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路故意和張亞東一邊聊天,一邊走出小區,到了拐變的地方,她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後面,曾淑華還站在原地,似乎在望着他們的方向。
張亞東說:“這一家人很熱情啊。”
“是呀,這是一個很幸福的家。”夏路望着天空,感慨地說,城市的夜光將天空染上一層白白的霧。
正是因爲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才容不下她的存在。
*
就在家門口,夏路又看見了林章。
自上一次,他被她打擊之後,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現了。
他坐在她家門口的地板上,雙手抱膝,無聲地望着她,神色憔悴,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那一刻,夏路動了一絲側隱之心,她走到他面前,說了句:“進來吧。”
她剛一把門關上,就被身後那雙強而有力的手抱住了,他貼在她的背上,臉貼着她的臉,仿似很受傷地說:“夏路,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機會?什麼機會?她能給他什麼機會?
自己不過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被世界遺棄的孩子,她有什麼資格給他機會?
方纔從唐丸那邊回來,她見到了自己的生母,卻又不能相認,還沒有來得及從那巨大的震驚和委屈中緩過來,此刻,又聽到林章在她耳邊說這樣的話,她感到極度的壓抑。
過了好久,才說:“你放開我吧,不要這樣抱着,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給你。”
他的手開了,將她扳到面前:“你可以給我什麼?”
“我什麼都不可以給你,除了我的身體。你想要,就拿去吧。”她冷冷地說。
“夏路,我和沈愛提出分手了。”他看着她,認真地說。
夏路怔了怔,他要跟沈愛分手?
“你不會告訴我,你要跟她分手,是因爲我吧?”她的語氣,仍是平淡。
“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他再次問了一句。
她苦澀地搖搖頭:“不可以,我爲什麼要給你機會?我憑什麼給你機會,你今天跟沈愛談分手,明天又認識了另外一個女人,要跟我談分手,你和陳潤雨有什麼區別?”
“不,不是這麼回事。”他捧着臉,極力地解釋。
夏路心煩意亂,並不想聽:“別告訴我你和沈愛在一起這麼多年一點感情都沒有,別告訴我你和她在一起是因爲家人的逼迫,別告訴我你沒有對沈愛許過什麼承諾。既然沒有感情,那當初爲什麼在一起,要是家人逼的,他們又爲什麼要逼你,還不是因爲你有弱點,你貪心,就像那個陳潤雨,即使李凝要逼他跟我分手,那也是因爲他太貪心,太貪錢。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你要是想做/愛就快點動手,要是不想做,就出去。”
林章呆呆地望着夏路,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反駁。
也許,真是因爲夏路說中了某些原因。
夏路咄咄逼人:“我說對了吧?你們男人,就是這樣,不是靠女人出位就是喜新厭舊,到底是沈愛之前給了你什麼好處?現在你目的達到了,又要說分手?”
林章久久地沉默。
夏路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站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章終於開口:“夏路,請你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證明給你看。”
他轉身。
他出了門。
夏路呆呆地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思緒一片混亂,再也理不順。
*
唐丸漸漸喜歡往咖啡廳裡跑,名義上是想找夏路,但夏路明白她心裡那點小心思,因爲她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張亞東。有一次,夏路假裝不經意地問了唐丸一句:“唐丸,你爸媽看起來很恩愛的樣子,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唐丸不知夏路的心思,以爲她真是羨慕自己爸媽的恩愛,便驕傲地說開了:“他們是經人介紹的,很相愛吧?我以前也不知道原來經人介紹的兩個人,也可以這麼相愛呢。”
“那麼,他們是隻有你一個孩子嗎?”
唐丸張大眼睛:“那當然啦,你也去過我們家的,只有我一個孩子,他們結婚的第二年便生下我了。”
夏路又追問:“那你媽媽有沒有跟你說過,她這輩子談過多少次戀愛?”
唐丸這才問:“你怎麼對我爸媽的事這麼好奇呀?”
夏路呵呵地搖搖頭:“我只是挺羨慕你有這麼溫暖的一個家,爸媽恩愛,你又聰明漂亮。”
唐丸知道夏路從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此時心裡羨慕是肯定的,便拍拍胸脯說:“你要是喜歡我們家,以後就把我家當成你家,把我爸媽當成你爸媽。”
夏路徵了徵。
唐丸,多麼善良的一個女孩子!
