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頓果然出現了。
只是,仇敵明明就在眼前,卻什麼都不能做——這種感覺,讓雷加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春雨夫人一隻手放在雷加的頸後,輕輕的撫慰着他的頭髮,另一隻手則緊緊的抓住雷加胳膊上隆起的肌肉,以免他在衝動之下,做出讓他自己陷入不利局面的事情來。
其實,以雷加現在的身手,只要推開春雨夫人,半秒鐘就能殺死都頓,然後輕鬆的潛行遁走——潛行之後,他唯一需要顧及的就是聖光特使,艾琳的實力明顯高出他一大截,很容易給他施加上魔法標記,破除掉他的潛行。
但他跟都頓之間不是簡單的你死我活的復仇,還有蒼鷺劍這筆賬需要了結。而此刻都頓身無長物,蒼鷺劍並沒有出現,因此,即使艾琳不在宴會廳裡,他也不能輕舉妄動。
他怕自己的激動情緒被都頓覺察到,於是緊緊的靠在春雨夫人的身上,以春雨夫人作爲遮掩。
從賓客的角度看,兩人似乎是在纏綿。可實際上,兩人心裡都緊繃如弦。
都頓的眼睛始終低垂着,沒有半分光彩。他並沒有注意到雷加,只是佝僂着身子從最隱蔽的牆邊走過,走向位於主席座位上的白沙侯爵,然後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
白沙侯爵先是厭惡的皺了皺鼻子。要不是他把自己的隨身家僕都罰進了狗窩,恐怕根本就輪不到都頓這個骯髒又瘋癲的家僕出來送信。等他聽完口信的內容後,原本就陰沉的臉上又添了幾分凝重。
雷加經過苦修,耳力已經明顯異於常人,但距離太遠,音樂聲和賓客的敬酒聲又太吵,所以什麼都沒有聽到,但他猜想應該跟鳳凰夫人有關。
白沙侯爵用銀勺敲了敲酒杯,示意音樂停止。春雨夫人對雷加低聲說道:“走,我們回座位上去。”
雷加這才放下春雨夫人,扶着她的腰,從舞池中走回之前角落裡的座位上,等待着白沙侯爵宣佈消息。
見舞池中最耀眼的明星散去,賓客們這才逐漸安靜下來。
白沙侯爵清了清嗓子,陪着笑臉說道:“諸位尊敬的客人,感謝各位蒞臨鳳凰夫人的生日宴會,但我不得不很遺憾的告訴大家,鳳凰夫人身體抱恙,見不得風,雖執意前來,怎奈身體實在難以支撐,所以,就不能出來當面跟各位致謝了,還請各位多多包含。”
底下的賓客立刻炸開了鍋,想到自己準備了那麼昂貴的禮物,卻連正主的面都見不到,紛紛敲着桌子叫嚷起來。
紛紛擾擾中,雷加不動聲色,眼睛只盯在都頓的身上。都頓在送完口信之後,低着頭,悄悄的從後堂退走。
雷加當即站起身來,卻被春雨夫人一把拉住。
“雷加……小心一點兒。”
雷加心頭一熱,衝春雨夫人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貼着牆邊朝宴會廳的內堂追去。
白沙侯爵注意到了雷加的舉動,可他正爲賓客的吵鬧而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何況他也巴不得雷加離春雨夫人遠一點,因此根本沒去理會。
雷加一進內堂,宴會廳裡吵鬧不休的聲音立刻被隔絕在身後,內堂裡空空蕩蕩,一派莊嚴肅穆的氣氛,三扇通往不同方向的大門依次聳立在內堂的盡頭。
都頓已經不見了蹤影,這三扇門後,必定有一個通道是能追上他的,只是雷加稍稍慢了一步,無法確定都頓究竟是從那扇門離開的。
他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爲錯失瞭如此良機而感到憤怒。
“年輕人,總是這樣生氣可不好。”
低沉的聲音從陰暗的角落裡響起,雷加這才意識到自己光顧着追蹤都頓了,竟然沒注意到顧立竟就坐在黑影裡。
雷加也顧不得客套,趁這裡沒有其他人,張口問道:“你在這裡坐了多久?”
顧立竟從陰影裡走出,線條堅毅的臉上依然鐵面無情。“很久,久到聽完了聖光特使艾琳女士和她父親紅杉家主的對話,久到看見一個病態十足的家僕匆匆鑽進了這裡的某扇門——”
雷加當即打斷他,“哪扇門?”
顧立竟停頓了一下,“我還以爲你會問我,關於聖光特使的問題呢。”
“我對貴族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沒有絲毫的興趣。”
雷加不耐煩的說道:“如果你還拿我當做是可以一起喝酒的朋友,就應該趕緊回答我的問題。”
顧立竟厲聲質問道:“既然是可以一起喝酒的朋友,爲什麼要拿走屬於黑甲衛士的聖光法器呢?”
