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釗記得朵兒說了那句,如果他敢攔她,她就要拼命!
他不會去攔她,他只是想,爲什麼她不衝過來打他?
江釗神情木然的穿上衣服,他記得自己明明上了車,司機說幫他把車開回九號公館,怎麼會一醒來就跟歐陽妍光光的睡在牀上呢?
門被突然推開,是歐陽生和一個傭人,朵兒正騎着歐陽妍,江釗坐在牀尾背對着這場打鬥,想着自己想要想通的問題。
歐陽生進來一看見,氣到血壓陡然升高,指着牀上的朵兒,大喝:“把這個瘋婆子給我弄下來!”
江釗這時候站起來,抓住凶神惡煞往牀靠近的傭人,淡淡道,“讓她打嘛,打完那一個,還要打我,她才能出氣。”
江釗將自己迅速的冷凍起來,他的聲音接近於無情,不去勸也不去拉,他覺得朵兒是對的,他等她來打他,打到出完氣爲止。
陽去是館。歐陽生的眼睛瞪成不可思議的圓:“江釗!你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妍妍被她打?”
“我和歐陽妍都該打。”
“明明是你自己回來的!”歐陽生的話擲地有聲。
江釗這時候像是很平靜,“是不是我自己回來的,我不知道,晚上發生的事,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你一句不記得了,就把責任推乾淨了?”
“責任?我該負責任那一個現在連理智都沒有了,我還需要對誰負責任?”江釗的冷血是歐陽生沒有想到的,在歐陽生的眼裡,江釗是對歐陽妍有感情的,只是需要一些催化劑,有人催化後,壓抑住的感情就會爆-發。
“爺爺,救我。”歐陽妍幾乎整個臉都腫了起來,面目全非。
歐陽生再次大喝一聲:“把所有人都叫起來,將這個瘋婆子給我扔出去!”
江釗看着歐陽生的眼睛,有些危險意味的笑了笑,“不勞您老人家動手。”
走到牀頭,拉住朵兒的手,溫聲說,“雲朵,我們回家吧。”
回家?
家在哪裡?
“你滾!”朵兒掙扎着要逃脫江釗的手,歐陽妍逮到機會便想反撲,江釗眼疾手快的鬆開朵兒,摁住了歐陽妍已經擡起的手,朵兒一瞧,又是一耳瓜子甩過去,“踐人!這麼不要臉的事你也做得出來,還有臉還手是不是?”
歐陽妍原本是豁出去了,這時候被江釗摁住了讓朵兒打了之後卻再也豁不出去了,歇斯底里的大叫:“爺爺!”
這時候屋外的傭人齊齊衝進屋子裡,在歐陽生的指令下,都欲去拉開朵兒,江釗眸寒色冷,他還不能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整理好,但是他知道這時候朵兒需要發泄,任何人都不能攔着。
別人也不能傷着她。
長腿一擡,一腳踢在一個彪形大漢的小腹上,放下腿時拍了拍褲子,冷冷道,“這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事,其他人別管!”
“必須管!必須把這個雲朵兒給我從歐陽家扔出去!”歐陽生的喝聲再次爆開。
秦非言一看這架式不行,再裝斯文裝下去等出大事了,摘了鼻樑上的眼鏡一扔,衝過去拽起拉住朵兒傭人的後衣領,拎住就往地下扔去,蹲下去,一拳就朝傭人的臉上招呼過去。
房間裡頓時一片混亂,歐陽生是下了命令要把朵兒扔出去,可是沒說要打江釗和秦非言,這兩個少爺不是誰都敢動手的,即使是歐陽生下了命令打,下起手來也是不敢下重的。
江釗莫名的覺得自己有冤屈,不曉得是從哪裡鑽出來的情緒,就是覺得自己特別冤枉,時間跳動一格,他便覺得自己更冤枉,他若是真對歐陽妍還有什麼非份之想,還有什麼念頭,今天從歐陽妍的牀上爬起來,他二話不說,該他受的,他都受。
但是他沒有!
