眨眼,汗卻滾落的越多,沿着他的臉,宛如小溪流一般地往下淌。
一隻熱燙的小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帶着一種小心翼翼。
“哥,你別難過……”
小劉德說這話的時候,也帶着小心翼翼。後見容凌沒動彈,他就用了點裡,用力抓緊了容凌的手,好似是在以這種方式,默默地給他傳遞能量似的。
少年容凌依舊是強大的。短暫的崩潰和混亂之後,他整個人冷靜了下來,等睜開眼,那雙漆黑的眸子,凝結成一團,泛着精光。
“劉德,你把小丫頭被抱走的事,從頭到尾,好好地和我說一遍!”
不過是被抱走,有什麼的,值得他如此方寸大亂嘛!人走了,他再給找回來就是了!
也正是因爲想清楚了這一點,他才能如此冷靜!
小劉德就把自己知道的那些情況從頭到尾給說了一遍。可他年紀小,也不是親眼目睹了小丫頭被抱走的過程,所以知道的也不是詳細,就是從大人討論的隻言片語之中,得知小丫頭是被她的奶奶給抱走的。當時抱得挺急的,沒幾個人親眼目睹。但容凌想劉大爺劉大媽肯定知道詳情,再有,負責這一事的警察也肯定知道詳情。所以,他儘管有些焦慮,也加快了行走的步伐,但沒有太慌。
真正的慌亂和迷惘,是來源於劉大爺和劉大媽的同樣迷惘,以及來源於警方的“無可奉告”!
孩子被抱走得太急了,劉大媽是猝不及防,劉大爺則是沒有一點準備。正在上班的他得到消息,急忙請了假,倉促間騎着自行車往家趕呢,可人一到家,孩子就沒了。孩子的家人行動迅速地好像生怕那孩子會被留下,又好像生怕那孩子多留一會兒,就會多生什麼事似的。
劉大媽完全是懵的,雖然她嘴上說萬一小丫頭的家人來認領,但實際上,她是認定了小丫頭會留下的。畢竟,從小丫頭出現到現在,很久了,都快有一個月了。孩子的親人突然出現,和警察一起上門來抱孩子走,道了謝之後,遞出來兩百塊當作謝禮,轉身就要走。劉大媽是如何勸說讓孩子的家長多留一會兒都不行。劉大媽甚至都哭了。可孩子的奶奶也哭,那明顯上了年紀的老人一哭,誰受得住啊。劉大媽明顯比那老奶奶小了一個輩分,哪能讓長輩如此。
孩子親人說要急着抱孩子趕火車回老家,這個理由實在是太過充分,太過強硬,讓人要拒絕都不好。老人更以身體不適爲緣由,不好在外面呆太久,只想着儘快抱着小孫女回家。
話到這份上,劉大媽更是懵!
當時的情況是,劉大媽家裡就她一個,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但孩子的親人卻有四個,七嘴八舌的,一下就把她給弄懵了。她又做不來撒潑,不讓人家孩子的親人把孩子給抱走的事情,所以最後是腦袋發脹,有些手足無措地倉促將小丫頭吃用的東西給打包好往小丫頭的親人手裡塞,然後一路掉着眼淚,跟着出了院門,眼睜睜地看着那一夥人分別坐上兩輛人力車,離她漸漸遠去。
劉大爺回到家的時候,事情已成定局。劉大爺一下有些接受不了,呆坐了大半天。劉大媽這會兒也有些回過神來了,自覺自己這事兒辦得糊塗,怎麼說,都得想方設法留下那家人的聯繫地址啊,以後,他們也好去看望妞妞啊。
劉大爺聽到自家老伴兒一邊摸着眼淚兒,一邊懊悔,就長嘆了一口氣。
“人家這是在防備咱們呢!”
所以,他們纔會來得那麼突然,又走得那麼迅速!
這孩子丟了,被人領養,回頭領養的那家和孩子親生的那家出矛盾的不少。有些是領養那家拒絕讓孩子認祖歸宗,處處防備着孩子的親生那家。有些則是親生的那家強勢將孩子給帶回去,然後把孩子和領養的那家隔離開來。
現在妞妞的家人的做法,顯然就是想把他們和妞妞完全隔離。
細細思考一番的話,那家人興許還是有備而來的,興許已經對他們這邊的情況作出調查。所以,在他上班,劉大媽一個人在家裡看孩子,而午後陽光正熾烈,很多人都不願意出門,甚至有些正在午睡的當下,他們急匆匆來,急匆匆去。這從把人力車給僱到了門口,直接抱了孩子坐車走也能看出一二來。
劉大爺的這一番分析,自然更讓劉大媽傷心。
這不是打破她心裡的企盼嘛!
“都怪我,當時要是堅持着不讓孩子被抱走,等你回到家來就好了,都怪我,都怪我……”
劉大爺就又是一聲嘆息:“人家有備而來,哪裡是你攔得住的。人家是妞妞名正言順的親人,來把孩子給抱回去,你要是不給,反而說不出口。對方再反咬一口,說你居心不良,不把孩子還給人家,你能擔當得起嗎?”
說到底,那是妞妞的親人!
在親人找上門的情況下,他們做任何反抗的事,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劉大媽就嗚嗚哭。
劉大爺想想,站了起來。
“我去趟派出所!”
劉大媽雙眼一亮,急忙帶着淚,跟着站起來。“去幹嘛?”
“什麼人把妞妞給領走的,派出所肯定有登記的,我們去問問,總能打聽出來什麼!”
