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薇站在庭院裡,看着那漸漸跑近的一男一女,暗暗納罕:這裡是帝都交響樂團,出出入入的人無不舉止穩重文靜,什麼人竟敢這樣放肆,大聲喧譁,跑來跑去?
轉眼間,那兩人已經跑到面前。言愨鵡琻安知薇纔看清這後面一個女孩子長得很漂亮,一頭蜷曲及腰的長髮,瓜子臉上大大的眼睛,腰肢纖細,動作輕盈,惹人喜愛。女孩子追上“舒哥哥”,沒有沒腦一陣呵癢,舒哥哥連連求饒。
這時,旁邊看着的劉麗娜說:“曼曼,你又欺負你舒哥哥了!”
那年輕女子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人在,她放過了那可憐的舒哥哥,理理秀髮,笑嘻嘻地來到劉麗娜面前說:“劉秘書,你好啊。咦,今天有新客人?”
她不住地打量安知薇眭。
劉麗娜說:“這一位安知薇,是新來的鋼琴家。她和你一樣,擁有獨立的排練房和化妝室。”她又轉頭對安知薇說:“知薇,她就是我們樂團的首席小提琴家,蕭曼。”
首席小提琴手,又稱第一小提琴手,是一個樂隊的靈魂,地位僅次於指揮。
安知薇有點明白,爲什麼蕭曼可以在這裡如此肆無忌憚了。她對蕭曼點點頭,有禮貌地說:“蕭曼,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佔”
蕭曼對安知薇卻有些冷淡,她敷衍地伸出手去說:“你好,安知薇。”
劉麗娜又指着旁邊的舒哥哥說:“這位是第二小提琴,舒善行。”
相比起蕭曼的敷衍,舒善行態度要好得多,至少笑容是很真摯的,察言觀色,應該是老好人一類。
相互問過了好,蕭曼就對舒善行說:“舒哥哥,人家有些餓了,今天的排練又沒有開始,我們到食堂看看還有沒有早餐吃。”
舒善行說:“好。”
蕭曼也不跟安知薇打招呼,就這樣徑直轉身朝食堂走去。舒善行歉意地朝安知薇和劉麗娜點點頭,也跟着蕭曼走了。
安知薇看着他們兩人離去的背影,說:“他們好像感情很好?”
“是的。舒善行和蕭曼都出身音樂世家,父母都是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從小在一起長大,然後又一起進入樂團,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劉麗娜說,“好了,這邊看完了。我帶你到食堂去。”
安知薇把這一節插曲丟到腦後,跟着劉麗娜去了食堂。
食堂是另外建起的兩座平房,一邊是廚房,另外一邊是就餐區。
食堂全天都有供應,一個小白板上有所有人的名字牌子,前一天下班之前掛第二天的早餐牌子,上午掛午餐的牌子,午餐結束之後掛晚餐的牌子。白板旁邊貼着一週食譜,每月一換,反正以後遲早會知道每天吃什麼菜,她匆匆瞥了一眼就沒有仔細看。
如今早餐時間已過,就餐區只有蕭曼和舒善行兩個人在喝稀飯。
舒善行見到安知薇和劉麗娜,目不斜視地微微點頭。蕭曼卻沒有怎麼理睬她們。安知薇跟着劉麗娜離開了食堂,又到別的地方走了一圈,算是認全了這兒,就回到了排練室去。
一上午匆匆過去,中午的時候,安知薇已經跟大部分同事打過了照面。
下午就是緊張的排練。
安知薇在等待調音的時候,小提琴那邊已經開始了。一把清越的琴聲,在吚吚嗚嗚的調音聲中分外吸引人耳朵。安知薇循聲看過去,身段苗條的年輕女郎架着小提琴,優雅地坐在排練室正中。
一把小提琴拿到手上,蕭曼就完全變了個人。剛纔見她一直都滿臉輕浮,言笑肆無忌憚,活脫又一個程亦可。但是,拿着琴弓,低頭架起了姿勢,她的眼神完全變了,變得專注而沉靜。在簡單調了幾個音後,蕭曼獨自拉了一個小片段出來。
簡簡單單的旋律,活潑輕快,情感豐富,演奏技巧非常高超,蕭曼並不是程亦可那樣的草包,安知薇不由得收斂了原本的幾分小覬之心。
看來這位大小姐能夠當上帝都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是有相當實力的。這裡隨便一個人,都在樂器裡沉浸了很久,都不是泛泛之輩,想到這裡,安知薇就感到既緊張又興奮。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跟這羣人合作了。
過了一會兒,排練正式開始。
悠揚的樂聲,在帝都午後破窗而出,悅耳非常。
這個下午,安知薇過得很愉快。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跟團隊磨合起來。今天她初來乍到,因此只是做一些鋼琴協奏,原本對她來說小菜一碟的事,安知薇也完成得一絲不苟。她認真踏實的工作態度,贏得了大家一致好評。
“安知薇,你的琴藝很不錯。”第一大提琴手廖志堅對安知薇尤其欣賞,“原本我剛從鄒團長那裡聽到你的名字時,還有些不服氣。心想你年紀輕輕卻這樣大牌,都九月了纔來報到。但是現在我已經完全改變了印象,我想你一直都辛苦堅持着練習,沒有放鬆過。遲了報到,也是迫不得已。”
這人,都四十歲了,說話還這樣不懂轉彎。可見不是個通人情世故的。不過安知薇最欣賞這樣率直得可愛的人。她笑眯眯地說:“廖大哥你過獎了。不過我家遠在外地,確實是有家事在忙,所以纔來遲了。我早就等着有這麼一天,可以得到各位前輩的指點呢!”