他就想不通,他怎麼能就上了歐陽妍的牀了!
但現在太過於混亂,他想不通,他也需要發泄,在房裡亂七八糟想要去拉開朵兒的人中,挑中一個就發泄,一個一個的揍。
朵兒依舊心無旁騖的打着小三。
江釗怒火沖天的打着想要把朵兒扔出歐陽家的下人。
朵兒打得很歡實,她把自己這些日子積下的所有憤怒和屈辱統統都發泄了出來,這一刻,她不想理智,不想後果,不想委曲求全,只想堂堂正正的做一回江太太!
兩個男人爲了讓她打得歡實,手腳沒有一刻停下過,房間裡的摔摔打打朵兒根本聽不見,這時候歐陽妍已經跟朵兒鬥得橫擺在牀上了,朵兒依舊騎住歐陽妍,緊緊捉住她的手,看了一眼歐陽生,又笑睨屋子裡亂七八糟的人一圈,涼薄的笑道,“你們想看看你們家小姐沒穿內衣和內庫的樣子嗎?我讓你們開開眼好不好?”
歐陽生看看一屋子男男女女,擡手直指朵兒,指尖抖得像抽筋了一樣,“雲朵兒!你敢!”
“哈哈,四爺爺,您也想看?想看看您這個不要臉不知道羞恥的孫女到底有副怎樣的身材嗎?你們都看看,是什麼樣的女人才可以勾引別人老公!”
“雲朵兒,你這個粗俗的女人!”歐陽生覺得自己心臟病快要發作了。
朵兒慢悠悠扯着歐陽胸口的被子,“我是粗俗,玩不來你們這些人的高雅。”
歐陽妍急得大叫:“爺爺!叫他們出去!叫他們出去!”
“雲朵兒你不要亂來!”
“我不亂來,我一點點往下拉,我不會直接給她掀開,我保證不亂來。”朵兒的臉上還有自己打的指痕,笑起來的時候,像是一朵罌-粟生出無數的刺來。
歐陽生想過多個結果,獨獨沒有想到朵兒會這樣豁出去的大鬧,在他眼裡,豪門醜聞是能遮掩絕不聲張的,再加上朵兒的父親又出事,她更不會去惹惱江釗。此時不敢再深想太多,讓一屋子下人趕緊離開。他自己卻不敢走。雲朵兒瘋了!
其實朵兒此時瘋了一般的潑鬧也是在拿刀凌遲自己。她想自己死得快些,死了就好了,死了再也不過這樣的日子。
她想在死之前好好的獎勵一下自己,把自己曾經壓抑的人性全都釋放出來!
這一刻她不爲任何人,她只爲她自己,爲了她自己舒坦。
這一刻她不要做光鮮靚麗的江太太,她要做一個鬥得過小三,打得過小三,殺得了小三的正房大太太。
哪怕只有一刻,哪怕以後再也不是,她也無所謂了。
江太太,她不做了!
朵兒是用盡了力,抽空了勁的打歐陽妍,她的頭髮從闖進來的馬尾,到現在髮圈不知所蹤,一頭長髮披開,亂糟糟的,都汗溼了。
她的手心痛得發麻,歐陽妍的臉被她抽了多少下,她的心就被自己打了多少下,打在歐陽妍的每一巴掌,她都是在打自己,她罵歐陽妍犯賤,也罵自己犯賤。她罵歐陽妍不要臉,也罵自己不要臉!
屋子裡的人散去,朵兒所有力氣瞬間被抽空,虛力一倒,朝後仰去。
江釗在歐陽妍還未坐起來的時候便迅速跪到牀上,撈起朵兒便打橫抱起,“非言,開車去。”
歐陽生拉住江釗,“江釗,你不能就這麼走了!今天的事情,你必須得給我一個交待!”
江釗知道自己是着了道,眸子一眯,對長輩的尊敬一絲也沒有了,有的是滿滿的挑釁,“告訴我,要什麼交待?”
