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大隊的大隊班子及各中隊長到會,李斌良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清楚地寫着壓力,顯然,是打黑除惡的任務指標給逼的,另外,他們還想兩面討好,既要完成任務,還不想得罪人,因此,這些日子的滋味肯定不太好受。再看關偉,雖然竭力撐着,但是,眼圈發黑,嘴脣上起了火泡,徐進安的臉色也極難看,完全透出他們內心的恐慌和壓力。當然了,他們的壓力和中隊長們的壓力完全是兩碼事。
會議開始,李斌良提出,通過前段摸底及問卷調查,一些黑惡勢力的犯罪線索已經蒐集上來,問大家下一步打算怎麼幹。
中隊長們互相看了看,沒人說話。
李斌良看着徐進安:“徐大隊,你是大隊長,一點想法也沒有嗎?”
徐進安:“啊……有,下一步,應該蒐集證據,抓人。”
李斌良:“那爲什麼還不行動?”
徐進安:“啊……正要行動……李局,還沒向你彙報,這些線索雖然蒐集上來了,可是,都是匿名提供的,能站出來指證的,還真沒有,所以,不太好辦!”
關偉:“是啊,光聽到轆轆響,不知道井在哪兒,沒法下手啊……大家說是不是?”
關偉眼睛看着幾個中隊長,有人輕聲附和着:“是啊是啊,有些羣衆確實成問題,你動員他提供線索,他提供了,可是,當你要做筆錄時,他就不幹了,說口頭怎麼說都行,要是讓他們當證人,他們堅決不幹!”
聽了這些,李斌良倒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他們的話屬實,這種情況在打擊刑事犯罪、尤其是打黑除惡鬥爭中經常遇到。背地裡,一些人對黑惡勢力恨之入骨,盼着公安機關馬上把他們抓起來,可是,要他們作證的時候,他們卻說什麼也不幹了。這樣一來,公安機關就陷於困境,不打吧,羣衆反響強烈,打吧,又沒有證據,結果往往搞得非常被動,兩面不討好。
但是,這種心態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平頭百姓,只想過太平日子,哪惹得起黑社會惡勢力呀,打蛇不死,報復可了不得呀,所以,關鍵時候,往往指望不上他們。
但是,李斌良在這方面的經驗和體會太多了,對人性的瞭解也太深了,這是在座的大中隊長們不能比的。他沒有馬上給出答案,而是問與會者:“大家說,這種情況該怎麼辦?把打黑除惡鬥爭停下來?算了?”
沒人出聲。
李斌良:“關隊長,你是大案隊長,你說說,該怎麼辦?”
關偉:“這……我想不出來,現在又不興打人,又想讓人張嘴,不好辦!”
李斌良:“你的意思是,你們刑警只有被允許隨便打人才能破案了?”
關偉:“這……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實在沒好辦法呀!”
沒必要再追問下去了,大家的目光都在望着李斌良。
李斌良:“都看我幹什麼,啊,讓我拿出辦法來,是吧。那好,我就說說自己的看法。打黑除惡,有沒有難度?肯定有,而且非常大,那麼,這些難度怎麼辦?只有一條,克服。我們所以蒐集不上證據來,是因爲工作沒做到家,只要工作做到了,證人一定會站出來的!”
李斌良看到,與會人員看着自己,臉上都是懷疑的神情,關偉更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是啊,領導的原則話好說,可是,具體工作難做。大家一定認爲自己只會說大話,所以,他們纔不服氣。
李斌良把這些說了出來:“大家可能會想,你當局長的上下嘴脣一合,說話容易,可我們怎麼做呀?現在,我就把想法說一說。大家想一想,那些受害羣衆恨不恨黑惡勢力?”
大家眼睛盯着李斌良,都是肯定的目光。
“恨,這一點不用懷疑。他們非常渴望公安機關狠狠地打擊他們,爲他們出氣伸冤,所以,從根本上說,人民羣衆是歡迎和支持打黑除惡鬥爭的,也是願意幫助我們的。之所以不敢站出來,只是怕得罪人,怕報復罷了。那麼大家想想,什麼人能夠克服恐懼,站出來給我們作證呢?”
與會人員都現出思考的表情。
李斌良:“那一定是受黑惡勢力之害最深的人。明白了吧,下一步,我們就要找到這樣的人,激發出他們的仇恨,讓他們明白我們的決心,我想,他們一定會站出來的,關鍵是看我們能不能找到這樣的人。”
與會人員都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實,道理非常簡單,誰受了欺負心裡能平衡?特別是那些受害深重的人,如果有公安機關支持,怎麼會沒人站出來呢?
