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房門的時候,秦何還有些不放心,他緊緊挽着陸柒的手,一雙鳳眼分明在問:就那麼簡單,真的有用嗎?
陸柒捏了捏他的手掌以示安撫,特地湊到秦何耳朵邊上輕聲道:“你儘管放心便是。
大庭廣衆之下,她也不好做出和秦何太親密的舉動,不過像這種貼耳低語卻是可以的。耳朵是秦何身上很敏感的部位之一,陸柒湊得這般近,他的耳朵自然是又染上了粉色。
等陸柒把腦袋遠離了秦何的耳邊,她又動作輕柔地將他滑落的髮絲撩了上去,自然也就瞧見了對方紅得近乎透明的耳朵尖。陸柒心神微動,拂過青絲的手指就碰了碰那生的甚是漂亮的耳朵,後者立馬身體一僵,明明是狹長的鳳眼,此刻卻像是受了驚的貓一樣,烏黑髮亮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陸柒心下覺得有幾分好笑,收回手來,一本正經道:“孃親和爹在主廳應該等急了,我們先過去再說罷。”
等出來的時候,秦府的客人已經悉數到齊了,繞是前世見過不少大場面,也吃過不少酒席,但陸柒還是被一路擺到院子裡的酒席震驚了一把。
秦府家大業大,在自家宅子裡設宴自然比在酒樓強太多,這次秦家爲了陸柒辦謝師宴,一共設了整整一百二十桌席位,比當初陸柒和秦何成婚還要隆重一些。
一桌大約十人,客人半數以上是秦牧親族和同僚師友,一小部分是南陽帝卿在京城的親族,剩下的小部分則是和陸柒沾親帶故的,陸家的親族,和她的父親王玉茹的爹家王家親友。
每次朝代更迭大啓皇室都要流點血,當今聖上的女嗣稀薄,雖然皇女納的夫侍不少,可也不能各個都帶來做客。能夠和南陽帝卿交好的皇家成員不多,但一個個都被奉爲上賓,安排在了和南陽帝卿相鄰的酒席上。陸家的人除了陸玖生母和盧氏外,其餘人均被安排在了大堂之外。
能在大堂裡坐着的客人身份要高些,被安排在露天院子裡客人身份又次之,考取狀元的是陸柒,到時候她得按照客人的尊卑順序依次到這一百二十桌宴席上一一敬酒。
秦家爲她準備了鴛鴦壺,一開始倒出來的是酒,稍稍動下按鈕,倒出來的便是儲存在鴛鴦壺另一部分中的清水。有這麼個作弊工具在,陸柒倒不擔心醉,但這麼多客人,便是喝水,她也會漲得慌。
陸柒心裡暗暗叫苦,但在南陽帝卿和秦牧看過來之際,她面上又帶了幾分辦喜事應有的笑意,緊緊地挽着秦何的手到了自己該坐的位子上。
陸柒這個主人公到位後不久便是開席的吉時,秦牧站了起來宣佈開席:“感謝諸位親友同僚爲鄙人半女陸柒奪得春闈魁首慶祝,更感謝王太傅對半女的諄諄教誨,我秦某在此先敬諸位一杯。”
說完,秦牧便仰頭將酒盅內的美酒一飲而盡。主人家發了言,這一百二十桌宴席便紛紛動筷。陸柒先前乘着空閒吃了點東西墊肚子,這會便拉了秦何起來,依次向各桌的客人敬酒。
原本秦何是不用去的,他也不想去,不過陸柒一拉,他就想起來先前在屋子裡她說過的話,眸光閃了閃,很是順從地任由陸柒拉着起身和她一起過去。以前秦家辦什麼喜事,也沒見秦何有這麼積極主動的。
秦何的反常看在南陽帝卿和秦牧的眼裡,自然是叫這對寵愛兒子的夫妻驚訝了一把。不過驚訝歸驚訝,秦何肯開竅對秦家也是好事。
所以在他們這一桌的人說陸柒這一對兩個關係好的時候,南陽帝卿眉眼都帶着幾分笑意,口中卻是嘆氣道:“我也說過,不過新婚沒多久嘛,難免黏了些,我也說過,不過架不住她們感情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做長輩的倒是想管管,也不好插手。”
南陽帝卿自然是睜着眼說瞎話的人物,不過秦府內部被他治理得如鐵桶一般,又有陸柒和秦何這黏黏糊糊的作態,這客人便是不信也得信。
即使陸柒和秦何的感情沒有南陽帝卿說的那麼好,但也不至於像外頭傳的那麼差。畢竟衆人眼中秦何高傲又倔強,而且懶得和人應酬,當初能夠爲了明真鬧得那麼僵,要是還心儀着明真,又怎麼會和這個陸柒在外人面前這般親近,更別提陪着她一塊去敬酒了。
男人嘛,嫁了人身子也給出去了,自然心思也就變了。更何況看秦家這兩人對這入贅兒妻的維護,想來那陸柒是知冷知熱的人,這半年折騰下來,秦何的心還能堅定不移她們可不信。這在場的女子笑得了然,均是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
當然這也只是聽得到南陽帝卿說話的這幾桌人的表情。陸柒一路帶着秦何敬酒過去,她面上笑意盈盈,離了南陽帝卿的視線範圍,秦何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雖然還是笑模樣,但怎麼看都是皮笑肉不笑,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自願來的,倒像是被南陽帝卿逼的。
果然秦何還是被迫的話,不知是誰從秦家傳出來的謠言,說那陸柒性格軟弱當婚當夜秦何不准她碰,便愣是連刁蠻任性的淮安郡卿一根手指頭沒沾,南陽帝卿心心念念逼着兒子,但愣是小半年,這妻夫兩個也沒圓房。