雷加心中猛然一沉,像是做了一件對不起朋友的錯事一樣,臉色瞬間變的羞紅。“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我現在很急,沒法跟你解釋什麼,如果你想以黑甲統領的身份抓我,那就動手吧。”
說着,雷加的右手探向肩後,拔出了烏鴉劍,無鋒的劍尖倒垂在地面上,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上次與顧立竟切磋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雷加知道那次誰都沒有使用全力,輸贏也無所謂,可是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輸——
顧立竟搖了搖頭,手指從自己的黑曜石劍柄上移開,神情深沉似水,“不是已經知道了,是從你拿走聖光法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雷加怔了一下,“那你爲什麼不在當時就揭穿我?”如果是在黑甲兵營裡被揭穿的話,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戰勝顧立竟的。
顧立竟輕描淡寫的說道:“我說過,昨晚我就當從未見過你。”
雷加鼻翼微微翕動一下,“爲什麼?你不是痛恨貴族嗎?你不是鐵面無私嗎?爲什麼唯獨放過我?就因爲我告訴你酒裡有毒嗎?”
顧立竟抿住的嘴脣仿若一條陰沉的平線,他沉默了良久,直到雷加幾乎快忍不住耐性時,纔開口說道:“……因爲,我對當下的聖光失望透頂了。”
這句話從一位剛正不阿的黑甲統領口裡說出,無疑像是天崩地裂一般。黑甲衛士所侍奉的律法,就是聖光姊妹會制定的律法,如果連顧立竟這樣的好統領都對聖光失望透頂,這個世界的秩序真是到了崩潰的邊緣。
雷加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心思還在追蹤都頓身上,可是又必須等顧立竟說出都頓是從哪個門離開的。
顧立竟仰頭長嘆了一口氣,悲憤的說道:“想我顧立竟鐵面一生,自認爲得到了聖光的恩寵,所以倍加認真的執行聖光的律法。可是現在,作奸犯科的平民很少,爲虎作倀的惡僕貴族卻數不勝數,連聖光姊妹會的魔法師都爲了家族的利益而試圖謀害我,我向你討要聖光法器又有什麼意義呢?我雖手握黑甲兵權,其實充其量也就是一枚棋子,只是,在在權利的遊戲中,連最卑微的棋子也會有生存的**。”
雷加默默的收起烏鴉劍,走到顧立竟身邊,握住他滿是老繭的手,認真的說道:“不管遊戲如何運轉,你永遠是我心目中那名懲惡揚善、保護弱小的鐵血統領,這個世界的秩序即將崩潰,這不是你的責任,你要相信,終有一天,世界的秩序會重建的。”
“終有一天……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顧立竟苦笑一聲,把粗糙的大手從雷加手裡掙脫,指着一道門說:“你走吧,你要找的那個人從右邊的那扇門溜走了。”
雷加心中一喜,急忙朝右側的大門奔去。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來,回頭對顧立竟說道:“那一天究竟有多久我不好說,但你得先保證自己存活下來。”
說完,也不等顧立竟回答,就徑直通過了右側的大門,進入到了火鳥家族的內院之中。
內院曲徑通幽,到處都是花花草草,安安靜靜,完全沒有了浮躁的喧囂。
雷加小心翼翼的走在用鵝卵石鋪就的樸素小路上,秋日的花香味道,由他的鼻腔沁入脾臟,讓他狂躁的心跳逐漸恢復了正常的跳速。
他不敢相信這就是都頓居住的地方。這地方實在太美了,美的只配春雨夫人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居住。
但顧立竟應該不會騙他。
他拋開私心雜念,握緊烏鴉劍,沿着小路繼續前行。
走了三分鐘後,一處優雅別緻的小屋出現在他的面前,屋前掛着一條條紅色的紗幔,在徐徐的秋風拂動下,宛如舞動的火焰。
雷加謹慎的推門走入,通過門廳,走進房屋的深處——
一個女人背對着他,側身斜躺在華麗的躺椅之上。她的身旁只披了薄如蟬翼的絲巾,雪白的背部露在外面,纖細的腰肢慵懶的沉下去,豐腴的臀部隆起來,勾勒出一幅讓所有男人都怦然心跳的圖案。
她的頭髮是暗紅色,鬆散的搭落在肩頭,肩頭光滑的像是剛剛洗過澡的嬰兒,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捏一捏,看看是否是真的。
“你還回來幹嘛?”
女人沒有回頭,只用嬌媚慵懶的聲音輕斥道:“這裡是你這種人能進來的嗎?”
雷加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那女人把他當做家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