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中還漂着一隻鼓脹的眼球。
艾梨莎感覺到完好的腳背上傳來一陣刺痛,即使那裡什麼都沒有,她還是忍不住尖叫起來,她緊緊的抓住了雷加的胳膊,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用力。
雷加只是站在那裡,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像塊磐石一樣。
千牧雪發覺自己的手指因爲過度用力而顫抖,手指彷彿脫離了手掌。可她仍然無法將手指從雷加身上拿開。
她是獵人的妹妹,血肉模糊的場面她也見過很多次。可那些都與這次不同,鮮血的色調從未如此驚心動魄,觸目驚心,就好像她之前所看到的鮮血都是蒼白失色的贗品,而這次看到的纔是真正的色彩。
遠處,傭兵們的慘叫此起彼伏,中間還夾雜着一聲高亢而刺耳、緊繃的嘶吼聲,就像持續的吸氣一般。
雷加本想等千牧雪平靜一些之後就離開這裡,畢竟,艾梨莎是個難對付的女人,離她越遠,自己就會越安全。但當他聽到這聲驚悚的嘶吼時,他就像是被一把突如其來的利劍刺中了一樣,險些無法站穩。
那是惡魔的聲音,是撕魂獸。
不會有錯。
儘管他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但確定之後仍然有些不敢接受。
消滅這隻惡魔,是他不能逃避的責任。
他抱起瑟瑟發抖的千牧雪,將她安置在一處相對安全的角落,可千牧雪卻死死的抓住他,不肯鬆手。
“不要離開我。”千牧雪的眼中帶淚,她努力的壓抑住自己想要抽泣的衝動。
“我會回來的。”雷加平靜的說道。
“你保證?”千牧雪認真的問道。
雷加苦苦的一笑。“我保證。”
千牧雪這才依依不捨的放開了手。
而在遠處,艾梨莎正在跟撕魂獸對峙……
即使相隔很遠,艾梨莎也能聞到從撕魂獸身上散發出來的腐臭氣味。雖然她對惡臭並不陌生,但這種濃烈的味道還是幾乎讓她站不住腳。她被逼迫到一個角落裡,身後已經再無退路。
撕魂獸是個醜陋的巨怪。它的身體像是存活在深海地下的肢體生物,滿是浮點的皮膚上面還裹着一層粘稠的液體,看上去令人作嘔。
它的個頭很大,粗壯的四肢伏地,活像一隻被扒了皮的青蛙。但它的體型卻足足有兩個成年人那麼高,也出乎意料的敏捷,動作快的讓人心驚。當然,最可怕的還是那張鋒利的鐵嘴,以及鐵嘴裡那條不知道究竟有多長的舌頭。
一個拼命逃跑的僱傭兵,只是在一瞬間,就被撕魂獸的長舌纏住,然後吞到肚子裡去了。它的肚子又圓又鼓,還能看到裡面偶爾有掙扎的跡象。
品嚐完“美食”後,撕魂獸似乎並不着急進攻眼前的艾梨莎。它離艾梨莎已經足夠的近,而艾梨莎則被它逼退到角落裡,無處可逃。
它並不着急。艾梨莎對於它來說,無疑就是一道飯後甜點,一道可以耐着性子,慢慢品嚐的甜點。
艾梨莎擊敗過無數敵人,可那些敵人加起來,也不如眼前的撕魂獸恐怖。撕魂獸正慢慢的朝她逼近,地面搖晃着,就像怒海上船舶的甲板。
艾梨莎茫然的發覺到她手中的重劍像支柳條一樣,無力的晃動着。面對撕魂獸的緊逼,她脖頸的脈搏跳的飛快,令人作嘔的腐朽甜味,也讓她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
雖然恐懼深紮在心底,但艾梨莎卻並不打算放棄抵抗。她把手中的重劍又舉高了些,凝聚起自己的見習英雄鬥氣,同時下意識的舔了舔發於的嘴脣。
地窖方向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塌掉了。木質結構在火中動搖,爆裂開來,餘燼向上飄起。
艾梨莎強迫自己的視線不隨着灼亮的碎片往上飄移,而是把目光死死的鎖定在撕魂獸身上。
此時,除了恐懼之外,艾梨莎心裡還多了一份對雷加的愧疚。她覺得自己應該早點放掉那個與此不相於的陌生人。
撕魂獸似乎也注意到了地窖那邊的爆炸。那雙有着一條細縫的巨大紅眼不再注視艾梨莎,而是警覺的擰過頭去,用分叉的舌頭不停在空氣中試探着,就連渾身的肌肉也全都緊繃在一起,就像遇到了天敵一樣。當餘燼飄起時,它眼睛的那條細縫張的更大了。
這個動作,讓艾梨莎既感到慶幸,又感到惱怒。她還從來沒被面對面的敵人這樣藐視過。如果對方是人類,艾梨莎不會趁機偷襲,她會拿出鬥士風度,等對方轉過頭來之後,再將他的腦袋砍下來。但現在,她面對的是一頭兇殘的怪獸。她告訴自己,沒必要跟畜生講鬥士精神。
趁着撕魂獸轉移注意力,艾梨莎疾撲而去,將重劍的劍鋒直指撕魂獸的咽喉——經過短暫的觀察,那裡就是它最薄弱的地方。
撕魂獸的反應能力比艾梨莎預想中的要快的多。還沒等她的重劍靠近,撕魂獸就猛的回過頭來,擡高致命的利爪,張開大嘴,露出滿口不斷滴落粘液的鐵齒。
