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鄴城主幹道上一輛疾馳的車子從市區出發,一路往郊區的療養院方向趕去。
“沒事,沒事。”車上,權司墨抱着秋棠,柔聲安慰。秋棠雙目無神的靠在權司墨懷裡,將所有情緒都放空,思緒再也集中不起來。
“肖靖,再開快點兒。”權司墨吩咐一句,肖靖點點頭。
一路無話。權司墨盯着暗黑的夜,心裡矛盾重重。秋棠的身世,到底要不要告訴她呢?如果不說,秋棠就一輩子不會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這樣對她來說不公平;可如果說,對秋棠來說,無疑是個打擊,何況現在也明顯不是一個好時機。
靜海療養院裡,秋梨率先趕到。
一下子推門而進,病房裡守着三四個醫生護士,滿臉沉重。病牀上孤零零躺着一個老人,身上蓋着白布,一直蓋住臉。插在身上的管子,連接着的心跳儀都已經撤了……“爸!”秋梨聲嘶力竭的喊了一句,飛奔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牀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停滑落。秋梨伸手,抓住白色牀單底下已經蒼老冰涼手,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嘴裡咕噥不清的喊着‘爸’,惟有淚千行。
有女護士走上前來,輕輕拍着秋梨的肩,“節哀順變。”
秋梨哭得更大聲了,這個世界上,她再無親人。
“爸!”
沒過一會兒,秋棠跟權司墨便一起趕到,秋棠一推開門,本來還壓抑的情緒,在看到秋梨哭得不能自已時繃不住了,眼眶一紅,踉蹌着走到牀邊。
“我爸他……”秋棠不知所措的開口,問道:“他怎麼會……還能救嗎?”
“秋棠小姐,請節哀。”醫生嘆了口氣,聲音更加沉重,“我們已經盡力了。”
另一名護士開口,“令尊走的時候,很安詳。”
秋棠只覺得眼睛發脹發酸的厲害,卻怎麼也哭不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走到秋梨身邊,柔聲安慰,“小梨,不要哭了……”
秋梨哪裡聽得進去,伏在牀上,哭聲更甚,終於吼出聲,“父親去世了!我……我才醒來不久,爲什麼會這樣?爸!你不要丟下我……我求求你……”
權司墨在遠處遠遠地站着,脣抿得緊緊的,沒有說話。
天上似乎飄來烏雲,在清冷蕭寒卻滿天繁星的冬夜下,遮擋了萬物。似乎,要下雪了。
第二天一早,鄴城在黯淡的天空下醒來,天空中有涼涼的雪花墜落。
盛海國際酒店,一間總統套房裡,牀上的男女還深處睡夢之中。
鈴鈴鈴……
一陣電話鈴聲將兩人吵醒,兩個人分別往左右蜷縮了下。男人伸出堅實的胳膊去摸手機,手剛剛觸到手機,鈴聲卻戛然而止。
男人又重新縮回手,卻沒有再睡,睜開眼,打量了下週圍的環境,將昨晚的回憶悉數都回到腦海裡,偏頭,看了眼身邊的女人。
裴靜冉在幾乎在同一時刻醒過來,睜開惺忪的眼睛,卻見紀遠風正看着自己,臉上頓時現出一抹緋紅,想到昨晚,頓時覺得甜蜜又害羞。
“早。”紀遠風咳了咳,也有些羞赧,聲音低沉。
“早。”裴靜冉故作平靜的扯了扯被子,“那個……誰的電話?”
“不知道。”紀遠風搖了搖頭,“沒有接到。”
裴靜冉點點頭,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紀遠風喉結上下滾了滾,想到什麼,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昨晚我們兩個……”
“是我自願的。”裴靜冉急急地開口,“甚至該這麼說,是我主動溝引你的。”
紀遠風的神色舒緩了一下子,可過後,便是更深的矛盾,“正因爲這樣,我才覺得有些話,必須要跟你說清楚。”
“什麼?”裴靜冉也皺了皺眉,絲毫沒有意識到兩個人在牀上討論嚴肅的事情,將會是多麼怪異。
“我會對你負責。”紀遠風抿抿脣開口,“不僅是指對我們兩個人的婚姻負責,還會……對你的知情權負責。”
“知情權?”裴靜冉一頭霧水。
紀遠風深吸一口氣,“當年離開秋棠,是因爲母親的逼迫,因爲家族的責任,更是因爲我的身體狀況。我不想耽誤她,而同樣的顧慮卻發生在了你的身上……我原本不想耽誤你的,雖然我現在可能還沒辦法愛上你……”
裴靜冉一咬脣,已然明白紀遠風說的是什麼意思,於是,在紀遠風剛要開口的時候,突然打斷他的話,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的病……胃癌……”
紀遠風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裴靜冉,手撐着牀就坐了起來,赤着上身,“你說什麼?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在醫院聽到了你跟你母親的對話。”裴靜冉閉上眼,忍着鼻子裡的酸澀,“不就是胃癌嘛,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沒事的……所以,我不在乎。”
紀遠風臉上五味雜陳,好像第一次見到裴靜冉似的,不敢置信的盯了她好久,而他心裡,是感動與愧疚並存的。
“只是我的心裡還是有點羨慕。”裴靜冉頓了頓又開口,“羨慕秋棠什麼都不知道。”
是啊,也許知道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比如說,秋棠跟裴靜冉是姐妹這件事,還是不知道的好……鈴鈴鈴!
