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負洛的身體被**開來,然而令我驚奇的是,**它的並非人類,而是一圈暗紅色的機械手,操着各種鑽頭圓鋸之類的恐怖利器,
我無論是主意識還是潛意識的反應速度都太慢,理不清當下的狀況,就這樣呆呆的趴在那一動不動,三個核心隨意散落在我周圍。
頃刻後,承載着我們的巨大圓盤驟然傾覆,如同丟掉一堆雜物,那之後我和三隻核心、幾塊大小不一的碎塊一道跌落,我不知道自己具體是怎麼想的,一手隨意抓過只無法分辨的核心,按在一片大些的碎塊上,那應該是負洛背殼的一部分,不過已經面目全非。聯通的瞬間碎塊與核心同時顯現幾縷微光,碎塊隨即化解開,無數纖維從解開相互間的糾纏,翻轉着相互遠離,但是數量太多了,越是解開扭結面積越大,這件事的唯一好處就是在我徹底跌落地面之前有了副降落傘。
然而冷硬地面還是回饋給我巨大的反作用力,雙手撐地的一瞬間,無名指上的骨折舊傷承受不住力道綻開,筋腱崩解的刺痛幾乎讓我昏過去。
地面根本就不是地面,而是堅硬的鋼鐵,無邊無際的殘骸在細若遊絲的天光掩映下依稀可辨,那些和負洛殘肢擁有類似纖維從構造的碎塊鋪滿了整個大空間的地面,不知道有多厚,我猜,這裡是神獸的墓地。
一定是榮山得知集自己所有空中力量也敵不過一隻逃跑的玄武,爲除後患將尚在獄中的所有神獸屠戮殆盡,如果把神獸比作人,這就是滅絕種族的大屠殺。
奇怪的是,附近只有三隻核心,我翻遍周圍網球場大的面積,除卻殘肢再無它物,難道核心都被毀了?斬草除根,手段可真夠決絕。
舉目四望,有處崖壁中伸出半塊平臺,光線微弱看不清細節,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沿嶙峋怪異的崖壁爬上去,站在上面我才知道那是一輛大型翻斗車的翻鬥,倒扣着硬生生插在崖壁內,上面還有幾個見棱見角的掛件,分辨不清細節。
縷縷散亂的頭髮,簡單束成馬尾,沒有風,巨大無鵬空間中的塵埃雲卻在肆意流淌,緩慢而堅定地在充斥着各種朦朧暗影的遼闊天地間旋迴升騰,藉着頂部散射進來的光線顯露出不羈的遊弋靈魂,那若有似無的煙雲時而層層堆疊時而緩緩散逸,比想象中更快卻比眼焦最慢的移動速度還慢,我能明確肯定有生以來從未目睹過如此景緻,但他又是那麼的熟稔,他的每一處細節每一股分支都是那麼熟絡,猶如夏日裡天上的流雲般平淡無奇,然而又似乎有什麼在這混沌無着的背景映襯下低吟淺唱,任意而舞,我不能用任何情緒來反襯他,但是無論那種概念他都適用。
佇立許久,我終於說服自己這團塵雲是無生命的,那舞蹈只不過是幾處漏進來的微風交織而成,而這輕吟,應是無數枉死神獸的鎮魂曲。
我呆坐當下,抱起雙膝,將連埋進肘彎裡欲哭無淚。
爲了消滅可能對自己構成威脅的潛在敵人,不惜以整個人類積澱數千年的文明成果爲代價,然而一位女神的巧思輕易化解了神獸們的末日危機,以另一種全新的形態遺世獨立,但是他們不允許這新生的無害的精靈出現在自己臥榻枕畔,一定要斬盡殺絕除之後快。
本來尚有一線生機,然而我卻傻到帶着最後的三隻神獸自投羅網……
淚滴零零落落濺在腿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之聲隨着涕淚到處宣泄。悲愴的哭聲掩蓋過飄渺的背景雜聲,響徹寰宇。
在某個我不知道的角落,因哭聲的頻率共振而起的某塊殘骸開始發抖,繼而放出一層虛無的熒光,漸漸的,熒光內斂,雜合成幾個正方形,球體表面的方形開始分裂、嵌套、排列,同時球體本身越來越亮,直到薄薄的淡金色光芒覆滿整個球體,核心復甦。
我被這暗淡虛空中突然閃現的亮點感召,躍下崖壁跌跌撞撞跑過去,柚子大的光球沒有核心應有的溫度,摸上去涼涼的。我急於直到這裡發生過的事,隨手扯過旁邊的兩塊碎片拼在那小球上,幾絲纖維中透過點點微亮,碎片與核心連接成功。
這時我才意識到:那只是一隻爪子和兩塊鱗片。
“我,呃,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小軀體?”太好了,它終於說話了。
“拜託,請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捧起那隻小怪獸,臨時拼湊的鱗片相互摩擦,震動發聲,孤零零的爪子吊在小球下腹,難怪它抱怨,還真是不倫不類。
“你,是誰?”我很好奇它是怎麼看到我的。
“我是唐晴晴,是負洛的朋友,它和蒼蟒、獕猊現在已經失去身體,只剩下核心。”
“什麼?哎,希望沒了,徹底沒了。”
“現在,請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我要則麼樣才能救你們,帶你們離開這裡。”
“再給我找只爪子。”它寒酸的身體實在不登大雅之堂,我擔心那撐不了太久。
“好的,這就去。”
“等等,帶上我,看看有沒有完整些的殘骸。”
“好的,你,以前是什麼形狀?”