“你,你,你跟妍妍必須結婚!”
“四爺,您這是想我重婚呢?”江釗痞笑道,叫的是四爺,而非四爺爺。
歐陽生身軀一震,“江釗,你別以爲這事情能算得了。”
“那就慢慢算!算清楚!”江釗抱着朵兒轉身便快步穿過樓道,下樓。
上車後,江釗抱着昏睡的朵兒問秦非言,“雲朵怎麼找來的?”
秦非言摸了摸臉上的小淤痕,嘆聲道,“哥,嫂子找不到你,跑到城北公寓去了,後來打電話問我歐陽家的地址,在電話裡哭,說我們欺負她,說如果我不帶他來找你,她就鬧到老宅去要歐陽家的地址。嫂子這次怕是傷到了,你說這事情怎麼辦?”
江釗坐在後排,把朵兒摟在懷裡,手肘擡起託高她的頭,偏頭低下,挨着她的前額,另一手輕輕的摸着她臉上的指痕,耳際徘徊的都是她在歐陽家說的那兩些話,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說,還光了!
他不知道這時候怎麼來壓制胸腔裡傳來的疼痛,指腹下面的皮膚有奧凸不平的,她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那是她自己的臉,她真下得去手。
他人就在她面前,她不打他,她打自己,她打歐陽妍,獨獨不打他。
他這時候就想把她搖醒了,搖醒了後讓她狠狠的打他一頓,他該聽她的,回家吃飯。他要什麼面子,顧及什麼世交,今天鬧這一出,還不是把什麼都之交都搞沒了。
“我手機不是自己關的。”江釗的臉偎在朵兒臉上。
秦非言開着車,“我知道,至少你的工作手機從來不會關。歐陽家宅子的座機都打不通。哥,這事情我覺得是歐陽家聯合起來給你下的套子。”
“我也知道了,歐陽生想逼我離婚,讓我娶歐陽妍。”
“哥,那你娶妍姐嗎?”
“我要娶她就不會在她回來海城了還跟雲朵結婚。”
江釗知道這樣帶着朵兒回家雲世誠要生氣,但這個時候他必須帶着朵兒回家,家裡至少有個雲世誠,朵兒多少會有些在意的,如果在外面,他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他害怕,想着朵兒說的“還光了!”他就感到一陣害怕。
懷中的人有了異動,江釗坐直起來,醒來的朵兒要從江釗的懷裡離開,掙扎無果,“江釗,你放開我!”
“雲朵,別鬧了,我們回家去,非言還在,不在這裡鬧好不好?”
“非言?非言什麼都看到了,你還要裝什麼?”
“我們回去鬧,隨便你怎麼鬧,不在外面鬧,行不行?”
“不行!江釗,你離我遠點!”
江釗是個要面子的人,而且也不太會當着旁人的面說些什麼哄女人的話,他會覺得丟臉,不管怎麼說,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這天下都是男人的,女人只要會持家,會奶孩子就行,不用像他母親一樣,做女強人,女強人太難侍候。
所以他覺得乖點的女人特別可愛。
他習慣了乖乖的朵兒,言聽計從的朵兒。
但今天開始,朵兒不一樣了。
“老婆,我們不鬧了,我們回家再說。”即使是秦非言在,他還是哄她了。
回家?朵兒坐在江釗的腿上,被他牢牢的抱住,鼻子一抽,眼淚又滾了下來,看着窗外外面退得極快的樹影,燈影,千宅萬戶的高樓大廈,“我沒有家了,我家的房子都被我賣光了。”
爸爸犯了事之後,家就沒有了。
秦非言跟江釗多年兄弟做下來,自然知道江釗的性子,單手握着方向盤,把耳機線插進mp3裡,耳塞塞進耳朵,開始聽歌,時不時的哼幾句。江釗言語雖是溫柔,動作卻很是粗魯,怎麼能制住懷裡的女人不動,就怎麼制。
“雲朵,咱們是夫妻,咱們的結婚證是戳了鋼印的。對吧?”
