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以前我也不是沒……”黑子一臉尷尬,也說不下去了,“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往後再胡鬧,你只管抱着房產證和我離婚就是了。”

“可這也太突然了,”愛娣喃喃自語。出於女性的直覺,她早已發覺他的心思,否則當初向雷他媽捕風捉影地說閒話之後,她也不會見到黑子哥就繞路走。“可這也太快了。”

“不快,你姐他們不是要結婚了嗎?我們趕在前頭。這樣的話將來就是他和我們攀親。”

……

我去!原來是爲了鬥氣!

愛娣豎起眉毛,惡狠狠地開始趕人:“區大隊長,藥擦完了,你可以滾蛋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愛娣就頂着一對熊貓眼跑到大興路開了店門。一晚上沒睡,那數不清的零在她腦海裡打轉,轉得她懊惱又煩躁。

中午她接到一條長長的短信,短信是這樣寫的:“佛說五百年前的一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而我們的緣分,我相信足足等待了一萬年!難以忘記那個寒冷的冬天,你那雙美麗的眼睛讓我懂得了什麼是一見鍾情。誰說愛情不需要久遠,地球旋轉的每一週都縈繞着我的思念……期待你能加入我家的戶口本。”

發出上述短信的黑子坐立不安,眼瞅着手機不放,嘴上問:“老樑,這樣究竟行不行?”

“當然行,把妹就是要甜言蜜語,想當年我——”

“怎麼還不回?”

“急什麼?我費了多大的力氣幫你在網上搜到這些話,又經過我苦思才編出來的情書,愛娣收到了肯定要心花怒放地品味個三五遍的,然後——”

“來了。”短信的鈴聲接二連三,黑子的手微微作抖,他心想愛娣真回覆了?而且還一條又一條的?

黑子吸口氣,打開來看,

第一條:“區隊?要辦戶口?”

第二條:“老大,你愛我,我不愛你。”

第三條:“我靠!”

第四條:“菊花癢癢。”捎帶一個扭動的表情。

第五條:“心肝,好久沒來國會山了,想死我了!今晚我等你啊!最好多帶幾個朋友,最近有幾個小姐妹跟着我跳場了。麼麼!深吻!”

……

黑子黑着臉轉向老樑,“我羣發了。草!我不小心羣發了!”

老樑張口結舌,想說什麼,接着指指他手中的機子,“又來了。”

“丟人丟大發了。”黑子抹抹臉,鼓起勇氣繼續看,短信說:“酸得我牙快倒了。店子忙,先不和你扯,晚上有空再說。”

黑子頓時心花怒放,再仔細再看了看屏幕,確實是“愛娣”兩個字。

黑子和愛娣的婚禮定在十一。兩人的愛巢,愛娣看上了公安宿舍的那套小二居,不顧黑子的反對,意志極其堅決。

她是這樣對黑子說的:“小是小了點,但也足夠住了。關鍵是你上班就只用走五分鐘,連車也不用開,省油錢。其他房子繼續收租多好,租金孝敬老人。我們年輕,吃點苦不是應該的?”

黑子聞言喜上眉梢,覺得自己撿到寶了,如此通情達理的老婆打着燈籠難找。平常愛娣的那些小脾氣在他心裡壓根不值一提,只要大事不含糊,小處偶爾使使性子才更有情趣不是?至於父母反對的理由,更是不消理會,時間久了,互相瞭解了,再有他中間說說好話,努力造人,兩老自然會改變看法。

他父母相當不滿兒子的眼光,沒想到黑子吊兒郎當混到三十,竟然找了個二婚的!聽到黑子傳來的這些話,老兩口嘴上不發表任何意見,但是黑子媽轉頭就對鄰居誇起了未來兒媳。

而愛娣轉頭則對姐姐叫苦連天,“我是真怕了和公公婆婆住一個屋檐底下,沒事也能招惹些是非來。房子小就小吧,擠得滿當當的,誰也插不進腳。姐,天曉得我有多喜歡雍景豪園那套複式啊!”

慶娣取笑她:“算盤打得再如意,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對了,我還要發個短信恭喜黑子哥,戶口本上多了個人。”

愛娣微窘。

婚禮上黑子更窘,上到上級領導,下到哥們兄弟,賀詞如出一轍的,幾乎都是“恭喜恭喜,戶口本上添了一口!”

伴郎的位置沒有姜尚堯的份,慶娣悄悄問未婚夫有沒有生氣,平心而論姜尚堯是有些不滿,想起當初黑子說兩人一起結婚擺酒的話他就來火,不聲不響的,居然搶到他前頭去了。至於黑子餘怒未消,不請他做伴郎的事,姜尚堯倒是不太介意,他自信滿滿地對慶娣說:“你瞧着,他有求我的時候。”

果然敬了一巡酒,黑子和四個伴郎就有些扛不住了。

婚禮來賓一部分是黑子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一部分是自小到大的哥們,一部分是德叔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有是關係戶。長輩和領導們退席後,酒宴上剩下的全是年歲相當的,一干好友打定主意要好好給黑子賀一場,盛情難卻,黑子面子上氣勢不減,暗地裡卻大感吃不消,一雙眼不停往姜尚堯的席面上瞟。

姜尚堯安坐如山,聽見光耀說:“看樣子黑子有四五成了,他不能喝急酒。”他也只是笑了笑,繼續作壁上觀。

不一會,四個伴郎倒了一個被擡下去,黑子一邊耍賴一邊衝這邊擠眉弄眼的,鄰桌的起鬨聲一浪高過一浪,光耀搖頭說:“你們兩個,加一起也六十好幾了,還跟小孩一樣?”