劉大媽就“嗯嗯”着,連連點頭,和劉大爺齊齊朝派出所去了。
可到了派出所之後,負責此事的民警,卻對這事卻有些諱莫如深。劉大爺纏了那民警很久,卻也只是套出了孩子的奶奶姓“陶”一事!
“老劉,其它的,我真的不能再說了。你就放心好了,那孩子被家人領回去,肯定好好的。那是她的親人,你就別擔心了。”
劉大爺瞧對方態度,好似妞妞的親人是什麼貴人,所以不能透露對方的信息。因爲也只有貴人,才能這個能量,讓劉大爺即便是和該位民警關係不錯,但也不能再套出分毫的信息來。
那孩子的家人要真是貴人,那的確是沒什麼好擔心的。瞧那孩子白白嫩嫩,漂亮可人的樣子,的確也像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只是當初這孩子被放到他們家門口的時候,只是被放置在了簡陋的睡籃裡面,身上穿着的衣服不差,但也稱不上好,所以他們就沒往“貴人”方面想。興許,這孩子被那樣對待,這裡面還有些別的講究吧。
但劉大媽又有些懷疑所謂的“貴人”的說法。
“我看那孩子的父母舅舅奶奶四人,穿着也就比一般人好一些,那奶奶更是完全一副鄉下婦人的打扮,看着不像是什麼富貴人家啊!”
“大概是有權的吧!”
有權的人當中,穿着一般的,也不少。若真是有權的,那就更能解釋爲什麼那民警對此事諱莫如深了!
若說之前還是猜測那家人對他們纔有防備之心,那去了一趟派出所之後,劉大爺和劉大媽就完全可以肯定對方家庭就是不想他們再和妞妞有絲毫關聯了。
“哎!”
沒多大收穫的劉大媽回了家之後,長長一嘆,捂着泛疼的胸口,躺牀上去了。這事對她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打擊。而又這麼不巧,容凌那個精明的小子又去外地折騰生意去了。否則,有他在,或許他能有什麼手段,得知妞妞的家人的信息。
只能說,緣分太淺!
這事兒發生得太巧,就跟天意似的!
容凌頂着一身的汗,卻沒想從劉大爺這對夫婦嘴裡得到的是這樣的訊息。他難以接受!
到底,劉大爺他們也是幫着養了小丫頭不短的時間,那家人怎麼就能防劉大爺他們像是防賊似的,將他們那邊的信息給隱瞞地死死的。
這事兒做得太不地道了!
劉大爺劉大媽還能跟他們搶小丫頭不成?!
就衝劉大爺他們幫着養妞妞這麼些時間,也得給點面子留個信息下來啊!
容凌心裡火了,初具棱角的臉,是越繃越緊,越來越黑!烏黑的眼,不停跳躍着怒焰。
劉大爺劉大媽被防着,那代表他也被防着!
怎麼就這麼巧,剛好他出去三天,小丫頭就被抱走了?
一想事情最後竟然會走到這一步,容凌就氣得牙癢癢的。
“刺啦”一下,他撞開椅子就朝派出所跑去了。他得好好問清楚,到底是誰把小丫頭給抱走了。就扔下兩百塊錢當作感謝費,然後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哼,沒門!
他養了那麼久,不是那兩百塊錢能抵的!
容凌以爲自己挺強大,超出同齡的孩子很多,他也對自己非常自信,覺得自己甚至不弱於那些成年的男人。他覺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肯定,對於自己的話,便是那派出所的警察,也很是重視。
他是驕傲的,也的確是有這個驕傲的資本。他覺得劉大爺問不出來的東西,他能問得出來!可去了一趟派出所,他才發現,他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強大。
“去去去,你一個小孩子,瞎湊什麼熱鬧!”
對方打發他的態度,甚至遠不如劉大爺。
“趕緊一邊玩去,容凌啊,我警告你啊,你再這麼胡攪蠻纏,我就叫家長了!”
還是以對待孩子的態度!
他這才突然體會到,人家平時看上去尊重他、高看他,那是平時,可一旦輪到正經事,他們還是潛意識地把他看成是一個孩子,即便是他再能幹,再能賺錢,可在他們眼裡,他就是一個孩子,是一個絕對不可能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孩子。或許,他們的自尊也不容許一個孩子爬到他們的頭上去!
那一剎那,被不客氣地打發的事實,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心裡悶悶的,宛如藏了一頭暴躁的獸,急於想衝破什麼,但事實上卻又什麼都不能做。
放下驕傲,乃至嬉皮笑臉着,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卻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對方的態度非常地堅決,就是那孩子已經被家裡人被抱回去了,這事兒,就到此爲止了,他是不會透露任何信息的。
容凌的驕傲,只能讓他做到如此了,他總不可能給對方跪下,再泣聲哭求!
心情陰鬱地走出派出所的大門,夕陽之光打在他身上,依然炙熱的溫度,有些燙人,更是讓人心浮氣躁。他看着那稀稀落落開始往家裡走的人,耳聽着自行車騎過的聲音,以及那些高高低低的說話聲,莫名地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好像現在的一切都是不真切的。那殘陽如血的天空,猩紅廣闊地更是讓他有一種渺小的感覺。
這天地如此之大,他以前總認爲自己很強,並且會更強,然後會登頂,但現在,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強大。這個環境,這個身體,其實都是渺小而脆弱的,其實都是無法掀起太多的波瀾的。他開始迫切地希望自己強大,希望自己能像個巨人一樣地站在這片天地之中,希望所有人都仰視他、臣服他,自然,最希望的是,什麼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想,那麼,什麼都該按照他的方式來!