朵兒偏過頭來,這時候認認真真的看着江釗的眼睛,他的眼神幾時這樣過,以前說這話的時候,霸道,戲謔,都有,獨獨沒有無辜,可憐,現在明明可憐的人是她,他卻可憐起來了。
這時候泛起來的苦笑,真是有一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痛楚,這個男人還真是想享齊人之福啊,不過,她堅持不住了。
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他想這樣霸道的抱着她,就抱吧。反正他習慣了,習慣了這麼強勢,習慣了要什麼就有什麼,要什麼別人就要給什麼。
只是以後,她不給了,也給不起了。
江釗看朵兒連架也不跟他吵了,她還笑,還搖頭,獨獨不說話,不爭執,不吵鬧。一言不發。
這太安靜,安靜得他全身的毛孔都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恐懼,恐懼,他有過,那時候她出車禍,一直昏迷的時候,他天天都覺得恐懼。
他看她別開頭去,只看着窗外,不掙扎,不反抗,不憤怒,只是緘默。
扶住她的肩,搖了搖,“雲朵,你鬧吧,你吵吧,我不管你了,你想鬧就鬧,行嗎?你想怎麼吵都可以。”
朵兒想把江釗的聲音屏蔽在自己的鼓膜以外,可是沒辦法,不要說他的聲音,他的呼吸都這樣一寸寸的往她鼓膜裡燒,“我該吵的,都吵過了,別說話了,讓我靜一下,江釗,讓我靜一下,好不好?”
不好,他不能讓她靜,她這一靜下去,不知道要出什麼事,他笑了笑,柔聲說,“雲朵,我們聊聊天吧,雲朵,你說我們結婚這麼久,我一直都忙,都沒有去度過蜜月,現在人都流行度蜜月,我們商量一下,在辦正婚前我們去哪裡玩玩好不好?我今年都沒有休過長假,這些天我就把假期報上去,我們一起出去,我帶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雲朵,你喜歡哪樣的天氣?是熱帶的風情,還是北歐的雪海?或者碧南的海,細軟的沙灘?或者雨林?”
“雲朵,你做吃的做得這麼好,要不然我們多去幾個國家,嚐盡那些地方的美食,你這麼聰明,一定會學得很正宗,以後在家裡,我們也可以吃到正宗的外國菜了,一定會比五星大飯店做得棒。”
朵兒長長的抽了一聲氣,她的頭髮很亂,髮質不好的地方顯得很毛糙,這時候蓬亂的頭髮,顯得臉很小,也很蒼白。
她的肩一直都是耷拉着的,脖子也像沒有骨頭似的軟軟的,這一聲長氣,打斷了江釗繪聲繪色的演講,“阿釗~”無力,輕嘆,羸弱,微微的哽咽,淡淡的絕望,眸子裡的水波茫茫把窗外的景色一圈圈的弄得模糊了。
江釗聽到這一聲,頭低下,抵在朵兒削瘦的肩頭,她的另一隻肩頭被他的手掌緊緊的握住,手裡的骨頭硌着他的神經,心裡是壓抑涌動的痛楚,那種痛楚本來可以用高談闊論來僞裝,可是在聽到她用那樣的聲音喊着曾經對他親暱的稱謂的時候,痛楚襲來,無處藏身,“雲朵,你還是別說了,我也很亂,你什麼不要說,別告訴我你的感想,別說了,好不好?”
江釗被腦子裡兩種意見拉扯,一個意見,讓她說話,讓她多說話,讓她鬧,不要讓她悶着。
另一個意見,不要讓她說,她說出來的話一定不是好話,一定是些他不能接受的話,他不要她說。
“阿釗~”眼裡氤氳起的水氣被眨出眼框,眼前的景緻又清楚了,她看穿這豪華褪盡後的夜,太過寂寞。連白天擁堵不堪的柏油路也在叫囂着好寂寞,它一定忘了,白天它還堵咒發誓不要做馬路,它憎恨那些四個輪子兩個輪子的車輛如何欺壓它,如何不愛惜它,如何不懂感恩。
寂寞的時候,它才覺得自己只是一條路,沒人走,沒車過,還叫路嗎?