慶娣也看不過眼,桌布下輕輕踩了姜尚堯一腳,“別讓黑子哥喝太多,受累的是我妹。”

“行,看你們面子,我不和他多計較。”姜尚堯放下筷子,順手拿起自己半滿的酒杯,大步走向最熱鬧最難纏的那桌去解圍。

黑子眼角餘光掃見兄弟身影,舒了口長氣,心想再不救駕,今晚上撂在酒桌上,我還怎麼和你姨妹子洞房?

愛娣可是一早下了懿旨,他敢喝醉她就敢不給他上牀。

想起她嬌嗔的小模樣,黑子就美滋滋的。他喜歡愛娣,喜歡她的伶牙俐齒,喜歡她爽利不記仇的性子,喜歡她偶爾兇巴巴的表情,也喜歡她圓潤的小胳膊小腿,但事實上,這些年朋友處下來,兩人並不十分了解。

愛娣之所以答應了他的求婚,黑子自己琢磨是因爲愛娣對他有五分的喜歡,另外那五分大概出於實際的考慮。這丫頭最愛的就是月底結賬時數那流水賬上一排的零,並且假裝其中不含成本支出,然後自我滿足自我陶醉好一會。既然她好這些,他把房子都給她就是了,黑子在這方面沒多大要求,反正睡覺就那幾尺的地方。

可他不知道的是,愛娣答應他的求婚,不僅是出於對他的喜歡,也因爲那天晚上在於丕的酒吧裡,黑子摟着她嗚嗚哭時說的那些話。

黑子喝多了就有話嘮的毛病,那一晚他從自己十來歲的好時光講到無聊苦悶的而立人生,其中談到德叔對他的不滿意,單位裡被打壓的委屈,被兄弟背叛的痛苦,甚至還有當年在部隊時,和駐軍地一個姑娘失敗的初戀。

愛娣啼笑皆非,又有些心疼。之前總給她壓迫感的黑子那一晚頭枕着她肩膀,絮絮叨叨沒頭沒尾地訴苦,像個在大人那裡求不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但是洞房夜,已經消失的壓迫感又隨着黑子湊過來親吻時噴吐的濃濁酒氣,隨着他覆上來時那巨大的陰影重新出現在她心裡,並且令她越來越慌張,再也堅持不下去。

她勉強壓抑下厭惡的情緒,把臉轉向另一邊,黑子感覺到她身體僵直,手掌摩挲她一側的臉龐,低聲取笑說:“這有什麼好害羞的?我倆都不是頭一回。”

愛娣帶着情緒,這句老實話不免被她想歪了,以爲黑子諷刺她結過婚不是處女,當下不客氣的回:“你什麼意思?當我跟你那些女的一樣,隨便哪個男人都可以搞?”

黑子一愕,隨即苦笑說:“愛娣,我沒那意思,你別多心。……今天大好的日子,我們不翻老賬行不行?”

依稀見愛娣面色和緩了些,黑子手摟緊了她的細腰,俯下頭吻她的鼻尖,含含糊糊說:“你這炮仗脾氣……”

那無可奈何的語氣瞬間軟化了愛娣的心,她閉上眼,盡力把那些邪惡的讓她戰慄的回憶趕出腦海,可隨着黑子每一次的呼吸,那熟悉的讓人慾嘔的酒氣無孔不入地刺激她敏感的神經,直到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響,愛娣睜開眼,藉着輕紗簾子透進來的月光,看見高壯的身影向她伏下,她不由尖叫了一聲,一把推了過去。

黑子猝不及防,還好體格壯實,倒是沒仰面掉下牀腳,而是歪向了牀外。他一隻腳撐在地板上,楞了好一會,這才坐起來,開了牀頭的燈,問:“這是怎麼了?”

燈光突然入眼,愛娣掩飾地遮住半邊臉,縮坐在枕頭上,聲音低沉地說:“可能是……酒氣太大了,我有點……受不了。”

黑子嗅了嗅周圍空氣,“那我再去洗個澡。”

衛生間裡出來,愛娣早已側身睡下,黑子手一挨着她肩膀,愛娣便輕顫了下,接着說:“早點睡吧,黑子哥,明天趕飛機呢。”

黑子注視她的背影,默默地把牀頭燈關上。

這個並不美妙的新婚夜,聽着身邊規律的呼吸,黑子心頭的沮喪漸漸淡化,繼之而起的是疑惑不解。愛娣爲什麼會這樣?難道她以前和向雷也是……

這一想,既有些幸災樂禍,又酸溜溜的有些不好受。黑子轉過身,將背對着她的愛娣摟緊懷裡,“我知道你沒睡着,愛娣,和我說說,你不喜歡做那事是不是?”

