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個半桶水,一個完全抓瞎,兩人在聞山新開的電腦城裡從一樓逛到三樓,相顧一視,默契地回返到一樓,找了家專賣店。

回程坐車的路上,慶娣幾次想接過他手上的東西都被阻止了,最後姜尚堯塞給她裝鍵盤的盒子,說:“你負責拿好這個。”

慶娣見他提兩紙箱東西仍然健步如飛,只好作罷。

車到冶南,慶娣四處張望,想找輛電動三輪迴望南鄉,姜尚堯在耳邊說:“你自己先出去外面馬路,找車等着,我馬上就來。直走,別回頭。”

慶娣心下疑惑,往他之前視線所及的位置瞟了眼,只見另外一部也是聞山發來的長途公汽上下來五六個男人,賊眉鼠眼的,一看就是街上的流氓混子。

她突然想起老童家羊肉館裡,徐老三說的那句話“大麻袋一扣,屍丟到哪誰也找不到。”暮春天暖,她憑空出了半身冷汗。

“你當心。”她接過他手上裝機子的紙箱,頭也不回往前走。

平常熱鬧非常的冶南鎮今天竟是一輛空車也沒有,慶娣站在路口伸長了脖子挨個掃過去,最後咬牙喊停了一輛兩廂貨車。

司機探頭出來問:“姑娘,運貨?”

慶娣正準備開口問去南村多少錢,眼角餘光瞥見那幾個混子從車站方向走來,插肩而過時其中一個說:“不是南村就是周村,鬼哥交代跑不了就是這兩個地方。打個三輪去。”

貨車司機不耐煩,“是不是有貨要運啊?”

慶娣擠個笑搖了搖頭,拎起東西往回走了幾步,躲在角落裡遙望那幾個混子身影漸小。

“走了?”

她嚇了一跳,回頭發現是姜尚堯,喘口大氣問:“那幾個人找你的是不是?我聽他們說不是南村就是周村。”

他表情不見驚慌,反而深覺好笑似的注視她一臉惶急。聽慶娣又問要不要報警,他搖頭說:“不用了,我剛纔躲廁所打了個電話,老凌開車來接我們。在這等一會,他馬上到。嚇着你了?”

“一點點。我想不通爲什麼?”慶娣萬分不解,“都過去那麼久了,景程和……你也無緣無故的被他們害得坐了那麼多年,爲什麼還不放過你?一定要把人往絕路逼?”

“那是他們的生存法則,要立足必須先立威。要是我還活蹦亂跳的,等於打了聶二的臉,嘲笑他沒用。”姜尚堯語氣平和,隨後又豁達地笑,“別爲這個傷腦筋了,只要不是正面衝突,我應付得來。”

慶娣雖不知他的自信從何而來,但是那平靜的臉龐讓她不覺安下心來。往裡移了兩步,扯扯他袖角,說:“站進來點,下雨了。”

他看看天,將電腦箱子挪往屋檐裡面,說:“這可不能打溼了。”又說:“好在是小雨。”

誰知這淅淅瀝瀝的雨勢,不一會功夫更加綿密,不少行人縮着脖子跑進來避雨。狹小的一塊屋檐下,躲了六七個人,旁邊擠了個水果攤子,慶娣再退一步,眼看就要坐上去,被姜尚堯一把拉回懷裡。

回沖之下,她半邊臉擦過他的下巴,撞上他堅實的肩膀。慶娣分明感覺到他下頜新冒起的胡茬,接着,鼻子酸脹。

姜尚堯聽見她一聲低呼,問怎麼了。慶娣手掌壓着鼻子,含糊說:“撞得好酸。”接着鼻子被他捏住輕輕揉了兩下,他問:“好點沒有?”

他側着半身擋住身後人,半身在外接了滿肩膀的屋檐水,溼得透透的,將她和她的電腦籠在最裡面,眼裡全是關切。

慶娣一時忘了回他。

他意識到什麼,尷尬地收回手,尷尬地咧咧嘴,又轉頭望向街外,說:“老凌還沒到呢?”說着身後被人用力推涌,慶娣只覺他的臉一下放大,她瞪大眼,下一秒,他溫熱的呼吸襲來,熱乎乎地嘴巴蓋在她臉上。

姜尚堯眼明手快,一掌撐住牆壁,另一隻手攬起她的腰,止了往下撲倒的去勢。站穩之後,兩人都有些訕訕的。慶娣瞟過去,見他正也用眼角瞥來,她立刻別開燥得辣的臉,偷偷抹了抹剛纔他嘴脣印上的地方。

街上景物在眼中奇蹟般的完全消失,只剩兩隻偌大的鮮紅心臟懸在屋檐下,噗通噗通地相互和應着、唱着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的歌。

慶娣頭昏腦脹地甩開腦中幻想,又往他看去,只見他似有心靈感應地,也將視線從長街上移回來,目光交錯,姜尚堯張嘴想說什麼,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又吞回去。慶娣紅着臉垂下頭,幾乎要埋進他的頸窩裡。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街邊一輛半舊的越野車大聲地鳴起喇叭,一箇中等身高的瘦子冒雨下車,衝着人堆喊“姜哥,姜哥!”

姜尚堯語帶詫異,“二貨?!”

