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杜迪安被激,盧希斯微微一笑,道:“既然要聊,我們就聊真話,大家都是成年人,說謊沒什麼意思,還耽誤時間,您說是不?”
“不錯。”杜迪安樂意如此,道:“我只能保證自己說的是真話,但我怎麼知道你說的也是真話?”
“我們不妨起誓。”
“以光明神起誓?”
“當然不是,光明神是假的,用一個假的東西來當誓約,毫無可信度。”盧希斯直言不諱,完全沒有半分修道院的做派,道:“我們就以各自最敬仰,最敬愛的東西起誓,誰如果說謊,誰心底裡最想要得到的東西,最想要完成的願望,就將落空,怎麼樣?”
杜迪安微微挑眉,靜靜地瞧了他幾秒,才道:“沒問題,但你要附加兩個,除了這兩個外,你還需要以光明神的名義起誓,以修道院的身份起誓,不得違背!”
“我都不信神,沒想到您卻信。”盧希斯搖頭一笑,道:“好,我就吃虧點,加上這兩個,誰叫我坐的比你低呢。”
杜迪安不置可否。
二人迅速起誓完,盧希斯說道:“據我所知,杜先生兒時的願望,似乎也是當一名醫生,或是神官?”
“看來你做了不少功課。”
“畢竟是來拜訪您,若是對您一無所知,豈不是失禮?”
杜迪安沒再追究,他的資料早在擔任第九區長老時,就由教廷送到了修道院的手裡,資料的詳細程度甚至比他自己知道的都多,但資料畢竟是死物,而生活是活的,永遠都不會停止,永遠都會翻新,他說道:“既然如此,你也說說你吧,我挺想知道,修道院是怎麼把你栽培出來的?”
“您是想說,我這種人,怎麼會被修道院容許存在吧。”盧希斯微微聳肩,道:“當然是靠關係,如果關係不硬,我早就被趕出來了。”
“你父親的關係?”
“嗯。”盧希斯微微點頭,似乎不太願繼續談論這個,主動說道:“杜先生兒時也有一顆熾熱之心,爲何如今卻如此無情?您應該清楚,內壁區的力量,不是您能撼動的,而您的所作所爲,如果成功了,倒還好說,但這個可能性幾乎可以忽略不低,而失敗了,您和您身邊的人,都將被抹殺,甚至他們的親人,妻女,都將被牽連,您就算不同情那些普通人,也該同情下您身邊這些追隨您的人吧?”
杜迪安微微皺眉,他的這話讓他心中有些不舒服,這是一個以前他刻意迴避去想的問題,畢竟,推翻內壁區,他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們追隨我時,便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杜迪安冷冷地看着他,道:“這世上有很多人,不像你這樣,可以爲所欲爲,有關係撐腰。很多人想要生活的更好,只能用命來換,他們現在享受到的,就是他們冒險得到的。”
盧希斯嘴角微翹,道:“你覺得這樣的交換值得麼,他們用命來跟你交換財富,這跟魔鬼的契約有什麼不同?況且,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帶領他們過上好日子,沒必要做出叛亂的事。”
“什麼叫叛亂?”
“你現在就叫叛亂。”
杜迪安靜靜地看着他,道:“你也覺得叛亂是沒必要的,那你爲什麼還選擇叛亂?你違背修道院給你的任務安排,這難道不算是背叛修道院?”
“我並沒有背叛。”盧希斯搖頭,“如果我貪生怕死不來,才叫背叛,但我來了,就不算背叛,而且我現在的所作所爲,也是盡一個傳教士的義務,勸你向善,這怎麼能叫背叛?”
“但是你心中並不滿意這樣的安排,不是麼?”杜迪安目光深邃,道:“你上面提到真和假,在我看來,你的這種行爲就是虛假的,明明心底不滿意,但表面卻不敢表現出來,反而得應和,這就叫虛僞!”
盧希斯微怔,沒想到杜迪安用他的話反過來壓他,讓他無話可說,沉默數秒,才道:“的確,這是虛僞,但虛僞是人的本性,只要不傷害其他人,就不能算是壞事。”
“我從沒覺得虛僞是壞事。”杜迪安說道。
這話讓盧希斯再次怔住,他還想要辯解一番,沒想到全都白想了,而且杜迪安的話也出乎他的意料,皺眉道:“這世上虛僞的人總是可惡的,我們修道院雖然借用光明神的名義,但並不算虛僞,畢竟,沒有誰能證明光明神是真的,但同樣的,也沒誰能證明,光明神就一定不存在!”
“而我們借用神的名義,傳播的是善良,公正,仁愛!我覺得,這是大善,跟虛僞無關!”
杜迪安神色淡然,道:“的確,沒人能證明沒有鬼神,修道院也算不得虛僞,就算是虛僞,對於所有人來說,也是有益處的,人們寧可喜歡真小人,也不喜歡虛僞的人,歸根結底的原因,並非虛僞是一件多麼窮兇極惡的事,而是愚蠢的人太多,他們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所以自己上當受騙了,卻說別人虛僞。”
盧希斯啞然,感覺這話的苗頭有點不對,反駁道:“大多數人只是善良,並不是愚蠢,總有人把善良當愚蠢,但善良就是善良,如果人人都很聰明,那麼幹壞事的人也就多了。”
“但如果人人都是真小人,你覺得這世界會是什麼樣?”杜迪安靜靜地瞧着他,道:“我來告訴你會怎麼樣,政客撕破爲國爲民的假面具,直接用強硬手段鎮壓反抗聲音,商人的奸詐,也將得到律法的允許,如你所說,這世上只分真和假的話,那麼真的,比假的更可怕。”
他不給盧希斯插話的機會,道:“如果兩個人的身體都很髒,一個人穿了衣服,遮蓋住了,另外一個人就光溜溜的,任由別人看見他的身體,知道他很髒,從而遠離他,保護自己。這麼看來,真小人的可愛之處,就是警醒其他人,避免危險。”
“所以,人家憎恨虛僞!但是,如果所有穿了衣服的人,都把衣服脫掉了,也露出髒兮兮的身體,毫不掩蓋,那個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呢,那就是你會發現,街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沒穿衣服,都是很髒的身體,而那些真正的善良老實人,卻很少很少。”
“這個時候會發生什麼呢?結果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所有沒穿衣服的人,以多欺少,把這些善良老實的人奴役,毫不掩蓋他們的醜惡,光明正大的犯法。當然了,那個時候也就沒有法了,因爲壞人多,他們制定着法,到那時殺人是無罪的,強-奸是無罪的,所有人光明正大的釋放自己的本性,這時候,你還覺得真小人可愛麼?”
盧希斯聽得怔住,有些語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你說的這個太極端,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的確不可能。”杜迪安點頭,“因爲人人都虛僞,虛僞是貶義的,指表裡不一,剋制人的本性,是不是也算虛僞?如果算,那麼懂得剋制自己的本能獸性,才叫做人!換而言之,做人的第一步,就是從‘虛僞’開始的。”
他繼續道:“在我看來,做人不是一個總結,而是一個過程,在‘做’的過程中,從出生到死去,這一生的經歷就叫做人,而不是生下來就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