此時,艾梨莎收勢以晚,如果強行攻擊,恐怕不等重劍碰到撕魂獸的喉嚨,自己就會先被它的利爪撕成碎片。於是艾梨莎將身體轉向右側,避過撕魂獸的爪擊。
只可惜不夠快。
儘管已經做出補救措施,但撕魂獸的利爪還是擊中了她身側,將她重重的甩了出去。
艾梨莎先是一驚,然後鬆了口氣。撕魂獸也是勉強掃到了她,因此力道並不像想象的那麼大,銳利的爪尖只是將她的銀色鎧甲撕開了一道口子。雖然鮮血染紅了內襯,但只是皮外傷,並沒有傷及到骨頭。
這絲毫沒有讓艾梨莎感到安心。撕魂獸輕輕一揮,就像撕紙一樣的撕開她堅固的鎧甲,她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
撕魂獸昂起頭,大聲的嘶吼了一聲。它對於一個渺小的人類能夠在它致命一擊下存活而感到憤怒。它再度張開大嘴,甩出溼噠噠的舌頭。
艾梨莎顧不上思考,就勢在地上一滾,試圖躲開撕魂獸的攻擊。但她身上的鎧甲太過於沉重,嚴重拖累了她的速度。在敏捷如電的撕魂獸面前,她根本就無法逃脫。
艾梨莎被騰空拉起,黏黏的舌頭牢牢的纏住了她的腳踝,將她拖向撕魂獸黑洞洞的大嘴。
情急之下,她將手中的重劍狠狠的插向地面,終於減緩了撕魂獸的拉扯。
但這於事無補,艾梨莎心裡明白這一點。她的鬥氣雖然已經晉升爲英雄級別,但根本無法跟巨大的撕魂獸抗衡,她早晚都要被吃掉。只是作爲黎明之翼的鬥士之女,她絕不想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放棄。
她並不奢望那些僱傭兵能在這個時候幫她一下。那些僱傭兵們一看到撕魂獸,就四散驚逃,互相踩踏,至於他們的隊長施維因,就更加指望不上了,從始至終,艾梨莎都沒有看到這位隊長的蹤影,甚至連聲音都聽到,就好像從來都沒有這麼一個人似的。
就在她筋疲力盡,接近絕望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拉扯她的舌頭猛然一緊,這種緊縮似乎並不是針對她,反而更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樣。
不知爲什麼,她覺得原本佔據着主動權的撕魂獸此刻非常緊張。緊接着,她就看到一個人影,一邊朝撕魂獸衝去,一邊高喊——
“把你的重劍給我”
艾梨莎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將維繫她生命支點的重劍拔了出來,甩了過去。
重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然後穩穩的落到雷加的手中。
失去了支點的艾梨莎,立刻隨着撕魂獸的舌頭向後飛去。她就像一支被射出去的箭一樣,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這時,她纔開始後悔。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將如何死去,雖然在父親去世的幾個月裡,她有足夠的理由去思考跟圖巴的決鬥結果,但就算她做出了最壞的評估,也萬萬想不到,死亡將如此的降臨。
她已經聞到了由撕魂獸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惡臭,混雜着血腥的味道,讓她眩暈不已。
剛開始,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那麼輕易的就服從了雷加的話,把唯一能夠救命的重劍丟給了他。
但現在她覺得無所謂了,即使沒把重劍丟給雷加,死亡也不過是早一秒、晚一秒的事情。她總不能指望一個深受重傷、又被她關押在地窖中險些被燒死的陌生人,能夠拯救她。
她不甘的閉上了眼睛,準備接受自己的命運。
雷加在距離撕魂獸幾米處停了下來。這讓已經擡起雙爪,準備近身搏鬥的撕魂獸大吃一驚。
它看到雷加將重劍高高的舉過頭頂,立刻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它的舌頭,還暴露在外面,舌尖上還纏裹着一個人類。
等它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重劍裹挾着鋒銳的氣流,凌空落下,將撕魂獸的舌頭牢牢的釘在地面上。
撕魂獸慘叫一聲,連忙鬆開了艾梨莎。
但雷加卻沒有把重劍拔出來,而是赤手空拳,一步步走向撕魂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