這時中提琴手徐敏也說:“知薇,你是漢諾威音樂學院畢業的?”
在得到安知薇肯定的回答之後,徐敏笑呵呵地說:“那你要叫我一聲學姐了,我是99屆漢諾威音樂學院的畢業生。”
“真的嗎?”安知薇又驚又喜,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一個同校學姐,真是分外親切,她馬上改口叫了徐敏做學姐。這麼一鬧,又引出來好幾個安知薇的學姐學長來,從單簧管到大提琴都有,入學年限也橫跨九十年代初到二十一世紀前十年,其中當然安知薇是最小的小輩,也就是學長學姐亂叫一氣罷了。
安知薇在忙於應付學長學姐們親切問候的時候,蕭曼一直冷眼旁觀。
舒善行坐在她身邊,帶些討好地笑:“她倒是挺受歡迎的。”
“貪新鮮罷了。”蕭曼眼眸冰冷,嘴角卻噙着淡淡冷笑,“國營單位,日子無聊,來一個新人就問長問短。熱鬧個三五天,又丟到腦後去。沒準還會鬧出矛盾來呢。”
舒善行不信:“不會吧?我看安知薇像是個脾氣好的。”
“誰知道呢。但是我想你說得也許沒錯,人家可能特別的圓滑會拍馬屁,否則的話,也混不到一進來就一個獨立排練室呀!”
舒善行覺得蕭曼這話說得有點尖酸刻薄了,他動了動嘴脣,終究沒有說什麼。蕭曼這時候卻拿出手機看起短信來,“啊,今晚晚飯我不能陪你吃了!”
舒善行一驚,說:“你有約會?”
“是啊。他剛從英國回來,說只有今天晚上有空,問我有沒有時間,一起去烤肉季吃烤肉。”蕭曼說起這個“他”的時候,眉眼靈動,滿臉喜悅。舒善行心中一酸,忍着醋意,說:“他的時間難擠出來,你當然要去陪他。”
蕭曼原本很開心,捕捉到舒善行眉宇間那抹一閃即逝的陰霾,她又哪裡知道舒善行的心事,只以爲他是被放飛機了所以不高興,就抓了舒善行的手輕輕央求:“舒哥哥,對不起啦。人家也不想放你飛機的。只不過他是我的未婚夫,總得要讓人家培養培養感情嘛。”
他們兩個青梅竹馬,舒善行又何嘗不知道蕭家培養這麼一個女兒,絕對不是要嫁給自己這樣區區一個窮教授兒子那麼簡單。他只求守在蕭曼身邊就滿足了,於是獨自嚥下滿腔苦澀,擠出笑容來,連連點頭:“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去吧。只是別太晚了——他會安排車送你回家的吧?”
“那是一定的啦!”蕭曼的心思已經飛到了今晚的約會上去,漫不經心地回答舒善行。
談談講講,這時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指揮重新走上臺上,於是大家就漸漸收了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又一輪的排練……
…………
“下班了,走了囉!”
“再見!”
乒乒乓乓關上儲物櫃,安知薇幾乎是最後一個走出樂團的。一陣大風颳過,安知薇暗道不妙。
夏天的傍晚,大雨說來就來,眨眼間,烏雲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把天空遮擋得嚴嚴實實。傾盤大雨瓢潑而至,黃豆大的雨點把古老的窗櫺打得噼噼啪啪地亂響。安知薇走遲一步,就這樣被困在了樂團大門的門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