朵兒搖頭苦笑,可惜她沒有這些柏油路這樣的抗壓能力,她怕被欺壓,怕不被愛惜,憎惡別人看不到她的付出,不懂感恩。
她會自私,怯痛苦,懂退縮,她,不想再爭取了。
“阿釗,我們就這樣算……”
“雲朵,晚上你出了一身的汗,回去,我們洗個澡,洗個熱熱的熱水澡好不好?明天早上我們一家人出去吃早飯吧,不要自己在家做了,怪辛苦的。”
朵兒剛想說話,江釗便馬上繼續侃侃,不給她插言的機會,“對了,明天我早些回家,我們去看電影吧,我很長時間都沒有看過電影了,都不記得電影院長什麼樣子了。”
“江釗,你別說話了,安靜會行嗎?”朵兒一口氣慢慢的呼出胸腔,有點顫,有點亂。
江釗怔了怔,看着朵兒一直垂搭着的肩,下巴那裡也是小尖小尖的,以前是她,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他總是說,女人家的話怎麼這麼多?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是她嫌他羅嗦了,可是他不想停下來,他一停下來,她就會說,“阿釗,我們就這樣算了吧。”
他知道,她就是想這樣說,他雖然知道,可是也不想她說出來,他就是一直跟她說到天亮也沒有關係,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情要怎麼辦,他算是被捉殲在牀了,可他居然沒有內疚,真是一點內疚也沒有,他還覺得自己冤枉。
可是他卻不敢表現自己冤枉,江釗這時候才認清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朵兒軟呼呼的時候,他就捏她,想怎麼捏她就怎麼捏,這時候她才強硬一下子,他就受不了了,他也不敢去捏她,生怕一捏就捏爆了。
“那你也安靜會,行嗎?你不說,我就不說了,你說話,我就說話。”江釗把腦袋埋在朵兒的頸窩子裡,神情和語氣都是耍賴,圈住朵兒身體的手臂卻認真的執行着最早的初衷,不敢有一點放鬆。
車子拐進九號公館,秦非言把車子停到江釗所住的單元樓樓下,拔了耳塞,看着朵兒一雙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嫂子,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要不要我讓人陪你去逛逛街?”
“我會好好休息的,非言,你回去吧,辛苦你了,今天不好意思,打擾了。”朵兒客氣,疏離,應付。她想早早結束這種壓抑的氣氛。
下車後,朵兒目送秦非言的車子駛離,自己的肩膀還被江釗攬着,“江釗,放開吧,被你這個抱着,我覺得有點犯惡心。”
朵兒說的時候頭很低,聲音也很低,這時候九號公館裡雖然路燈盞盞蘊光,卻是隆冬沒有蟲鳴陣陣,空氣裡的呼吸聲因爲氣溫低冷,顯得呼吸困難似的故意加重,聲音拖尾都帶着些出氣的嘆息聲。
江釗把手鬆開,“雲朵,今天的事情,我沒有想要你原諒我。”
朵兒扯了扯嘴角,擡頭看着江釗,看着他一臉無辜,他從來都不會叫她原諒的,他理所當然的,他想跟歐陽妍在哪裡滾牀單都可以,他今天已經算給她了天大的面子,讓她這個大老婆在外面風光極了,想怎麼打小老婆都可以。她是不是該給他行個跪拜的大禮?
江釗繼續道,“你可以懲罰我,做錯了事,本來就該受到懲罰。”江釗頭腦又開始頭腦打結,一轉身,一拳頭打在大石砌建的門柱上,他這到底是在幹什麼?認個錯而已,認錯都認得這麼不甘心!
他明明是希望她原諒,可是他卻覺得自己沒有錯,他想給自己一耳瓜子,他怎麼會變得這樣冥頑不靈?