這種渴念,又或者這種貪婪的**,宛如一種黑色的魔念,一下就席捲了他的心海。
他本就是個渴望強大的人,只是這次的事,讓他的這種渴望更加的急切罷了。他想去做點別的,現在的這片天空,太小了,他需要更加廣闊的天空。他需要一個平臺,需要一個契機,他得去做點什麼,得去做點什麼……
夕陽,照紅了他的一張臉,也照紅了他雖然矮小但卻已然似竹子一般勁拔的小身軀。他筆直地站在那裡,整個人紅得就像是在燃燒一般,那麼奪目,又那麼耀眼,耀眼到讓路過的行人忍不住地會把目光往他身上投放,又忍不住猜測,這是哪家的孩子,這孩子爲什麼會站在這裡,他現在在想什麼,而等他長大了,怕是會非常了不得吧……
行人來來往往,從稀稀落落到某一段時間達到高峰,人挨着人,喧鬧異常,再從喧鬧重新迴歸到稀稀落落。而那天邊的夕陽,也從似要吞沒這片天地的如火如荼的蔓延中,漸漸收手,顏色也開始一點點黯淡,直至黑幕開始一點點鋪開,一點點吞噬掉光明,又似是突然之間,整個天地都被吞沒了,一下就黑了起來。但即便是這樣的黑沉,卻有那星子,像是突破黑暗般,在暗空中閃爍,明明滅滅的,似是在和黑夜較量。一開始,是幾顆,到最後,這黑幕中的星子變得多了起來,一顆接一顆的,逐漸出現,在不經意間,半片天,都綴滿了那彷彿銀水晶般的星子。遲遲未出現的月亮也出現了,在暗雲之間露了臉,從一小半,到一大半,到整個圓呼的身形從暗雲中跳出來,揮灑銀輝,整個天地似乎都跟着了亮了一亮……
這片地,這片天,這天地間的種種變化,似是在向他傳遞什麼——變化……永恆……強大……弱小……秩序……平衡……操縱……自然……
就這麼筆直地站在派出所門口,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的容凌,多了很多的感悟,心,也跟着強大了!
“容凌,怎麼還站在這裡啊?”
一道微微有些蒼老的聲音,將他從冥想的境界給拉了出來。
“快回家吧,天晚了,再不回家,你媽就該擔心了!”
容凌扭頭過看去,是他熟悉的一位老民警,也算是這條街道的老街坊了。他正從派出所出來,手裡拎着個大飯盒,瞧着是要回家去。黑暗中,從派出所的窗戶透出的光,打在了老民警的臉上,讓他臉上的慈祥和和藹掩飾不住。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就點點頭,擡步往家走。
不緊不慢的步伐,有一種淡淡的從容。
老民警看着,倒是有點愣。他以爲這孩子還是想不開的,所以一站就站了那麼久。有些事,他知道點,卻是不方便說,也就只能藉着自己要下班回家這會兒,和他說幾句。但現在看這孩子這樣,似乎是他多慮了。應該到底是個孩子吧,也就一時的孩子心性,哪會對某樣東西那樣執着。
搖搖頭,提着飯盒,老民警就朝自己的自行車走去了。將飯盒放到車筐裡,又用鑰匙開了車鎖,老民警跨上自行車,騎開了。因爲他暫時和容凌行走的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慢慢地他就快追上了容凌。
在前面走着的少年,個頭不高,但那挺直的後背,卻似是在訴說着一種冉冉升起的勁拔。從容的步伐,讓他有一種貓科動物般的美,美得迷人而又危險,尤其這暗沉的夜,賦予了他一種有些讓人無法有語言描述的東西,讓人對他又是期待又是忌憚。
他從這個少年身邊騎過的時候,夜風微微吹起了少年的黑髮,在黯淡的路燈下,那縷縷頭髮,宛如片片刀片,飛揚着,棱角如此分明。他不由自主地用眼角餘光去掃視,卻是掃視到少年那一雙黑漆漆的眼,在那最深沉的黑當中,眸心的兩點,卻是晶亮無比,透着一種獸性的光芒!
像頭黑豹!
雖小,但會稱王!
老民警心絃微微一顫,車騎出去三四米遠,就給停了下來。他微微側着身子,一腳踩着腳踏板,一腳則抵在地上,藉以維持自身平衡。他扭過頭來看容凌,一副要等待他上來的樣子。
容凌也看到了他,小劍眉微微一挑,將眸子中的兩點亮彙集,一下射向了他!這目光,犀利得竟然讓他有些無法直視!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老民警心中立下閃過這個判斷!
他這把歲數,又識人無數,自忖對人的判斷,還有有七八分準的!
但金鱗化龍,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稍不留神,興許就功虧一簣、片甲不留!
目光連着閃了閃,他倒是不再後悔這麼倉促地因爲一時的感想而就這麼停了下來。後生可畏,良才難得,他這把年紀了,能幫一把就是一把。
等容凌走近了,他就開了口。
“容凌,那孩子的事,就到此爲止,你別折騰了。等你以後大了、強了,你要還是這麼執着,那你再慢慢查不遲!”
容凌抿着脣,目光很深沉。
老民警擡眼看了看四周,似是在防備什麼。收回目光之後,他笑了笑,臉色又變得很是和藹,完全一副長輩在關切晚輩、似是叮嚀囑咐什麼的樣子,只是說出來的話,卻是能讓這周圍的空氣都發涼的。
“那孩子的事,水很深。你只要記得,最近要是有誰來找你,讓你答應什麼,你都不要答應。孩子,你要守住本心,別急別躁,慢慢來,一步步長大。等你真正長大了,你纔會明白自己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到時候,你會有你的大際遇的!”
