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令聲聽見他這聲比貓兒叫還乖的回答, 眉心掠過一絲近乎錯覺的笑意。
下一秒,施允南就反拉住了他的手腕,帶着酒意哼唧唧地問, “我們……我們去哪兒?”
駱令聲瞥了還在看好戲的俞爍, 二話不說帶着醉呼呼的施允南走了。
出了酒吧。
吵鬧的蹦迪音樂驟然消失, 襲來的夜風就施允南吹得原地一哆嗦。
駱令聲注意到了他下意識的打顫, “冷了?還記得我是誰嗎?”
施允南搖搖頭, 又點點頭,狀態看上去和昨天生日宴上的醉酒一致。
施允南再三確認了眼前人的顏值,按捺不住內心的探究欲, “你是誰啊?”
兩人間有着明顯的身高察覺,爲了捱得跟近一些, 施允南還故意掂起雙腳、眼巴巴地往上湊, “嗯?我問你呢, 你叫什麼名字啊?”
“……”
——駱令聲,我不會忘記你的, 下次見。
昨天臨別前的承諾還在耳畔迴盪,轉眼就又問起他的名字。
施允南的臉頰兩側浮現出一抹淡色的酒意熱潮,水盈盈的目光還牢牢地鎖在他的臉上,看上去可憐又可愛的。
小騙子。
駱令聲望着眼前的施允南,腦海中驀然鑽出這個詞彙。
施允南見駱令聲半晌沒接話, 慪氣地哼了一聲, 酒意讓踮起的雙腳失去了該有的平衡, 他猛然朝後栽去。
駱令聲見此, 眼疾手快地將他拉穩, “小心點。”
和溫暖的懷抱再度親密接觸,施允南不自覺地貼着擡了頭, 主動自我介紹,“我叫施允南,你……”
“駱令聲。”
駱令聲第二次介紹自己的名字,他沒有着急推開懷裡的小酒鬼,垂眸追問,“這次能記住了嗎?”
“能。”
施允南點頭如搗蒜,磕磕絆絆地補充,“我記、記憶力很好的!駱令聲,你長得真好看,我可以……”
追你嗎?
這句衝動的話才說到一半,施允南就又涼得打了個冷顫。
駱令聲將他的一言一行收入眼底,勉強剋制着嘴角上揚的弧度。他看了一眼時間,此刻不得不爲自己的衝動買單,“行了,我送你回家,你住哪裡?”
“回家?”
施允南慢半拍地低喃着這個詞彙,眸色深處的委屈和痛苦被表層的醉意所掩蓋。
駱令聲沒能察覺到他短暫流逝的情緒,繼續追問,“對,你要回溫家還是施家?還是……單獨有地方住?”
這句問話,完全是基於他昨天對施允南家庭身份的簡單瞭解。
哪知道,原本醉態還算得上乖巧的施允南突然鬧了脾氣,眼眶泛紅地擡頭看他,“我沒有家!他們都不要我,我哪裡有家!”
“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不要回到那些地方……”
“我不跟你走了!”心裡的傷口被無形中戳中,施允南的哭腔急速蔓延了上來,“駱令聲,我、我不跟你走了!”
他匆匆落下這一句話,像是生怕駱令聲把他抓回什麼‘人間地獄’似的,轉身就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到馬路對面。
駱令聲迅速反應過來,邁開腳步跟了上去,“施允南!”
馬路上一輛重型機車呼嘯而過,與此同時,駱令聲迅速將施允南拽回到了自己的保護範圍。
機車主停了下來,側身氣得牙癢癢,“艹!不要命了!想死的話你告訴我,爺爺加足馬力撞你上天!”
懷裡的施允南嗚咽了一聲。
駱令聲眼底閃過一抹凌厲,拿起手機迅速拍下他的車牌號,“這個路段夜間禁止騎行,有沒有違法你自己心裡有數,閉嘴滾遠點。”
“……”
機車主沒想到駱令聲還是個硬茬,咬咬牙騎車離開了。
駱令聲剛收起手機,忽地就聽見了懷中低聲的啜泣聲,“我不要回去,施家不歡迎我,溫家也不是我應該待的。”
“外公、外公他被溫程朗推倒住院了,可他們都把髒水往我身上潑……”
施允南實在暈得厲害,他乾脆也不掙扎了,一個勁地將委屈的眼淚往駱令聲的身上抹,“我真沒有推外公,就是溫程朗推的。”
駱令聲徐蹙眉,“溫程朗是誰?”
施允南輕吸了一口,突然兇巴巴地咬牙,“他不是東西!”