“江釗,回去吧,我們談談。”朵兒轉身就進了樓。
江釗趕緊追過去,拉住朵兒,“雲朵。”看着朵兒表情木然,沒有方纔在歐陽家的激動,只是神殤,吐了口氣,臉上的指印時時提醒着他,今天她臉上的兩耳瓜子,是他打的,雖然是她自己動的手,卻是他打的,不僅打了她的臉,還有他看不見的地方,“雲朵,爸爸在家。”
江釗知道此時的自己是卑鄙的,他知道朵兒要跟他談什麼,要跟他鬧什麼,朵兒一直都是冷靜的,就算不冷靜,也會強裝鎮靜。
從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就是這樣,明明害怕,明明怯懦,她卻敢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的眼睛,不管他用多麼冷戾的眼神恐嚇她,她都不退縮,他知道,她能裝。
就像現在這個時候,她明明難受,卻用一種木然來掩飾。
她要裝鎮定,他不能順着她,他知道自己有錯,雖然自己也覺得錯得莫名其妙,可是他不能任着她。
他卑鄙的暗示她,家裡有老人在,不能吵架,他們要和睦,不能傷了老人的心,他知道她孝順,從來都不忍讓雲世誠擔心她幸福與否,他知道她會在雲世誠面前笑,但是他擔心她裝不下去,擔心她會鬧,擔心雲世誠會逼着他們離婚。
朵兒又是苦笑搖頭,江釗今夜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看她這樣笑了,每個笑都是苦的,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給過她甜的生活,看着她的時候,朵兒說,“嗯,我知道,爸爸的事情我還想你幫我,但是,江釗,今天的事情,我們還是得談一談,我不跟你吵,爸爸的事,你以後願意幫我就幫我,不願意幫我,我再想別的辦法,不會再讓你爲難。你也得個解脫。”
江釗大氣一呼,此時才明白她的笑意,他理解錯了,伸手揉着臉,對啊,她最擔心的問題不是他想的,而是雲世誠的案子,他從什麼時候開始以爲她在乎的是讓雲世誠看到她美滿了?
不管了,統統不管了,“不管什麼,你總不希望爸爸擔心吧?”
“好了,我會注意的,我們上去吧,坐下來,好好談談,行嗎?”
朵兒不想再爭,走到電梯門前,伸手摁了鍵,江釗走到她邊上,“雲朵,回家我幫你上藥。”
“家裡有鏡子,你忘了嗎?”朵兒冷冷的看着數字下來。
江釗仰面闔了下眼,連上藥這種事,她也不需要他了。
電梯-門打開,江釗伸臂去攬朵兒的肩,朵兒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別碰我!”
江釗的手臂尷尬的放在空中,他覺得自己這時候特別的不要臉,真的,明明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卻還要厚着臉皮的想要拉近兩人關係,她都嫌棄他了,他還要當她說的話是放屁。
他這輩子臉皮沒在外面如此厚過。
可是,有什麼辦法?
看着電梯=門快要關上,長腿邁進去,好似往常一樣氣呼呼的說,“怎麼不等我啊?連老公都不等了,你想幹什麼?”
朵兒覺得他如果把她當成一個正常的人的話,就該知道,她根本沒有心情跟他在這裡扯犢子!
朵兒一言不發,電梯上平穩快速,而江釗卻在這樣靜謐的空間中覺得度日如年,電梯“叮”的一聲響,終於讓這該死的令人窒息的氣氛打破了,跟着朵兒出了電梯。
獨層獨戶,二人往客廳大門走去,開門後,朵兒背對着門,等雲世誠推開門叫他們的時候,朵兒伸手摟住江釗的脖子,送脣過去,吻了起來。
江釗雖是知道朵兒怕雲世誠看見她臉上的傷才這樣做,但還是深情的吻住了她,環抱住她的身軀的時候,吸啜住她的脣的時候,他將自己的氣息也送進了她的檀口裡。
津液相抵時總是容易讓人激動,特別是現在,大手從背上一直游到後頸,指腹鑽進她的發裡,揉搓着她的頭皮,那些都是他總是伸手可觸便會有的感覺,腦子裡空白的那段記憶如何也拼揍不起,只知道自己累極了就睡了,睡得很香,就是這樣。今天晚上他想給她說,是個誤會。
可是連他自己都搞不清狀況又哪有勇氣跟她說,這只是一個誤會?