說完這話,他又是一笑,擡手摸了摸容凌的腦袋瓜。
“行了,晚了,快回家吧。別仗着你是一個男孩子,就不知道危險,大晚上的還這麼在外面亂逛。早點回家,天黑了,外面還是很危險的!”
老民警使勁地又揉了一把容凌的腦瓜之後,他扭頭轉身,腳一蹬地,藉着推力,騎車走了。這次,他越騎就距離容凌越遠,慢慢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色的幕簾之中。
容凌抿脣站在那裡沒動,只是以眼注視着他,神色未變,但誰也不知道,他這心裡已經掀起幾番狂潮,又轉過了幾道大彎。他看着老民警逐漸遠去的身影,等到看不見他了,才擡腿,從容地繼續往家走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等快到家的時候,他遠遠就看到容媽媽在家門口站着。一看到他,就疾步朝他走來,儼然是在等着他的樣子。
“容凌,沒事吧?”
容媽媽擔憂的聲音遠遠傳來!
容凌心裡一暖,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揚高聲音回道:“媽,沒事!”
但容媽媽還是在他湊近的時候,仔仔細細地上上下下看了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肩膀、胳膊。那一番慈愛的樣子,讓容凌的臉上浮現了笑意。擡手,他以自己的小手,抓住了容媽媽的相對他而言顯得大一些又柔軟許多的手掌。
“媽,我沒事,真的!”
容媽媽卻是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走吧,先回家吧!”
抓住了容凌的小手,容媽媽急匆匆牽着容凌就往家裡回。等到了家,關上了房門,容媽媽才細細地詢問:“聽說你去派出所了,問出什麼了嗎?”
容凌搖搖頭。
容媽媽就沉默了,大半晌纔將容凌給拉到了懷裡,抱緊了他,安慰道:“兒子,沒事的,有緣你自然還會和妞妞相遇的,沒事的,沒事的……”
容凌淡淡地“嗯”了一聲。這是他媽媽,他沒必要在自己媽媽面前裝。
小丫頭就這麼突然地不見了,他心裡難受,真的難受。這種自己珍愛的東西,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就這麼說不見就不見,然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遇見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他不輕易付出感情,但這次,他真的是付出了感情的。那個丫頭,就這麼神奇地俘獲了他的注意力,讓他即便覺得不該付出太多,但還是控制不住地對她越來越好,可他頭一次這麼大膽地付出那麼多了,但沒想,卻是這樣的結果——這老天,就像是在耍着他玩一般!
他都有些憤恨了!
但更怪的是他的能力不足!
沒什麼的,只當是給他一個提醒吧,別再安於現狀了,他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而他要掌控的天地,也需要更寬、更廣!
而至於那白嫩嫩、軟乎乎的小奶包子——
暗下眼,他微微捏緊了拳頭。
想起她,這心裡依舊有些空空落落,似乎是遺失了什麼重要的寶貝的感覺,依舊是讓他不好受的。他不知道,他得需要花多少時間將這情緒給排解開。
只希望,那小丫頭回到親人身邊之後,一切都好吧……
一個晚上,容凌的情緒都是低落的。容媽媽也是低落的,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帶了小丫頭不短的時間,因爲那小丫頭本身的討喜,也因爲兒子對那小丫頭的特別的喜歡,連帶着她對小丫頭都特別看重。這會兒,小丫頭說被抱走就抱走,容媽媽想想以後大概很難再見到那小丫頭,這心裡也難受。
但她是大人,是媽媽!她需要做出一個大人的樣子,更需要做出一個母親該有的樣子來。所以,想了想,她用話題來轉移容凌的注意力。
“之前和你合夥的那個老繆,他出事了,你知道嗎?”
兒子雖然是非常有個性和有主張,一般做什麼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但是事成了之後,他還是會拿來和她分享的。他和老繆合夥賣電子錶的事,她是知道的。當時兒子的情緒蠻高昂的,也和她提及過那美好的未來,只是老繆太貪心,也太欺負人,最後生生地將兒子給排擠出那賺錢的道外。
容凌剛從外面回來,又一回來折騰小丫頭的事,對老繆,也就是謬叔的事自然不知道,聽這話,果然就將注意力轉移了。
“他出什麼事了?”
“好像是惹到老酒幫的人了,店面被砸了個乾淨且不說,好像還賠了不少錢。還有大快人心的一條——”
容媽媽沒往下說,只是興奮地看着容凌。
那一副“你問我啊,快問我啊”的樣子,讓容凌微微發笑,如她所願,問她;“哪一條啊?”
“你猜!”容媽媽就跟個愛玩的孩子似的。
容凌微微眯眼,想了想。
“該不會是以後不讓他做那生意了吧!”
容媽媽即刻一副被驚嚇到的樣子。
“這你都能猜到?”
又即刻誇張地表現出了一副崇拜得五體投地的樣子。
“哇,不愧是我的兒子,真是太聰明瞭。天吶,這兒子是我生的啊,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怎麼就這麼聰明呢,怎麼就這麼聰明呢……”
容媽媽呵呵笑着,抱着容凌好一頓揉搓。容凌的腦袋瓜都快要被容媽媽的兩隻魔手給揉成雞窩頭了。換在往日,他肯定酷酷地躲開了。但今日,他沒有躲,而是由着她媽媽動作着。因爲,此刻的他,渴望一種溫度,也渴望這樣的溫情舉動。
這讓他覺得溫暖,也讓他覺得享受!