駱令聲無奈,緊接着就聽見懷中人繼續訴苦。
“昨天、昨天在生日宴上,他就已經挖苦我了……今天居然又來找我鬧!”
“你說說,我又不是受氣包,我憑什麼要忍他?”
施允南擡頭看着駱令聲,委屈癟嘴。
駱令聲從他的隻言片語裡聽明白了個大概,猜到了溫程朗就是昨日在生日宴上大肆嘲諷施允南的那位少爺。
“我不送你去溫家和施家,那你有沒有其他住的地方?”
施允南重新靠回駱令聲的懷裡,微不可聞地自我嘲笑,“沒有,我就是沒人要的垃圾。”
輕到塵埃裡的一句話,莫名帶着沉重力量砸進了駱令聲的心坎,潛藏的感性破天荒地戰勝了理智分寸。
“走吧,我帶你回家。”
“嗯?”
施允南暈乎乎看着被握住的手腕,倔強地沒挪動。
駱令聲牽着他的力度又緊了緊,顛倒了語序,“帶你回我家。”
施允南慢悠悠地止住淚眼,一路被牽着帶回了車內,他拉扯着副駕駛位上的安全帶,結果被酒迷暈了眼,弄了好半天都沒辦法準確入扣。
“哼!”
撒手說不幹就不幹。
邊上的駱令聲瞧見他的小孩子脾氣,失笑搖了搖頭,主動傾過身子拉扯安全帶。
兩人間的距離忽地捱得很近,那股淺淡的好聞的氣味又一次縈繞在鼻端。
施允南雙眼迷離地盯着駱令聲的完美側臉,忍不住像小狗似地靠近聳着鼻子聞了聞。
駱令聲察覺到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熱,偏頭就對上了近在咫尺的那抹薄紅色的脣,以及那張介於少年和成熟之間的面容。
純得乖巧,欲得青澀。
——咔嚓。
安全帶入叩,發出輕微的聲響,也不知是誰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你靠那麼近做什麼?”駱令聲問話,眼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地暗了些。
“聞你的氣味啊。”施允南的酒意越發上頭,癡癡地對着駱令聲笑,“駱令聲,你身上的氣味好好聞。”
駱令聲終於還是漏出一聲低笑,“是嗎?但你的都是酒氣。”
不是醉漢的那種濃郁酒味,而是並不令人反感的、莫名沾着點甜的氣息。
“啊?”
施允南擰起眉頭,雙手胡亂地在口袋裡摸索着。
駱令聲問,“你找什麼?”
施允南摸出唯一僅剩的那顆水果糖,又試圖剝開糖紙,“……糖,我的。”
駱令聲見他的手部動作實在笨拙得很,主動奪過水果糖剝開,他重新對上施允南的眼神,語氣不自覺地緩了下來。
“張嘴。”
“啊——”
送糖入口的那一瞬,柔軟的舌尖似乎不安分地挨着了指腹。
駱令聲的呼吸微凝,“甜嗎?”
施允南沒察覺到眼前人的異常,舔着糖含糊,“甜,我最喜歡的糖。”
以往不開心的時候,含着就可以暫時忘記苦味了。
“我、我喝得不多,待會兒嘴裡就沒酒氣了,你別嫌棄我……”施允南抿了抿脣,“別不帶我回你家。”
他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
即便在這之前,施允南完全不認識駱令聲,但對方的出現就是讓他在酒意裡多了一份安定可靠的感覺。
所以,他願意放下戒備跟着對方走。
駱令聲微妙察覺出了施允南的依賴,即使兩人才前後見過兩面。
“坐穩了,待會兒不準在路上鬧,我要專心開車。”
“嗯。”
……
駱令聲將車子停穩時,施允南已經在酒意的驅使下徹底進入夢鄉了,他望着對方安分的睡顏,有些複雜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自己這是中什麼邪了?
大晚上的爲了一個‘不算熟’的人跑到酒吧,現在居然還鬼使神差地將人帶到了自己的家樓下?
但事已至此,駱令聲也沒了別的選擇,他快速下車繞去打開副座位的門。
“施允南,醒醒。”
駱令聲拍了拍施允南的肩膀,無奈對方無意識地哼哼了兩聲,壓根就不願意擡起眼皮子看他。
“……”
早已經料到這個結果的駱令聲只好認命,主動將施允南橫抱着帶進了家門。
駱令聲有點潔癖,不會輕易讓外人去碰自己的牀,他將施允南安排在了鮮少有人居住的客臥,暫時性地安置這一晚。
駱令聲回到自己的臥房浴室,對鏡一照就發現了黑襯上還沒徹底乾透的淚漬。
左右不過兩天時間,哭髒他兩件定製衣服,這施允南是來討債的?