雲世誠剛把門打開,便看見夫妻二人正在激=吻,馬上背過身去,“朵兒我先去睡了,你們別站在外面,早些休息。明天江釗還要上班。”語速很快,說完逃似的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朵兒聽到後面腳步聲遠去,有房間關門落鎖的聲音,鬆開圈在江釗脖子上相環的手,江釗卻將她摟得更緊,“雲朵~”
“進去吧。”雙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慢慢的推開,然後轉身,進門換鞋。
今天她沒有給江釗拿拖鞋,也沒有把他換下來的鞋放進鞋櫃,江釗打開鞋櫃拿出自己穿的拖脫,放在地上,換下後,又把自己的皮鞋放進鞋櫃,關上鞋櫃的門。
在樓下愣了半天,他不想上樓,有點想要逃避。
猶豫了很久,還是關上大門上了樓,進了臥室,看見朵兒只是脫了外衣,正拿着藥膏抹臉,關上門,下了反鎖,才走過去,拎了張椅子在朵兒邊上坐下,“雲朵,我給你抹吧。”伸手要去拿朵兒手裡的小圓玻璃盒子。
朵兒擡手一揚,躲過,不鹹不淡的說,“鏡子挺方便的,不用了。”
江釗悻悻收手。
朵兒塗好臉,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右臉比右臉的指痕腫得高,眼睛也腫了,今天哭過了,幸好爸爸沒看見她的樣子。
江釗站起來,站到朵兒身後,掌心窩着她的削肩,“雲朵,我們睡吧。”
“嗯。”朵兒也站起來,“你去洗個澡吧,行行好,別讓我聞到你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
江釗說:“好”,但去衛生間的時候還不忘把檢查一下門是不是反鎖好了。
江釗進了浴室,幾乎是把沐浴露在身上隨便過了一遍就趕緊沖掉,擦乾水漬回到臥室,發現朵兒已經坐靠在牀頭,心放下來,拉開被子躺進去。
朵兒坐着,偏頭低眉看着江釗,以前她一定會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子有礙觀瞻,可是現在她突然間不在乎了,她之所以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就是太在乎他了,原本她不會心痛,不會心碎,他出軌關她什麼事,可是她在乎他了,便在乎他的行爲,在乎他的身體或者心有沒有屬於他人。
在這個過程中,她很痛苦。
這個痛苦,她一直以爲自己可以承受,並且完全可以控制和調節。
但今天發生的事讓她知道,其實她並不能調節,而是還沒有發生一件事可以將她壓抑的痛苦釋放出來。
今天釋放了,痛像鍼芒在背,在胸,在全身,在心尖,無處不在,痛到極致就需要麻醉,需要麻木,需要屏棄所有感知,捨棄所有痛的根源。
沒有人不向往幸福,畏懼痛苦。
她一直以爲先痛苦便能換來幸福,但她愛上的人,是江釗,是一個有小三的男人,所以她的痛苦註定換不來幸福,只有更痛苦。。
顫顫呼氣,顫顫喊出他的名字,“江釗。”
江釗轉過身去,掖了掖被子,“雲朵,困得很,太晚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江釗,其實我們之間……”
“……”
朵兒聽見男人均勻的呼吸聲,雖是均勻卻比平時重了很多,好象生怕別人聽不到他已經呼吸均勻了似的。
朵兒將頭仰起,靠在牀頭軟軟的背靠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時候,淚液從眼角落下來,她的人生是畸形的,當豪門千金的時候就如母親說的,沒有一點豪門千金該有的樣子,落魄了,她反而學會了一些做人做事的道道。
她居然可以那麼快的進行角色互換,那個時候她就知道,有一種人性是被逼出來的。
從父親入獄開始,她就沒有好好做過自己,逢見有權有勢的人,她便要和顏悅色,總覺得有點機會能跟父親搭上關係,她都不能放過,她畸形的扭曲自己應該完整的人性。
她已經習慣的把那一套東西用在了自己的丈夫身上,然而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愛,得到的只有背叛。
她,其實很想爲自己活一把,真的,單純的爲了自己。
就像晚上打歐陽妍的時候一樣,那個時候她爽透了,什麼她都不在乎了,誰也不怕,她就是敢豁出去!