他還有媽媽,他不是孤單一人,他是被關懷着的。這世上,總有那麼一個人,會一直關心着他的。他不開心了,也會想辦法哄着她的。
儘管,偶爾這個人有些神經大條。
想到這,他咧嘴一笑。
“啊,笑了,笑了!”容媽媽就特開心。“總算是笑了,太好了,笑了,笑了……”
媽媽的溫柔,媽媽的寵溺,就這麼朝他迎面撲來。
一種委屈的感覺,突然洶涌了起來,差點將少年容凌給吞沒了,他也差點要抱着容媽媽抱屈,甚至孩子氣地掉淚。但,他的生性驕傲,讓他忍住這股衝動了!
抱着媽媽抱屈、掉眼淚兒,那已經是他好久沒做的事情了,那真的太幼稚了!
而他——是家裡的男人,唯一的男人,是要頂門戶的,怎能被點小事給打敗?!
所以,他如往常般,衝他家媽媽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行了,不就是笑嘛,用得着這麼大呼小叫的嘛!”
容媽媽卻嘿嘿傻樂。
兒子看上去越來越像以前的樣兒了,這就好,這就好。她可真是怕兒子因此受了打擊,而一蹶不振,或者性格大變什麼的!因爲,兒子是難得那麼敞開心扉地去喜歡一個人、關心一個人啊!
“聽說老繆賠了不少,似乎之前做生意賺的,大多都賠出去了。要我說,這就是報應,讓他當時鬼迷心竅,狼心狗肺,搶了你的財路,還把你給擠出來!”
老酒幫,表面上是一大幫釀酒、四處兜售賣酒的人的存在,但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大型的黑社會組織,J市本地的人,大多知道老酒幫的底細,也對這個幫派非常的敬畏,輕易不敢招惹。不過老酒幫做事還是有些原則的,就是不知道那老繆是因爲什麼惹到那老酒幫的人了?
報應嗎?
容凌卻是苦笑了起來。
當日,失去和老繆的合作之後,他只當做那是他得到了小丫頭的代價!
有得有失,這會兒他失去了小丫頭,然後上天就讓那老繆失去一切,當做對他的償還嗎?
有得有失,這算是有得有失嗎?
這樣的算法,可真是糟糕,真他媽的讓人難以接受!
其實,他倒是寧可那老繆還是風風光光的,也不願意小丫頭就這麼失去蹤跡。
其實,對那個小丫頭的在意程度,他真的比自己自以爲的,要在意得多的多!
只是,說什麼都晚了!
他討厭這天意、這造化弄人!
說來說去,還是他不夠強大罷了!
強大!
他想要強大!
第二天的時候,容媽媽早早就起來了,這不是因爲她睡得早。相反,昨晚上她睡得非常晚,並且翻來覆去地睡得非常不好,早上起來,那頭都是疼的,但因爲心裡惦記着兒子,她還是在睜開眼看到外面天亮了,又擡手看了看手錶之後,就從牀上爬起來了。
洗漱,去早市買菜,回來開洗。都備好之後,她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敲了敲容凌的房門。
“兒子啊,咱今早上吃麪條啊,媽給你弄好吃的啊,你快起來啊!”
屋裡沒人響應,容媽媽就一邊敲門,一邊又叫了幾聲。還是沒有人應聲之後,她這心裡就有些發沉。高叫了幾聲依舊沒反應之後,她一把就把門給擰開了。
門一開,小房間裡的一切自然就一目瞭然了。佔據這小空間最大位置的牀鋪上,卻沒有人!
人呢!
容媽媽立刻就慌了,急忙一邊叫着容凌的名字,一邊往房間裡走。她看到牀上躺了一張白紙。這張紙的存在,顯然在夏季顯得非常空蕩蕩的牀鋪上是很乍眼的。
她拿起紙,看了一下。那上面是容凌的筆記,那這張紙,就該是容凌寫的,且是寫給她的。她看了之後,心裡有些鬆,但很快就緊了。
兒子說去山上看日出,看完了就回來。那他去哪座山上看了啊,而且,他什麼時候出去的啊,大早上的,街上沒幾個人,甚至可能他出去那會兒外面黑漆漆的,他跑那麼老遠去山上看日出,這路上會不會出危險啊。就算路上沒出事,可爬山也耗功夫啊,而且,那山也不好爬啊,爬山的時候,他會不會出事啊?
這麼一想,容媽媽就覺得自己這心都砰砰跳。
本市最有名的三座山就是迎風、追月、望日了,要是沒意外,兒子很可能就是奔那三座山中的某一座去了。容媽媽拿着那張紙,開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等也不是,走也不是。這會兒她要是跑出去找,可天都大亮了,萬一兒子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她這麼莽撞地跑出去,萬一和他錯身而過了呢?可她就這麼幹等着?這萬一兒子在外面出了什麼事了呢?
這孩子……這孩子……
容媽媽咬着脣,又急又慌地都差點要掉眼淚了。你說這孩子,怎麼這主意就這麼正呢,這纔多大,怎麼就盡做一些大人的事呢。她都有些後悔了,不該如此的放縱兒子!
但她轉念一想,又知道兒子大了,她根本就管不住。就現在這樣,她都快要被兒子給吃得死死的。兒子也不是沒早出晚歸過,之前他搗鼓他的生意,一下出去了兩天,她都沒這麼慌,但這次如此,無非是因爲那妞妞剛被抱走、音訊全無唄。
兒子昨天的表現,太沉默了。這種沉默,就是連普通的大人都難得有。他那樣子,根本就不像個孩子。她昨兒個晚上翻來覆去,也是爲的這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就擔心這兒子心裡生了什麼,然後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現在瞧瞧,去看日出。你說,你看什麼日出啊!