短暫的沉默間,電話鈴聲恰好響起來,紀遠風連忙接起來,是小文的電話。
趁這個時間,裴靜冉揉着腰從牀上坐起身,撈過自己的衣服準備去洗澡。只是紀遠風的電話掛的太快,聲音太嚴肅,讓裴靜冉忍不住先問一句,“怎麼了?”
紀遠風看了裴靜冉一眼,沉聲道:“秋棠的……父親,去世了。”
給秋偉國料理後事的大小事全被權司墨攬了去,本應該是秋棠負責的,權司墨卻不想她辛苦,只在大事上詢問秋棠的意見。
秋梨眼睛腫腫的,換上一身黑色的衣服。
秋棠也是一身黑色,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可眼睛終究不像哭過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哭不出來,又或許是真的覺得,父親去世對他自己來說,真的是一種解脫……靈堂裡,連夜通知的家屬親友等已經陸續來到。靈堂內外擺滿了花圈,秋偉國的議題就擺在靈堂中央的棺槨裡。
親戚基本上沒有來的,因爲秋家除了他們兩個姐妹,其他什麼人都沒有了,來的都是些朋友同事。
秋棠,權司墨,秋梨三個人並排站在靈堂門口,迎接前來弔唁的人。
只是沒想到,最先趕來的卻是裴靜冉的父母。
裴靜冉的母親一看到秋棠魂不守舍的樣子,自己先紅了眼眶,也不管其他,從外面衝進來,伸手將秋棠的手拉起來,顫巍巍的問道:“怎麼樣?孩子,你還好嗎?”
秋棠回過神來,微微鞠了一躬,雖然心裡詫異,可腦子根本不夠想那麼多事情,道:“我還好,謝謝伯母的關心。”
“那,那就好。”裴母訕訕的應了一句,卻沒有放開秋棠。
權司墨站在一旁,一身黑色,臉色更有點黑,看到裴母,眼中劃過一絲複雜,卻沒有說話。
“這是,這是小梨吧?”裴母看了秋梨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秋偉國的女兒。
“伯母好。”秋梨乖巧的叫了一聲。
“嗯。”裴母點點頭,不冷不淡。
隨後,紀遠風跟裴靜冉一起趕過來,安慰秋棠幾句,魏少唐帶着酒精過敏已痊癒的於景雯過來,蘇澤自己過來,還帶了喬雪莉的囑咐。
秋棠將他們迎接完之後,便覺得特別累,暈暈乎乎的,權司墨看不下去,直接將秋棠帶到後面,叮囑她先好好休息,前面的事交給他。於景雯在後面陪着秋棠,寸步不離。裴母放心不下秋棠跟着去了,裴靜冉也跟着進了內間。
權司墨來到前廳,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
“姐姐真是好命。”秋梨站在原地,見權司墨走了過來,小聲開口道:“我也很累,都沒有人關心,真羨慕姐姐。”
“在你父親的葬禮上,你說的是什麼話?”權司墨皺了皺眉,“你要是累了,自己可以去後面休息。”
“墨總,墨太太,節哀順變。”
正說着話,又有一對夫妻走過來,衝着權司墨跟秋梨開口。
兩個人同時一愣,權司墨剛要反駁,卻沒來得及。秋梨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反應速度,突然就挎上了權司墨的胳膊,微微朝那對夫妻鞠了下躬,“謝謝。”
魏少唐遠遠地將這一幕看在眼裡,負手而立,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秋梨的表情很沉重,他卻清晰地看到秋梨眼裡一閃而過的光輝。
“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加想遠離你。”待那對夫妻離開,權司墨冷冷開口,將秋梨的胳膊拽了下來,“今天是你父親的葬禮,你不要太過分。”
“怎樣算過分?假裝我自己是墨太太,過分嗎?”秋梨眨眨眼,“本來你也沒有公開姐姐的身份,或許潛意識裡,司墨……你還是喜歡我的。”
“我喜歡的是秋棠。”權司墨再重複一遍,又道:“今天這場葬禮,你纔是最主要人物,我跟秋棠都只是配合你而已,你最好安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