李斌良:“另外還有一個辦法。我想,這些黑惡勢力在奉春作惡多年,肯定氣焰囂張,所以,他們的違法犯罪活動不會太隱蔽,我們可以迂迴作戰,側面攻擊,從毒品啦、賭博啦、嫖娼啦等方面入手,抓到他們的把柄,採取強制措施進行審查,進而層層突進,把他們的黑惡罪行挖出來,羣衆看到他們被抓起來了,勇氣就會倍增,這就對我們下一步開展工作提供了有利條件。我想,有了這兩條,大家足以取得突破了。對了,我不多要求,每個中隊給我突破一起案件,或者抓起一個黑惡勢力重要成員來,能做到吧?”
會場上響起稀落的應聲:“能。”
聲音不夠響亮,但是,此時能夠發聲呼應就足夠了。
李斌良:“我再補充一點。在行動中,既要注意固定證據,還要注意控制目標,這些人非常狡猾,一旦察覺風聲不對,肯定會外逃的。所以,各中隊一旦發現證據,哪怕是輕微的證據,都要立刻報拘報捕,我跟法制部門協調一下,在不違法的前提下,能批就批。大家說可以吧?”
“可以!”
聲音還是參差不齊。這時,王天突然站起來:“怎麼回事?沒吃飯哪?重來一遍,可以不可以?”
“可以!”
聲音比剛纔響亮多了。
喊完後,有人看着王天樂了,王天卻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坐在那兒。
李斌良:“那好,下面你們自己研究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李斌良有幾分激動地離開了刑警大隊。
他的激動除了剛纔動員會上自己的發言所致,更重要的是,他從會場上的氣氛中感覺到,大家已經一定程度地擺脫了徐進安和關偉的控制,可以有限地公開表達自己的真實意志了。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這只是開始,艱難的鬥爭還在後邊,儘管自己的動員發揮了作用,提供的方法也很具啓發性,可是,要想取得真正的突破,還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果然,在李斌良動員後,刑警大隊各個中隊都行動起來,經過耐心的思想動員,還真有人站出來作證了,可是,當再找那些黑惡勢力頭目時,人都不見了:肉霸去山東旅遊了,沙霸出門買車了,煤霸誰也不知哪兒去了……最後,還是七中隊好不容易抓到一個霸,他又死豬不怕開水燙,怎麼審也不認罪,一時難以報捕。
更重要的是,有一個最重要的人物還逍遙法外——袁萬春。
種種跡象表明,那些浮在表面上的“霸”們,都和袁萬春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都恭敬地稱袁萬春爲“哥”,袁萬春風光還在,他們的頑抗之心就不會死,奉春人民就心有顧忌,不敢放心地站出來跟黑惡勢力作鬥爭。
必須對袁萬春動手了。
可是,怎麼動手?他的影響那麼大,他和市裡一些領導的關係那麼親密,他有那麼廣泛的關係網,沒有突破點,輕率地動他,沒有任何好處。
眼前,突破點只有一個,關麗麗那臺打印機。
可是,怎麼才能接近關麗麗那臺打印機呢?
要想靠近那臺打印機,必須有人能靠近關麗麗,而靠近關麗麗,還不能引起她和袁萬春的注意。
可是,上哪兒去找這樣的人呢?
李斌良終於想到了辦法,而這個辦法是受一件偶然的事觸發靈感想出來的。
爲了能集中精力,少受干擾,李斌良決定讓王淑芬帶女兒回江泉。
他來到那家旅館,找到她們的房間,可是,房門鎖着。
問了一下,一個女服務員告訴李斌良說,母女倆跟一個年輕女人出去了。問去了哪裡,服務員說不知道。
李斌良很快猜到,這個年輕女人可能是關麗麗,急忙給王淑芬打手機,果然,王淑芬接了電話後,承認是在跟關麗麗逛街,隨後,關麗麗又接過電話。
“李局長,我是關麗麗。我不是說抽空拜訪她們嗎,剛纔有時間就找了她們,陪她們一起逛逛街。對了,李局長,你們怎麼讓她們住那種旅館哪,檔次高低不說,也不安全哪!”
李斌良被關麗麗的話觸動。那個旅館的檔次雖然不算低,可也談不上高,當然可以住,可是,關麗麗的“安全”兩個字讓他動了心,現在,打黑除惡正緊,自己又發誓和他們鬥爭到底,他們肯定對自己恨之入骨,萬一……
他又想到山陽的事件,想到女兒那次的遭遇。
他有點兒害怕起來。
關麗麗:“李局長,我想另外給她們安排一個條件好一點兒的旅館,錢你不用擔心,我來負責……”
“不不不,不能這樣……”
“李局長,你讓我把話說完哪,我一猜你就不會同意。我還有一個想法,我住的地方你去過,平時,就我一個人住,真挺孤獨的,我想讓大姐和苗苗去陪我兩宿,我們姐倆也說說心裡話。你看怎麼樣?”