這事情瞧着多詭異啊!
好好的,你去看日出幹嘛!
容媽媽都有這個衝動去招呼街坊鄰里,甚至去求助派出所了,但人都走出家門口了,卻硬生生給止了步伐往回走了。
依兒子的性格,他肯定不喜歡她這麼大驚下怪,把這事兒鬧得整條街都知道。回頭,她肯定得挨訓斥。再說了,她求大家幫忙找人是一回事,但總擋不住這些人當中有那嘴碎的、心黑的,回頭說一些難聽的話來。這麼多年,此類的事兒,她也不是沒體驗過。
“哎!”
容媽媽氣得使勁捏了捏拳,想了想,回家去了,又想了想,出屋鎖了門,去大院門口等。心裡暗暗想,等兒子回來了,她一定要好好說他。她到底是他媽媽,他做事,就不能多顧着她點!就這麼不說一聲,扔下一張紙,太過分了!
在又氣又惱又擔憂中,容媽媽終於等來了容凌。一看到那個熟悉的小身影,什麼氣啊、惱啊,全都扔到腦後了,剩下的,就是滿滿的歡喜。那種類似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容媽媽紅着眼,快跑着一把將容凌給抱住了。
“你這孩子,你讓媽媽擔心死了!”
容媽媽在容凌的耳邊低喃,聲音裡帶了點哭意。
容凌眼裡的暗光一閃而逝,但很快他就揚脣笑了起來,努力地回抱住了自家媽媽。
“媽,我不是給你留字了嗎?”
帶笑的口吻,訴說着雲淡風輕。
容媽媽擡手就打了一下他的後背。
“你還有理了是吧!”
容凌沒躲,呵呵笑。
“怎麼,你擔心我想不開啊?”
這人的犀利,那是天生的!
容媽媽倒是一愣,下一秒就沒好氣了。放開了他,容媽媽惡狠狠地瞪了他。
“原來你都知道啊?”
擡手,就又打了他一下。這是氣得狠了,放在往常,她是絕對捨不得打這孩子一下的!
容凌依舊沒躲,臉上掛着笑。漆黑的眸子,坦然而深邃。
“媽,你放心好了,你的兒子永遠幹不出來那種尋死覓活的事來。那太窩囊,你兒子這輩子都不會幹這種事!”
這話說得那個傲氣十足了,十成十的容凌式風格。他這話放在這裡了,容媽媽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了。一下就覺得自己這是想多了。又見兒子這樣,好像真的沒怎麼受妞妞的離開的影響,又似乎和往常沒多大區別。這應該是很讓人放心的,可她分明感覺到兒子對那個小丫頭特別的上心吶。
“容凌吶,你實話對媽說,妞妞就這麼走了,你這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媽看着你這樣,這心啊,總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若是學別的小孩兒那樣又哭又鬧,或者氣悶個好些天,她都能心裡有譜啊!但他現在這副笑模樣,真是讓人怕吶!
要說,容媽媽這人雖然馬大哈,但對重要的人,那還真是粗中有細的。容凌明白,自己今兒個不把話給說清楚,自家媽媽肯定還有的擔心,所以,他坦誠:“她走了,我很不開心,心裡特難受。可難受了,又能如何?要這麼一直難受、失落下去,只能是庸人自擾。媽,過客匆匆,每個人的生命中,總有一些人,匆匆來、匆匆去,這當中,有些人哪怕會在你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記,但他們要走了,我們也留不下。所以,就那樣吧。沒什麼的!”
容媽媽就有些瞠目結舌。她怎麼都想不到兒子這麼小,卻能說出這麼高深的話來。這些話,便是她,都難以看透。可他說話這範兒,都帶着點仙氣了。那種一切順其自然的仙氣。
這是她生的兒子?!
感覺好……好妖孽……呃,啊呸,怎麼能說妖孽呢,是強大,強大,他這兒子啊,就是那天上的星宿投胎轉世的!
“你……真的是這麼想?”她有些期期艾艾的。
容凌笑着點了點頭。
容媽媽就上上下下地直打量他,似要將他給看穿。
容凌乾脆拽了拽她的手。
“媽,我們先回家,就這麼站在這兒,讓人看了不好!”
容媽媽這會兒半跪在道上,緊抱着自家兒子的樣子,已經引起了一部分早出的人的側目了。
容媽媽聽得這話,趕緊就站起來了,腦子裡有些亂地本能附和。
“噢,好,先回家,先回家……”
“你吃了嗎?”容凌問。
“沒。”
“在等我?”
“嗯。”
“一會兒吃什麼?喝粥嗎?”
“不,媽今天給你做好吃的……”
不知不覺被容凌拐了思路的容媽媽一提到這吃的,口吻裡就帶了興奮,巴拉巴拉地提到了她早起買菜,一會兒要給他做一碗豐盛的麪條的事。
容凌時不時回一嘴,再時不時問一句,很快將容媽媽給拐地再也沒回歸最初的話題上去。最後吃完麪條,和兒子一起去理髮店的時候,她基本上是滿臉帶笑的,看不出半點愁滋味了。
得說,和自家兒子鬥,自打容凌有心要成爲家裡頂門戶的小男子漢起,容媽媽就沒贏過!
而容凌沒對自家媽媽說的便是——在你沒那個能力之前,過客匆匆就過客匆匆吧。但你要是有了那個能力,過客,就絕對不可能匆匆!
他一定會有那個能力的!
現在,他等!