據他所知,確實有些女人比較冷感,對那事有抗拒心理。但是活潑的愛娣也有這毛病,他着實想不通。

懷裡的愛娣明顯繃緊了肩膀,好一會才說:“也不是的,可能今天太累了,心煩。剛纔推你那下不是有意的。”

委婉的道歉讓黑子好過了些,他衝着她後腦勺笑了笑,“不老實,我知道你在說謊。”

許久等不到迴應,黑子把臉埋在愛娣的長髮裡,又問:“以前也這樣?”

“……以前沒有。”聽見背後的呼吸聲粗重了幾分,愛娣意識到黑子可能會誤解會生氣,連忙解釋說,“以前和向雷其實也少。和別人沒關係,是我的問題。……我聞見那酒味難受。”

“你又不是第一次見我喝酒。”

“不是這個問題,”愛娣煩躁地扭過身來,對上黑子認真的眼睛,她又瞬即轉回頭去,“我沒法解釋。”

讓她怎麼解釋根植在心中的那種恐懼感?那鏤刻在噩夢裡的高大陰影,那夾雜着酒氣和的粗重的喘息?一想到便讓人不止地戰慄。

但是,黑子哥不是她爸爸,雖然一樣那麼高,一樣粗魯,黑子哥粗中有細,有些時候是溫柔的。

愛娣擦擦眼角的淚,意識到剛纔那一推,親手毀壞了些什麼。她轉身向黑子,臉埋進他胸膛,輕聲說:“黑子哥,對不起。”

“一家人還說這個?睡吧,這些天確實累了,明早還要趕飛機。”

黑子的年假爲了德叔早已休完,蜜月只有短短的七天時間。光耀哥一早已經幫他們定下三亞文華東方的度假別墅,愛娣沒見過海,別墅後面的無邊界泳池向海而去,舉目間深深淺淺的藍色,她重重抽了口氣。

趁着她發愣,黑子溜進房間撥通慶娣的電話,躊躇很久,仍然難以啓齒,最後咬牙問說:“慶娣,愛娣是不是以前和向雷有過什麼……難堪的事,所以……”

慶娣立刻想起早上愛娣的那通電話,愛娣說她搞砸了新婚夜,問到具體原因又吞吞吐吐。黑子這一說,慶娣自然就聯繫到夫妻間的事。

她心裡難過,又無從解釋,聽黑子焦慮地嘆息,慶娣打起精神,說:“黑子哥,有些事等愛娣願意時再開口問她吧。不過,最好別當她面喝太多酒,我爸酗酒你知道……她性子直,小時候挨我爸的打是最多的。而且,那年……那年她從家裡搬出來,也不是沒原因。”

黑子快忘了曾幫愛娣搬過家,甚至還解決過家庭糾紛。以前聽愛娣罵老混蛋什麼的,他總以爲沈家的父女關係不太融洽,可慶娣的話,他怎麼琢磨都有些不同的味道。他那行做久了,社會上的陰暗面見怪不怪,臨到自己頭上卻有些不寒而慄。

望向興奮地衝進來說要換衣服去游泳的愛娣,他心疼得只想把她摟緊懷裡好好安慰。

晚上吃了飯,兩人手拉手在沙灘上散步。大東海的椰林籠罩在月光下,海浪溫柔地擁抱沙灘。愛娣時不時向他笑笑,昨晚的不愉快在她的笑容裡煙消雲散。

他們回到自己的小屋,愛娣嚷嚷這幾天必須學會游泳,黑子義不容辭擔任老師。只不過,偌大的泳池只有他們兩個,黑子兩隻手又放肆,游泳課最後演變爲嬉水打鬧。

月亮躲進雲裡的時候,他一手託着她,一手撐着扶手,重重地吻她。在水裡,她比前一晚放鬆得多,手臂攬着黑子的頸項,溫婉迴應。

這個吻從泳池裡一直到岸上的沙灘椅,品嚐她的馨香,輾轉不休。

沙灘椅太窄,愛娣像只掛在樹上的考拉般伏在他身上。她微微擡起頭,迎上黑子燃燒着欲/望的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被黑子吸吮得腫脹的嘴脣。

感覺到某處的硬實,她得意地笑了笑,俯下頭吻他。

她的主動令黑子心絃爲之一緊,明白是昨夜的補償,“愛娣,你不用這樣。”他艱難開口說,雖然這話太違背本能的欲-望。

愛娣困惑地望向他,“你不喜歡?”

“我喜歡,但是我怕你不喜歡。”他坐直了些,“我更喜歡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你喜歡的。”

她有些怔愕,又像是在咀嚼他話裡的意思,接着綻開笑,“這樣的晚上,全是我喜歡的。”

黑子隨她傻傻地笑起來。

夜更深沉,籬笆邊的軟枝黃蟬微微舒展花瓣,她在他掌下戰慄,那不是恐懼,而是交融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