駱令聲暗忖,無奈搖了搖頭。
在這相對隱私的空間裡,他眉眼間的悅意終於全數透了出來。
……
施允南實在一陣頭疼中醒來的。
他眯眼發出不適的嗚咽聲,下意識地用被子卷着包裹自己,結果不到半分鐘的功夫,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
這被子上的氣味不對。
施允南的睏意迅速褪去,睜眼打量起房間的佈局——完全陌生的、在記憶裡沒有出現過的環境。
施允南強忍着頭暈目眩起身,努力搜尋着空白一片的大腦。
在經過努力但無用的一陣回憶後,他下意識地發出了不妥低喃,“完了。”
他昨晚不是在酒吧喝酒嗎?怎麼會出現在這個陌生地方?
十八歲之後才喝了兩回酒,次次都把自己喝斷片,可別是做出了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伴隨着這個念頭,施允南暗戳戳地掀起被子查看——
好得很。
一看就沒做什麼不該做的。
房間外響起輕微的動靜,施允南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這才忍着強烈的醉酒後的頭疼出了房間。
動靜是從隔壁房間的浴室傳過來的。
施允南看着虛掩的臥室房門,一時間不敢隨意進屋,他站在原地努力斟酌着接下來的措辭。
屋內的腳步聲明顯了一些,眨眼間房門打開。
施允南當機立斷地開口,“實在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不……”
是故意的。
施允南擡眸對上屋內的人,驟然收聲。
駱令聲有早起健身的習慣,健身結束後自然要淋浴休整。
這會兒的他穿着一件純白浴袍,腰帶完美勾勒出他的身形,往上看寬鬆的領口正敞開着,微微露出了流暢但不誇張的身材線條。
配合着俊逸深邃的五官,簡直是長在了施允南十八年來形成的審美層面上。
施允南輕易將剛剛沒說完的話收了回去,根據他對自己的透徹理解,即便昨晚是在醉酒的情況下,很顯然,他應該對眼前人起了‘色心’。
當然,另外一個事實擺這兒——
尚且沒有經驗的他沒那種色膽,痛失機會!
…
生日宴上一次,昨晚醉酒再一次,眼下是第三次。
駱令聲瞧見施允南清醒但又格外熟悉的眼神,忍住了內心的笑意,“醒了?還記得我是誰嗎?”
施允南不着痕跡地滾動了一下喉結,心虛又坦誠,“我……喝斷片忘了,你是?”
“最後一次自我介紹了,駱令聲。” 駱令聲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性,乾脆告知姓名。
施允南得到答案,默唸回味,“駱令聲?”
駱令聲面不改色地上前半步,微微俯下身子,“施允南,事不過三。”
“下次要再記不住我的名字,那我們就當不認識。”
他的身上似乎還帶着淋浴後的熱氣,低沉的聲線裡還藏着一絲性感,惹得施允南的臉有些發燙。
“會、會記住的。”
“你客臥斜對面也是洗手間,我把洗漱用品給你放好了。”駱令聲平靜發話。
施允南反應過來,忙不迭地道了聲‘謝謝’,迅速按照對方的指示進了浴室。
嘭。
關上的浴室門隔絕了兩人間的接觸,站在原地的駱令聲想起施允南過分可愛的早起造型,愉悅忍不住地往外透,這纔回屋繼續自己的收拾。
躲在浴室內的施允南還沒等緩解加快的心跳,猝不及防地就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
略微留長的頭髮在一夜蹂/躪後炸了幾撮呆毛,看上去有些意外的搞笑。
“……”
施允南愣了三秒,捂臉羞得通紅。
完了,怎麼會這樣?
自己昨晚醉酒就算了,早起還是這個形象,他在駱令聲眼裡還能留點好印象嗎?
施允南強忍着丟人的心情收拾完畢,循着早餐香氣走到了餐廳。
駱令聲剛巧將現做好了簡易三明治拿了出來,“好了?過來吃點?我做了你的份。”
調整好心緒的施允南靠近,毫不扭捏,“謝謝。”
“不客氣。”
駱令聲將裝着三明治的餐盤遞了過去,還遞上了一杯早起現磨的咖啡。
兩人相對而坐。
施允南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這才試探性地開啓話題,“我昨晚是不是麻煩到你了?”