*
又過了幾天,夏路在端着一杯給客人時,無意間看到了門外的沈愛。
已經是入夜,她推門進來,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帶着夜色的陰冷。
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她了。
夏路欲上前跟沈愛打聲招呼,卻見沈愛的臉很是冷漠。
沈愛走近夏路,什麼都沒有說,看到夏路面前端的那杯咖啡,她忽然拿起來,照夏路的臉就是一潑。
極燙的咖啡從夏路臉上的滴下來,流到脖子裡,又順着脖子滑進衣服裡面。
館內的客人皆震驚了。
屈辱、悲憤,夾雜在夏路的身體裡面,一種麻醉的感覺從腳底傳至頭頂。
“夏路,我警告你,離林章遠一點。”
沈愛說完這句話,轉身離去,黑色大衣往後飄起,拂起一絲冷風。
夏路,離林章遠一點。
夏路,你離林章遠一點。
她的腦海裡,一直是這一句話。
她呆呆地站着,幾乎沒有想到要去換一件衣服。
不知什麼時候,有人遞給她一張手帕。
是張亞東。
她開口說話,聲音低到只有她自己可以聽得見:“我能不能請個假,出去走走?”
“我陪你,行嗎?”
她點頭。
張亞東夏路帶到了海邊。
冬日的沙灘上很冷清,只有幾個年輕人在露營。
張亞東一路上,什麼都沒有問,夏路也不說話,兩人沿着海邊一直走。
大海如同一張深邃幽黑的網,無邊邊際的黑暗,也將她的落寞包容了去,漸漸地,她感到沒有那麼壓抑了。
夏路最終走累了,走到一塊沿石上坐了下來,風很大,夜很冷,張亞東解下圍巾,將它披在夏路的脖子上。
夏路對着海,幽幽地說着他和林章之間的故事。
張亞東聽得認真。
夏路最後講完之後,問了張亞東一句:“你認爲,我是不是應該離林章遠一點。”
張亞東點頭,說:“是的。”
下一秒,張亞東卻將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夏路感覺到了,本能地躲閃,張亞東趕緊將手拿開。
“對不起。”張亞東說:“夏路,有些話,我一直想跟你說,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話很不合適,你也許會認爲我是乘人之危,但是,我擔心過了今晚,我就沒有機會再說了。”
夏路已經敏感地猜到,他想說什麼,卻仍然讓他說下去,不管他有什麼想法,總要在今晚作個了結。
張亞東說:“玫瑰嬌豔帶刺,百合清純宜人,這些花雖然美,卻不是我的最好。”
夏路知道,他的意思是,周圍的女子不是玫瑰就是百合。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被你身上那種淡淡的氣質給吸引住了,你就像一朵淡淡開着的梅花,獨自在大雪中盛開,起初並不惹人注意,可是,接觸久了,我能看見你內心的堅強。”
“夏路,我知道你現在不大相信感情,因爲你曾經那麼愛過一個人,卻被那個人如此傷害,但是,我很欣賞你這一點,在愛着的時候無怨無悔,恨不得付出你的一切……”
夏路已經完全張亞東所說的意思,她在這個時候打斷他:“亞東,不用再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張亞東問:“那,你對我的態度如何?”
“亞東,你是一個很好的男人,好到,我恨不得天底所有失意的女人都能找到一個像你這樣的男人。但是,我有時候又在反思,爲什麼天底下總是有這麼多失意的女人,歸根到底,是她們的命,她們選擇生活的態度,若每個女人都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他們一定會找一個像你這麼好的男人。可是,她們命中註定要和壞男人糾纏在一起。”
“亞東,我曾經也想過,要是嫁給你,在你的呵護之下,我一定是幸福的,可是,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我命中想找的男人,並不是你這樣的。這對你不公平。”
她說完,定定地望着張亞東,但願她的話,沒有傷害到他。
張亞東只是苦笑一下,說:“其實,我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
夏路回到咖啡廳拿包的時候,看到手機裡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全是林章,第一次打來時,正是她遭遇沈愛潑咖啡的十五分鐘後。那個時間,她應該已經出了咖啡館了。
還有一條短信:夏路,沈愛可能要去找你,你趕緊迴避一下,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夏路心想,也就是一杯咖啡而已,有什麼做不做得出來的,終究,是她欠沈愛的,她睡了沈愛的男人,不是麼?
夏路回到家,將門反鎖起來,她擔心林章會在晚上過來找她,不過這擔心有些多餘,門外一夜都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