李斌良沒有馬上回答,因爲,他感到一道亮光如閃電般在腦海中閃了一下。
有了……對,就這麼辦!
他沉了沉纔回答:“哎呀,關小姐,這是不是太麻煩你了?”
關麗麗急忙地:“這有什麼麻煩的?王大姐和苗苗給我做伴,我感謝還來不及呢,就這麼定了。李局長,你還有什麼事嗎?”
“啊,暫時沒有,她們跟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就這樣,再見!”
“再見!”
李斌良放下手機,感到心在突突地跳着。
這是個機會,一個好機會。
儘管怎麼利用這個機會還沒想好,但是,這肯定是個機會,不能放過。
“……是機會,是個機會,可是,怎麼利用呢?”
何政委、魯鵬、趙民都在李斌良辦公室裡,大家商量着這件事。
何政委自語地發問後接着說:“斌良,你應該對你愛人……不,對王淑芬心裡有數,她能夠協助我們工作嗎?”
李斌良沒有馬上回答,因爲,他沒有把握。
你要王淑芬完成任務,就必須告訴她爲什麼,她如果知道了你的用心,會作何感想呢?即便答應了,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被關麗麗看出來嗎?萬一被關麗麗看出來怎麼辦?肯定會被袁萬春知道,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但是,這幾乎是唯一的機會,一定不能放過,只是,必須想出萬全之計。
四人都沉默起來,都皺着眉頭思考着。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
趙民走上前,把門打開,一愣,急忙閃開身子。
“李局長……”
李斌良向門口看去,天哪……
是苗雨。
苗雨看着屋裡的幾個人:“李局長,你們在開會……”
何政委:“啊……不,開完了,開完了,咱們走吧,走吧!”
何政委和魯鵬、趙民急忙走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李斌良和苗雨,苗雨把門關上,走到李斌良面前,秀麗的眼睛閃着幽幽的光,直視着他。
但是,李斌良只是碰了一下她的目光,就垂下眼睛。過去,他是多麼喜歡她的這種眼神,他曾經長久地端詳過她的眼神,和她久久地對視,只有最親密的戀人才會有的那種對視。可是,現在還能這樣做嗎?她已經是他人的戀人,也許,很快就會成爲他人之妻,你再這麼做,只能是厚顏無恥。
李斌良:“苗雨,你,有什麼事嗎?”
苗雨:“沒有,我就要離開奉春了,臨走前,想問問你還有什麼事沒有?”
有,當然有,我有多少話要對你說啊,你給我的幸福,我的痛苦,我的思念,我的折磨,我的打擊……我多麼想向你傾訴,可是,這種時候,我還能對你說什麼呢……
李斌良慢慢搖搖頭:“沒有了。”
苗雨:“這……就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李斌良木然地看着苗雨,不明白她的意思,甚至,都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麼。他認爲,這可能是跟她的永別,可能,今後再也不會見到她,即使見到她,她恐怕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因此,他再也不控制自己,任雙目放肆地看着她,想把她記在心裡,哪怕日後再把她遺忘。看,她的變化真不大,還是那富有個性的秀麗面龐,那微微翹起的鼻子,那潔白如玉的皓齒,那線條優美的下巴……油然間,她的面孔又幻化成另一副面孔,另一個女人的面孔,那是一副充滿溫馨而又平靜的面孔,一雙明亮的眼睛……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她是爲了救你的命而離開的,她帶走了你心底的一處溫暖和光明,她的離去曾經使你陷入到感情的黑巷和深淵,直到眼前的她出現,可是,她現在也要走了,以另外一種方式走了,從你的生命中離去……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的殘酷,爲什麼我愛的人都要離我而去,我的感情歸宿將在何方……
李斌良清晰地感到,淚水在從心底浸潤上來,他不得不極力控制,使它止步在眼底,並擠出了一絲微笑。
“苗雨,沒別的了,實在要說,只有一句話,祝你幸福!”
苗雨一怔。是眼睛看錯了吧,他的眼睛怎麼好像溼了?
沒等看清,她就垂下眼睛:“就這些?”
李斌良:“只能是這些了。對,還有個囑咐,今後,少寫太過尖銳的文章吧,會給你帶來壓力的。壓力,還是由我們男人來承受吧!”
苗雨:“可是,男人有時也需要女人的幫助!”
李斌良:“可能是吧。這只是我的忠告,畢竟,我們……我們曾經……是朋友。”
說出最後三個字,李斌良差一點兒哽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