駱令聲還是第一次見‘意識清醒’的施允南,不着痕跡地觀察着對方,“還好,只是哭着鬧着不想要回家,我把你帶回來睡覺後挺安靜的。”
施允南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酒量還不太行,喝一點點酒就會斷片。”
駱令聲眉梢微挑,“嗯,我知道。”
“你知道?”
施允南反問,隨即就反應過來,“對了,你剛剛說事不過三,昨晚之前我們還見過面嗎?”
駱令聲喝了一口咖啡,故意不說答案,“自己想,想不起來就算了。”
沒能得到真相的施允南又咬了一口三明治裡的肉片,含糊嘟囔,“你這不是爲難我嗎?”
駱令聲沒接話。
他的腦海中忽地回想起了施允南昨晚醉酒後的哭訴,猶豫片刻後才問,“你現在應該還在上學?平常住哪裡?”
駱令聲問得很委婉,而清醒下的施允南也穩住了情緒。
“那裡讓我住,我就住那裡,哪裡不歡迎我,我就識趣離開。”
用最尋常的語氣,說着最讓人心酸的話。
施允南看向駱令聲,平靜得沒有一絲賣慘的成分,“其實我媽很早就去世了,我爸和我爺爺從小就將我送出國上學。”
“對了,我還有位雙胞胎哥哥,從小跟着我外公生活,本來這次回國只是來參加生日宴的,現在……”
施允南欲言又止。
駱令聲明白了他的顧慮,直言不諱,“你和我說過,溫老先生住院了。”
施允南低嘆了一聲,“嗯,現在總得等到我外公好了再出國。”
施允南原本是有轉學回國內讀書的想法,但眼下,如果溫家也和施家一樣不歡迎他的話,他還是繼續留在國外掙扎吧。
省得回國給他自己找不痛快,也給了旁人故意挖苦貶低的理由。
話音剛落,手機鬧鈴響了起來。
駱令聲看了一眼,果斷關閉。
“怎麼了?”
“還有十分鐘,我就要出門去公司了。”駱令聲頓了頓,看向他,“你待會兒要去哪裡?”
施允南無處可去,“去中心醫院吧。”
溫亦北應該還在醫院守着溫老先生,他昨晚借酒肆意鬧了一輪,現在必須得收斂情緒回去。
駱令聲捕捉住施允南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下意識地接口,“我送你過去。”
“嗯?順路嗎?”
施允南追問,眼角眉梢沾上了一絲愉悅。
駱令聲短暫沉默,應了話,“順路。”
……
四十分鐘後,車子停在了帝京中心醫院的門口。
“到了。”
施允南主動解下安全帶,目光重新落在了駱令聲的臉上,笑容動人,“駱令聲,謝謝你昨晚願意收留我。”
駱令聲心尖一凝,下意識地就開口囑咐,“酒量不行就少喝。”
一想到施允南昨晚在酒吧裡遇到的油膩男,他就有種說不出的厭惡和煩躁。
臨時停車道上傳來‘提示音’。
施允南輕巧地接收了他的好意,開門下了車,連聲再見似乎都忘了給予。
“……”
駱令聲盯着他的身影,內心剛涌起一陣沒由來的失望,結果就見施允南繞過車頭,抵達了他的車窗邊上。
叩叩。
兩聲敲窗聲。
駱令聲按下車窗,重新和施允南目光交匯。對方眼裡的笑意還沒散去,反而比之前更濃、更深。
“駱、令、聲。”
施允南一字一字地喚着,帶着小勾子的單音輕易撩入心坎,“答應你的事不過三,我不會再忘記你了。”
施允南頓了頓,提起另外一件平常小事,“還有,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真的很討厭喝咖啡,早上你給我的那一杯苦死了。”
見着對方故意擰巴在一塊的臉,駱令聲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笑容,“是嗎?我記住了,再見。”
施允南的手搭在車窗上,糾正他的說法,“是下次見。”
“好,下次見。”
…
等到施允南離開後,駱令聲的手機立刻打進了好友俞爍的電話。
“喂。”
“這都快九點半了,你怎麼還沒到公司?上午十點還有個會議呢。”俞爍表明了工作上的正事,隨即又低聲揶揄,“你和我說實話,是不是昨晚過得太精彩了?”
駱令聲連接上藍牙,發動車子離去,“別瞎扯,改會議時間到十點半,我趕過去來得及。”
“趕?你在家嗎?你家到公司不就半小時?”
“我在中心醫院,現在開車過去了。”
電話那頭的俞爍沉默了幾秒,不明所以,“令聲,你沒生病吧?”
好友家附近不就有第四醫院嗎?
這一大早地繞遠路去中心醫院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