倒沒有人去在意秦何到底是不是清白之身了,作爲男子,秦何那樣張揚地去追求明真,說不定清白早失了,即便和陸柒沒圓房,那也是失了清白名聲的人。
看着站在秦何身邊的陸柒,這在場有些人不是不嫉妒。但她們嫉妒也不會擺在明面上,只會在心裡嘲笑嘲笑陸柒當初爲了不成婚,堂堂女子想不開尋死。雖說孝字比天大,但陸柒畢竟是女子,又不比男兒,若非性子軟弱,哪裡會被逼得去死呢。
她們拿自己作比較,那是因爲在家裡能夠有長輩護着,陸柒可不是被逼娶,而是被逼入贅,不受寵的女兒,在那種高門大宅中還比不得一個受寵的兒子地位高。
只是敬酒的工夫,這些人心中念頭便百轉千回,橫豎不是地位重要的人,陸柒用指腹輕輕地按壓了一下鴛鴦壺壺柄處的小按鈕,醇香辛辣的白酒便成了無色無味的清水。
在這裡敬了一圈,陸柒又拉了秦何的袖子。都和陸柒但在長輩們面前,即便是夫妻也不好時時刻刻挽着手的。但只要陸柒走一步,秦何就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後面,他轉過身的時候,面上卻沒了敬酒時候那種教人瘮得慌的假笑,彷彿倒映着星河的眸子裡就只倒映着一個小小的陸柒,那專注的模樣,看起來又像是真有感情。
秦何這番做派卻又教她們糊塗了,像是想通了什麼,這羣人的臉卻黑了。秦何那副不情願的樣子,若不是因爲被南陽帝卿壓迫跟着陸柒,那便是因爲討厭她們才笑成這樣來膈應她們了。
這淮安郡卿嫁了人還是像以前一樣眼高於頂看不起人,這個時候她們倒不想着秦何和陸柒感情不好的事情了,只覺得自己的受到了羞辱,一個個揹着秦何,臉色也不大好看。
第一圈客人是圍着南陽帝卿的那些貴族大臣,第二圈敬酒,陸柒敬的是那些大臣子女,還有秦家的親眷,第三圈敬酒,是她陸柒未來的同僚和她在陸家以及王家的那些同輩。她的外祖家女嗣單薄,除了她早亡的生父就只有兩個姑母,王家和她同輩的人不多,也沒有利益衝突,陸柒敬酒的時候,笑容便多了幾分真心。
不是討厭的人,秦何臉上也沒那種令人看着不舒服的笑,雖然說不上讓人如沐春,但到底客客氣氣的,也不會讓人覺得失禮。
轉了幾步,她和秦何也來到了明真所在的這一桌。在大堂裡,認識明真的人很多,大部分人想不明白南陽帝卿爲什麼非要邀請明真和她夫郎過來,但這並不影響到她們看好戲的心情。
早在陸柒帶着秦何落座的時候,就很多人的目光一直聚在明真這一桌上,就等着這新科狀元對上去年的新科狀元會是個什麼陣仗,那崔氏兒郎自然是幫自家妻主的,但秦何是會幫名義上的妻主呢,還是會拂了陸柒的面子,對那明真暗送秋波,舊情難忘。
要知道,即使來做客,男女也不同席,也不知道是誰做的安排,崔氏那一桌待在角落,離明真的位置很遠,便是崔氏想做些什麼,手也伸不了那麼遠。
盯着這一桌的人都精神抖擻起來,話也不談了,面前的美食珍饈彷彿也沒了味道。男男女女都看着陸柒和秦何還有那明真的臉,生怕錯過他們三個臉上哪怕是一點表情。
四面而來的目光聚焦在這一桌上,楚容若也在這一桌,她不是焦點中心,又是習慣了衆人注目的,姿態自是淡然。明真原本覺得沒什麼,但她的心理素質到底不如楚容若,被那麼多人盯着,額間倒沁出汗來。
陸柒的態度很自然,像是不知道自家夫郎和明真有關一段的模樣,面上還是帶着淺笑,嘴角弧度都不變一分,依舊向上微微翹着。
她往自家的杯中倒了一杯酒:“陸某才疏學淺,將來還要請諸位同僚多多照拂。”
在楚容若的帶動下,其他人都紛紛站起來舉起酒杯和陸柒敬酒,笑眯眯地說着客套話,明真是最後一個站起來的,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但還是舉着半杯酒回敬。
只是在陸柒喝酒之前,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卻接過了她手裡的酒杯,將他自己的茶杯換給了陸柒:“妻主喝得太多了,還是以茶代酒吧,今天是大喜日子,酒卻不能不喝,這酒還是我來喝。”
說着他就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這還是秦何今日在客人面前第一次開口說話呢,不過這話一出,那明真的臉色就發青了。陸柒捏了捏秦何的手,轉身的時候她低下頭貼耳低聲對秦何說了一句:“你的表現比我想的還好。”
秦何便笑起來,以更低的聲音倒:“雖然我不喜歡用你喝過的杯子,不過能夠看到有些人不開心我還是很開心。”
她們只是說了兩句咬耳朵的話便迅速分開,但這姿態落在旁人眼中卻是一對真恩愛的小夫妻了。
兩個人只停留了一會,便去敬別桌的酒,秦何後來還替陸柒喝了不少酒,當然都只是鴛鴦壺裡倒出來的涼白開。
恨也是因爲愛,若是秦何對明真怨懟,那說明他還是念念不忘。可從走過來開始到結束,秦何都沒有多看明真一眼,彷彿對方和楚容若她們沒有什麼區別。不管秦何心裡到底有沒有把明真放下,陸柒要的只是,在注視着這一處的客人眼中,他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