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韓廣生四十一歲了,人到中年的他壓力格外的大。首先是工作中的壓力,身爲重特大案件調查處處長,韓廣生每天面對的都是一些普通人也許一輩子也接觸不到的人間慘劇、人渣敗類。這幾個月來,他被兩個案子難住了。一個是三個月前康平縣東昇鄉出了件殺人碎屍案,小兩口在家裡被人給殺死後大卸八塊。行兇的罪犯連看門狗都一併殺死,用鍘刀砍成了數段,可謂是雞犬不留。這個案子發案至今,連犯罪嫌疑人都沒確定,是仇殺還是劫財也沒整明白。
還有一個案子,就是半年以來已發案八起的連環搶劫殺害出租車司機案。從1990年6月份開始,有人開始連續持槍搶劫出租司機,每次作案都是用鋼珠槍打爆司機的腦袋,至1991年1月份,已經發案八起,可直到這時韓廣生也沒摸到半點破案的頭緒。“鋼珠槍劫匪”已經成了糾結於瀋陽出租司機心中的一個夢魘,那段時間,一提起“鋼珠槍”三個字,瀋陽的出租司機無不心驚。
這兩個案子都轟動瀋陽,在社會上影響極大。上級給韓廣生下了死命令,限他春節前破案,眼看着最後期限將近,韓廣生卻仍無良策。
工作上有壓力,生活中的韓廣生也同樣不輕鬆。1991年,正是第一次行政人員工資改革前夕,那時公務人員的工資可不比現在,他們的收入普遍低於企業工人,相對於已經高漲的物價,普通公務員的那點工資也就剛剛夠維持生活。韓廣生的老婆於紅,是瀋陽防爆器械廠的工人,這家廠子早在1986年就破產了,乃是新中國第一家破產的國企。這麼多年來,韓廣生一家三口,就靠他那點工資生活,日子過的相當拮据。1991年的時候,精裝的“遼葉”香菸已經漲到兩塊錢一盒,韓廣生只得改抽五毛錢一盒的不帶咀“大生產”,與民工處在同一個檔次。看到這裡,有些人一定會質疑,好歹韓廣生也是要害部門的處級幹部,抽菸還用自己買?就算自己買也不至於和民工一個檔次吧?
可事實就是如此。之所以這樣,是因爲韓廣生這個人不同一般,要不別人也不會稱他爲“鐵驢”。韓廣生是農家子弟,沒有任何背景,在文革中他靠着鎮壓武鬥當上的警察,可以說他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拿命拼回來的。很多人掂量不出“鎮壓武鬥”這四個字的份量,但是在東北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應該知道,當年瀋陽的警察是拿着五四手槍,去鎮壓擁有高射炮、重機槍的武裝暴徒的。
因爲珍惜得之不易的警察身份,所以在工作中,韓廣生可謂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無論是誰想走他的後門,除非先把他斃了纔有可能”。爲此,韓廣生得罪了無數人,罪犯恨他,同事們抱怨他,他老婆於紅也跟他吵架,就連他女兒韓雪都喊他鐵驢。但是韓廣生頂住了各方壓力,始終不爲所動,因爲他有着自己的信念,他堅定的相信黨和人民不會虧負他。事實也確實如此,從警二十年來,年年韓廣生都立功受獎,這樣的榮譽,在瀋陽警界只他一人而已。每當韓廣生感覺快被壓力壓垮時,他就把歷年的立功獎章、榮譽證書找出來看一看,一切的委屈與痛苦便會煙消雲散,然後他便會以更飽滿的激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可惜的是,只讀過小學的韓廣生不明白,在當代中國當一個清官,是有悖歷史潮流的行爲,不久之後,他將爲他的選擇付出比生命更爲寶貴的代價。
剛接手劉涌的案子時,韓廣生並不是很重視,因爲那兩個影響更大的案子還沒破,上級還在天天催呢。而且,韓廣生手裡已經無人可用,八處的三十八名幹警都已派往了第一線,而按照規定,從各分局抽調的警力只能執行任務,不能負責辦案。拿到案子的卷宗時,整個八處只有韓廣生一個人在坐鎮指揮。無奈之下,韓廣生給人事處撥了個電話,說因爲案子太多,請求給八處再配備兩名警員。人事處卻說無人可派,讓韓廣生自己想辦法。
韓廣生沒轍,便決定親自上陣,先調查着再說。第二天,研究完案子卷宗,韓廣生把當事人秦瑞田找到了公安局,倆人仔細研究了秦瑞田的所有社會關係,排列出了所有與秦瑞田有過矛盾的人,又對這些人一一分析甄別,最後確定了一個十三人的大名單,劉涌就在這十三個人之中。
韓廣生覺得十三個人還是太多,面太廣,無從下手,便又讓秦瑞田把這十三個人按照“最有可能”、“很有可能”、“有可能”三種標準給分組。秦瑞田經過長時間考慮,在“最有可能”這一組中寫下了四個人,劉涌的名字仍然在列。這四人中,除了劉涌,另外三個都是與秦瑞田有債務糾紛的生意人。這時韓廣生心裡就有了破案的大體思路,但僅僅是個思路而已,畢竟他一個人是無法去破案的。就這樣,案子被暫時掛了起來,而劉涌也因此得以多過了幾天逍遙自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