小丫頭的水很深,那麼,到底是怎麼個深法?是誰讓這水深的?誰會來找他,打算讓他答應什麼?謬叔……老酒幫……是巧合還是……
嘖,挺有意思的!
沒過幾天,容凌等來了人!找他的那人,恰是他之前僱傭來盯着劉大爺的那位。他們這片地頭,有些本事的混混,大多都入的老酒幫。這個人來找他,他沒有意外。
“三哥你聽過吧?”
容凌微微點頭。面前這人嘴裡的三哥,只能是老酒幫裡的三當家,外界尊稱一聲——三哥!
“三哥請你去談談!”
說完這話,那人就不說了,盯着他看,又或者說,在仔細地收入容凌對這話的反應。
容凌只是嘴角勾了一下,殘留稚嫩的面上,閃現的卻絕對是和青嫩搭不上邊的堅毅表情。
“行,帶路吧!”
語調從容,不含半點的慌亂或者懼怕!
對方微微詫異,卻是很快笑了笑,在前面帶路了。
被帶到地方之後,領路人恭敬地衝坐在最上座的人稟明瞭一下,就隨着坐在最上座之人的一揮手,恭敬地退下來。想來,最上座之人就該是三哥了!
容凌曾遠遠看過他一樣,所以對這人的容貌有些熟悉。這人天生帶着戾氣,猶如一把開了鋒的倒,藏不住那嗜血的殺氣。這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就是坐在那裡,都讓人覺得那是猛虎在趴臥,誰也不能料到,在下一秒,他會不會突然一個起躍,張開血盆大口,將獵物一口咬死。
煞氣凜然!
容凌非但不覺得害怕,甚至還……有些喜歡!
這些日子的準備等待,讓他對於今日這一局,有所預料。終於走到了這一步,面對面前這位讓江湖上很多人要聞風喪膽的大哥級的人物,他感受最多的卻是興奮,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一種有些找到感覺的興奮。
所以,他是無畏地直視三哥的,儘管三哥射出的目光是那麼得犀利,猶如刀子一般,又是那麼陰冷,帶着一種屬於黑暗世界的陰寒!
他看着他,而三哥又未嘗不是在看着他!
兩個人,一老一少,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一坐一站,彼此目光對視,足有十多分鐘之久!
這種對視,只能是讓這屋裡的氣氛更加的壓抑、沉悶。陪坐在三哥兩側的兩個人,也沒有說半句話,也將銳利的目光望少年容凌身上扎,似是要將他裡外都看透,又似是要藉此征服他。
所以,容凌是以一人之力,對抗三人!
他沒有膽怯!
另外那兩人的目光,紮在人身上,涼涼的,帶着獸一般的危險和侵略性,他感覺到了,但是置之不理。他只是盯着坐在最中央的三哥,從始至終,都在盯着他!
他明白,他需要接受一場考驗。他也預計到了大概的結果。他一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所以想好了一切,他來了。然後,他接受審視和考驗,這同時,他又何嘗不是在審視三哥、考驗三哥!
選擇,那是非常重要的!面前的人,得要當得起他的選擇!
就這麼樣,在十幾分鐘的目光較量後,三哥終於開了口。
“容凌,你對老酒幫認識多少?”
他的聲音是偏於沙啞的,又偏於冰冷的,彷彿沒有感情的石頭似的,而那語氣也是沉沉的,以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壓得人的心也往下沉,同時呼吸也有些沉重。
大概,這就是黑道大佬的威嚴吧!
容凌的身軀,微微繃緊,但嘴上回話,卻是不緊不慢,甚至帶了點調侃。
“不多!”頓了頓,他微微一笑。“但也不少!”
很有意思的回答。
那位三哥嘴角就溢出一點笑,只是那笑,卻是摻着慣性的冷。
“哦?那你覺得老酒幫如何?”
“還行!”
話音落,坐在三哥兩側的那兩人,即刻就朝容凌扎來了眼刀子。
容凌筆直地站在那裡,依舊不爲所動,依舊只是看着三哥!
三哥這會兒卻是笑出聲來了,只是那眼裡,卻是沒有半點笑意,那目光較之之前,卻是更冷,更陰狠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話說出去,得得罪多少人?”
容凌卻是挑了眉。“你會將這話給說出去?!”
三哥微微眯了眯眼,靜默了半分鐘之後,涼涼地問:“你這是篤定了我不會說出去?”
容凌微微揚起了帶了棱角的下巴,傲然道;“你要是說出去,那你就不是三哥!我今天也不會來!”
話音剛落,立刻贏得一道掌聲!
“好!”卻是三哥拍了一掌。
這會兒,他的眼裡總算是帶了笑意,面色也不再是那種機械式的冰冷,連帶口吻,都柔和了不少。
“容凌,在這裡,我正式邀請你加入老酒幫!”
他深深地看着容凌,這口氣,以及那目光,透露的都是“不容拒絕”!
只是容凌從未想過拒絕,所以,他應得分外乾脆。
“好!”
這尚且帶着孩童味的青澀聲音揚開,惹得三哥哈哈帶笑。
“好,乾脆!那這樣,以後我會派人指導你!”
容凌眯眼一笑,卻是小下巴仰得更高了,直視三哥的目光,更加傲性了。
“不應該是你親自來指導我嗎?”
這不客氣的質疑和反問,讓陪坐的兩人一下瞪大了眼,再次朝容凌扎眼刀子。三哥則是微微收斂了臉上的笑,深沉地看着容凌。
“你……要跟着我?”不可思議的口氣,似是覺得容凌這是在異想天開!
容凌在異想天開嗎?!