“是不是我們離了婚,你就不會再管我爸爸的事?”
吸着鼻子的聲響有些大,伸手扯起牀頭櫃上放着的紙巾盒裡的抽紙,揉作一團在眼睛上滾了滾,她知道江釗的地位不會輕易離婚,除非真的喪偶了。
江釗閉着眼睛,繼續他的呼吸,聽着她吸鼻子,他也想替她抽一張紙,給她擦擦眼淚,他也知道今天是他對不起她,就當他不要臉好了,他就不要臉到底好了,反正現在他也沒有想好要怎麼談,那麼就這樣淡化處理,她要吵,他就讓她吵,她要鬧,他就讓她鬧,他不迴應就是了。
他不想說話,不想跟她說話,一句也不想。
他知道只要他說一句,她的委屈會來得更洶涌,會更加想要什麼“算了吧”“離婚”,總之都是這些話,他不會跟她談這些。
他也知道她是真的委屈了,他委屈她了,就當他不是東西好了,他以後補償她,現在不是談話的最佳時間,他要躲開她想談論的這個問題。
“江釗~”朵兒知道江釗沒有睡着,他若是睡熟了便不會像現在這樣僵硬的側躺着,連他的肩骨都是僵硬的,她知道,被子下面他的脊背都是僵直的,他只是消極的抵抗她,他只是不想離婚,不想跟她爭論,“江釗,其實我一點也不離婚,真的。”
喉嚨裡好像點起了火,嘴很乾,於是伸出舌頭在嘴脣上舔了舔,舔到溼鹹的液體的時候,以爲可以解渴,反而更渴了,“你條件這麼好,長得這麼好,這麼高,家裡那麼有錢,背景又那麼強悍,學歷又高,工作地位也高,我想,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優秀的男人了……”
“嗚~~”朵兒捂住嘴,哭起來,眼淚把臉上的藥膏衝得稀釋了,紙巾不停的揉着新出的眼淚,也讓臉上有了些疼痛的感覺。
被子蓋着的江釗緊緊的抓住牀單,他閉着眼睛,他想,他是完蛋了,他真的完蛋了。
因爲朵兒說,其實她不想離婚。
但她還沒有說,可是。
他不會答應她的。沒可能!
就當他是混帳好了,他不會離婚!
“江釗……”朵兒的聲音鼻音越來越重,哭得太陽穴有些痛了,鼻山處也有些痛了,吸不上氣,她便用嘴吐氣,“江釗,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就這樣輸給你了,我以前覺得自己輸得起,但是現在我發現,我……輸不起。”
“還記得吧,我們的賭約。”
江釗心絃大震,霍然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朦朧,靠着枕頭的太陽穴那裡,溼溼的,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竟讓那裡溼了一大片,心口裡密密麻麻的疼痛清晰的傳遍他的神經。
“江釗,雖然我愛你,雖然,我早就愛上了你,但是這個婚,我還是要離,我不想再討好你,不想再……作賤我自己。爸爸的事,你不幫我就算了,我知道你以前叫我去接近夏淺是爲了讓她用媒體的方式把後面的人捅出來,我不會讓夏淺去冒這個險,該承擔的,我都會去承擔。現在,我只想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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