那人聽見直奔過來,站在雨裡說:“姜哥,我投奔你來了。”說着連忙接過姜尚堯手上的箱子,又見慶娣跟着姜尚堯一起走出屋檐,微張了嘴,立刻反應如電,熱情無比地招呼:“嫂子是吧?我是劉大磊,也叫二貨。嫂子你聽姜哥說起過我的吧?我可是仰慕你很久了,嫂子……”

連連的嫂子,讓慶娣不知怎麼迴應,想解釋兩句,劉大磊已經被姜尚堯大掌掐住脖子,整個人扭了個半圈,轉個後背過來。姜尚堯低頭對劉大磊說了句什麼,回頭自若地對慶娣說:“以前裡面的兄弟。上車再說。”

老凌早開了車門等着,坐好後慶娣纔想起自己有紙巾,姜尚堯接過扯出來胡亂抹抹頭臉,就對老凌說:“老凌,你打個電話給周村的村長,交代一聲,要是有形跡可疑的人問起我,只管和他們說礦上的地址。別把他們往南村帶,周村那裡更偏僻,好辦事。”

老凌言聽計從,當下撥了號碼。劉大磊興奮地轉過頭,說:“姜哥,這事交給我辦!逮着那幾個兔崽子,我保管讓他們吐出來是誰指使的。”

姜尚堯無語,沉默片刻後說:“管他是誰指使的,哪個礦上附近沒一撥偷煤的煤花子?”

司機位的老凌掛了電話,陰陰笑,“就是,逮着了二話不說一頓狠揍就是了。哪怕揍個半死,說到天邊去也佔理。我回去就安排人手,外鬆內緊,先放他們進來。”

劉大磊這才琢磨出一點味道,“那我幹啥?別的還行,揍人我不內行。”

姜尚堯瞥一眼旁邊的慶娣,她一直托腮凝目於窗外,入靜一般,似乎根本沒聽見他們的對話。儘管如此,姜尚堯心中依然微微泛出些後悔來。於是說:“先不談這個,你今天怎麼過來了?不是說被高薪聘去原州當教授了?”

這話一說,老凌忍不住呵呵笑出聲,慶娣也起了好奇。

劉大磊一臉窘態,“姜哥,你這就不厚道了吧,寒磣我不是?我是被僱去當顧問,可實在幹不了那損陰德的活。”

劉大磊少年時也讀過些書,他自詡爲盜帥,堅持走他眼中的俠義風。所以一身老師傅傳下來的小巧功夫幾乎沒用過,照他的話說“偷錢包?那幾百塊擱我我看不上眼,擱人家那兒,說不準就是救命錢。”他入獄也是因爲闖公家門,盜竊單位財務室。

“砸車窗偷皮包。沒半點技術含量不說,真傷陰德。他們自己不幹活,專拐了那些小孩去做,都是離家出走的半大孩子們。沒完成每天的任務量,別說捱打了,連飯都不給吃。”劉大磊嘆氣。

慶娣不由好奇:“那些孩子們不跑嗎?”

劉大磊一見嫂子關注,立刻來了精神,說:“想跑跑不了啊,白天帶出去晚上拖回來,一間屋子住十多個孩子,跟坐牢一樣,走哪都有人盯着。”說着有些害羞,“我走前打了個電話給110報了地址,不知道抓到沒有。說起來,我還頭一回做這種好事。”

“就你這慫樣!”老凌取笑。

姜尚堯望了慶娣一眼,看她抿嘴,他也笑起來。

劉大磊訕訕地,說:“姜哥,我這不投奔你來了,你可不能趕我走。我還真怕他們知道了有心報復。”

姜尚堯點頭,“行,回去老凌給你名字添上,出你一份工資。我有別的事,正要找你。”

車到了望南,放下電腦,姜尚堯並不隨車回去,慶娣問:“礦上不用回去看看?”

姜尚堯幫她把電腦拎進宿舍,說:“不急,具體事有副礦長和技術員看着,用不着我。別的,等老凌安排好,我再回去。”

他不確定在車上時慶娣由對話中推斷到幾分,見她沒有多問,不禁微微鬆了口氣。

慶娣忙着燒水泡茶,他拆開電腦包裝,一一放好在木桌上。孤單了一天的福頭歡喜地粘着慶娣的腳,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姜尚堯故意呵斥它一句“狗東西”,福頭立刻就匍匐在地上,衝他呲出兩排森森狗牙,如此數次,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

慶娣心中好笑,將新茶放到他手邊,正想說話,屋外有人問:“沈老師回來了?我就說聽見福頭叫來着。”

“回來了。”慶娣出去和同事打招呼。

“今天生日怎麼不留在聞山吃飯?剛纔老李問,我還說你不回了呢,所以也沒給你留飯。”同事問。

慶娣呵呵掩飾,“沒什麼事就先回了。我帶了不少好吃的,等會拿去廚房,你可別走了啊。”

聊了兩句,她回身進屋。姜尚堯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說明書,雙目炯炯地注視她,“生日怎麼不提?”

“沒什麼好說的,又不是小孩子。”

“應該留在聞山吃飯的。”他眼裡晃過些微懊惱。

“吃飯還不簡單?等會我下壽麪,你可要陪我吃一碗賀一賀。”

他望向她笑一笑,“好。對了,還有,生日快樂。”

這一晚,慶娣抱腿臨窗而坐,任由記憶回放。一幕幕,不過剎那間事。但此時,涼風拂面,萬籟俱寂,每一秒都被她分解、定格。

“25了。”她舉起水杯向月祝了祝,喝了一口水,伸手撫撫伏趴在地上的福頭,緩緩摩挲它的背毛。“福頭,我24啦。這個生日,真好。”

福頭夢裡舒服得哼哼,慶娣不由學着他的語氣,笑罵了一句:“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