當然不是!
“是你邀請的我,我自然跟你!”
“我可不是那麼好跟!”
“我能跟上!”十足傲氣!
三哥笑了,卻是嘲弄:“小傢伙,有時候過分自信,反而是自負自滿,容易落入下乘!”
容凌沒被激怒,面色不變地依舊驕傲着:“在我這兒,自信,是因爲對自己的認清。我知道自己的實力,所以我來!所以我答應!所以我跟你!”
三個所以,擲地有聲,震得人靈臺一清,也震得人心頭一熱!這裡麪包含的深意,更是讓人不容小覷!
三哥哈哈笑着,一把站了起來,朝他走來,也不再做言語試探,而是直爽地道:“好小子,算我沒看錯你!”
走到容凌近前的時候,他伸手成拳,撞了一下容凌的肩頭。
他雖然保留了幾分力氣,但以他成年人的力道,這一拳頭,依舊不輕,而容凌抗住了。他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這下盤夠硬、夠穩,讓三哥的眼裡流過激賞。而下一秒,容凌將小手搭在了他放置在他肩頭的拳頭上,重重捏了捏,說的話,讓他再次大笑出聲。
“希望,你不會那麼快就被我給跟上!”
此“跟上”,卻是不同於之前的“跟上”!
聰明人說話,一點就透!
自出場至今,一直都表現得有些高高在上和高深莫測的三哥,可算是像普通人一樣地愣了一下!
“哈……哈哈……”
大笑聲中,他伸出另外一隻大掌,重重地拍在了容凌的那隻小手上。
“好小子,夠有種,夠膽色。不過,你要想真正跟上我,那還早得很!”
容凌嘴角一翹,流露出一絲不認輸的霸氣。
“那麼,拭目以待!”
黑眸,直直對上三哥的。
三哥略收笑,眼裡透出幾分認真:“拭目以待!”
這話特重!
如此談定,容凌暫時被送了出去。等他一走,那一直坐在那裡的其它兩男人動了動,一人就道:“這孩子是有點意思,不枉我們爲了他做了那麼多!只是瞧着太驕傲了一些!”
三哥卻是擺了一下手。
“不,你不懂。這種驕傲,不同於一般的驕傲。這種驕傲,是生來就有,是溶於骨血之中的。有這種天然的驕傲的人,將來,絕對是風雲人物!”
“嘖,大哥你也把他誇得太好了!”另外一人似是有些吃醋地不依道:“他要想成爲風雲人物,那也得有大哥你的慧眼識珠,沒有大哥,他啥也不是!”
“不,你錯了!”這位深沉的老酒幫三當家再次把心腹手下的話給否決了。“那孩子,並非池中物。金鱗化龍,早晚的事。今日不是我找上他,明日也有可能是別人找上他,甚至,是他找上我,或者別人。你沒看剛纔那孩子的眼神,他不是那種甘於平凡的人。他的**,會讓他自然向大勢力靠攏,會讓他自然接受風雨洗禮,等待時機合適,轉身化龍,一步登天!”
“噝——”
“嗬——”
兩道不同的倒抽氣的聲音,出自了那兩個心腹手下的口。一人忍不住舔了舔脣瓣,有些艱難地澀澀發問:“三哥,你……你是不是太擡舉那小子了?”
這可真是把他給擡舉上天了!可從小孩到小子,這種在稱謂上的不自覺的轉變,其實已經在說明對方在心理上對三當家這話的認可。
三當家一聲輕笑:“擡舉不擡舉的,你們以後自然就知道了!”
他能當上這偌大老酒幫的三當家,沒那眼力勁、沒那見識,還真是坐不上這位置!
他身後,那倆手下就齊齊咂舌。半晌,一人想起了一件事。
“三哥,那小娃娃的事,以後要是讓那小子知道了,會不會……”
畢竟聽三哥這意思,那小子以後會特強,那他到時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衝三哥乃至參與此事的人發難了可怎麼辦?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三當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沒事,知道就知道。興許,這會兒那小子已經有點猜到了!”
“啊?”那人驚詫!不能那麼妖孽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這麼做,他以後自然會懂,也不會出什麼事。這事就先這樣。過些日子,你先想法子把那小娃娃的案宗從派出所拿來!”
“行!”那人乾脆應了,但又忍不住好奇:“三哥,把那案宗拿來是打算毀屍滅跡嗎?這樣,那小子就算是懷疑,可也只能是懷疑!”
三當家就笑,讚了一句。“倒是沒白栽培你,這腦子,長進了不少。你說的是一點,另外一點,拿了那東西,也能以備不時之需!”
“啊?”備什麼需要?這話他可是完全不懂了!
三當家沒再解釋。“你別問了,只把那案宗拿來給我就行!”
“行!”
“再有,你倆最近繃緊點,管好下面的事,回去了也好好想想,弄些好料的好好招呼招呼那小子,可別讓那小子給看扁了!我話放在這裡了,這下馬威沒擺好,以後你倆想騎在那小子頭上,怕是得難了!”
這怎麼行!
讓一個小子騎到他倆頭上?!
兩人當下就把身子給繃緊了,鼓起胸膛,特大聲地回道:“是!”
這一聲,都快趕上吼了,就跟示威似的!
三當家就淡淡一笑,眼裡閃過興味的亮光!
這一年,容凌十二歲,林夢兩個多月大!
這一年,容凌加入老酒幫,林夢被送到鄉下的奶奶家養!
這一年,兩人的人生都出現了不小的轉折,命運的軌道,讓兩人交叉上、重合了一陣,然後,又分開……又……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