“我是艾薩,是條龍。”
我抱緊這隻僅剩一鱗半爪的龍,在坑窪不平的殘骸平原上找尋。
“這麼說,你是跟負洛他們一起進來的?”
“對啊,我和兩個核心藏在負洛體內,沒想到被他們抓住**了,然後就給扔到這裡。”
我不敢說自投羅網是自己的主意,否則它不得恨死我。
“可憐我們一族生靈,到頭來還是沒能躲過這場劫難。”
“能詳細跟我說說麼?”
“說來話長,恐怕我這小雞娃娃的軀體撐不了多久,還是先找個寄宿之所吧。”
言之有理,但我藉着它的亮光遍尋周圍,竟沒有一條完整的殘肢,衆多碎塊就像是一盆巨大的山珍海味火鍋,我能看到各種動物的局部,翅膀、碎肉、尾巴、蹄子、鱗片、關節……
細看之下讓人揪心,根本找不到任何大於一尺的碎片,更別說完整些的軀體。
“艾薩,我可以這樣叫你麼?”
“這個自然,此乃吾名。”
“每一個神獸都有自己的性格麼?”
“當然,只是有些看上去不明顯罷了。”
“你們和人類很像呢。”
“像,也不像。”我知道它指的是什麼。
“要知道,人上一百,形形**,世界上找不到兩個完全相同的人格,我們自己有時候也對那些卑劣者的行爲很苦惱。”
“我知道,能理解,從前時代的我們也差不多,上帝給予我們生命卻忘記附加足夠的自律與理性,多則價謙,萬物皆然。”
“於是善與惡的矛盾便世襲下來,成爲依附在生命中貌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種種司空見慣的爭鬥戲碼也一再上演,猶如輪迴。”
“每個人都有故事,每段故事裡都有人。”
“也許可以避免,但也許,真的是生命本身的問題麼?維持存在所付出的必要代價?”
“不盡其然,我們自從改換存在基質後就沒那麼暴力,因爲我們變得更聰明。”
“哦?”聰明到種族滅絕?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都成殘骸了,能聰明到哪去?是不?”
“呵呵,你的確很有智慧。”
“大智慧在下面呢。”
“怎麼回事?”
“殘骸層之下,有我們的靈魂。”
“下面?能挖出來麼?”其實我更想問:能帶走麼?
“你應該問能不能將靈魂集合體帶出這裡。”
“嗯,能麼?”
“唯一的問題是你自己能否逃出去,我只要掛在你身上就行。”
“你,自己麼?那其他人怎麼辦?”
“我有足夠的內核分辨率來容納更多冗餘,大到足以拷貝整個種羣,而現在除了六個以外其它核心都整合在靈魂集合體內。。”
“恩,你,我帶進來的三個,還有兩個是誰?”
艾薩沒回話,抖了抖鱗片射出兩道光束,分別點在崖壁和頂部的某個位置。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爬上另一面崖壁,光點徑直戳在生滿銅鏽的廢渦輪中央,我拽下整個渦輪,連接杆口徑很合適握在手裡,雖然不明白這是東西什麼,但它有核心。另一束光所照拂的位置太高,我自知無論如何也上不去,正欲作罷之時艾薩不知怎麼接通了那渦輪,中心的定子隱隱放光,我知道另一隻神獸正悄然甦醒。
“親愛的,睡的好麼?”艾薩將自己連到輪軸另一端,溫文爾語。
一扇槳葉軟下來,撐起主軸,然後復位。
“我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
“別怕,還有希望。”
“希望麼?我都記不清它多大了。”我真想問:希望是你們的孩子麼?
“他會越長越大,遲早有一天會比你我更龐大更有力量。”
“但願如此,我們這是要幹嘛?”
“喚醒格斯,拷貝集成體,然後跟那位女士離開這裡。”
隨着它們對話的進行,渦輪裡的核心一點點恢復它應有的亮度,我才知道它的位置。
“你好女士,你真漂亮。”我畢生頭一次得到非人類的讚美,但此刻也的確意不在此。
簡單的迴應下,它們開始旋轉渦輪,轉速疊加的很快,少頃,整個渦輪於是像小時候玩的竹蜻蜓一樣飛起來,接近頂部。由於光線是從上面漏下來的,所以我根本看不清頂部的任何細節,不知道它們是否安全,也不知道另一個核心在哪,更不知道之後要怎樣逃離樊籠。
隨着一聲‘叮’,渦輪的聲響慢下來,漸漸無聲,整塊空間又回覆了清寧。
無以名狀的空虛感充盈全身,不知是因爲腳下寒涼的殘骸還是空氣中延綿的冷風,我開始哆嗦,廣闊虛空中浮現出衆多鬼魅般的影像,如同這幾百只神獸的靈魂圍着我翩翩起舞,伴隨有節奏的耳鳴,類似催眠效果的聲光愈發濃重,迷濛中,我仰身栽倒。
奇怪的是:本應是固體的殘骸像液體一樣被我推開,好似過分降解後的腐屍一樣分化交融,混成一片巨大的濃湯,而我就像是這湯中唯一的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