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兒……”
連映雪的眼裡,涌現出無盡的哀怨,面對着自己的兒子,他的如此不理解,此刻她只覺得心口似萬箭穿透那般痛苦與無可奈何。
“您是我的母親,我無比的敬重您,也沒有哪一刻不想將您從冷宮裡解救出來,只孩兒當時的羽翼並未豐滿,只能眼看着您受盡十年的磨難,所以我無法理解,爲什麼你要詐死,卻不知會我一聲,讓我那般的絕望,對父皇亦恨到了極致。”
端木曦的聲音,透着沉重的壓抑,一直以來,他抱着這樣的念頭,母親是被父皇害死的,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那個男人,即使他無數次表現出對此事的懺悔,他也不曾表露出絲毫的心軟,如今,母親又真切的出現在他的面前,?這讓他只覺得從前所做的那些,全都被推翻了,他所固執認爲的事情,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
“假如你知道我還存活於世,今時今日你還可以站在這裡同我講話嗎?你那多疑的父皇,如果發現你的傻不過是種僞裝,他會讓你活在這個世上嗎?你和他之間的爭鬥,。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他不會像你這般還擁有人的真性情,只要對他不利的,他眼睛都不眨的便可以除去。”連映雪神色激動,這十年以來所受到的屈辱與痛苦彷彿一夕之間又涌上了腦海,那些片斷,在不停的迴轉,在無時無刻的提醒着她,端木齊囚了她大半生,禁錮她的自由,連心裡的渴望他都要一併奪去。
司清瑤無言以對,漠然看着這一幕。
很大程度上,連映雪若不是詐死,端木曦不會如此痛下決心去放手一博,那時的時機並不是最成熟的,連映雪這樣做促使他加快了步伐,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不想聽這些,我只知道你不應該這樣隱瞞我。”
端木曦搖頭,眼裡有着沉重的失落。
他退後兩步,不願意再面對這一切,走到司清瑤的身邊,拉起她的身,頗有感觸的說到:“你當年的心境,我現在完完全全體會了,也明白了你爲何要離開我這麼長時間。”
一直以來,他以能地母親救出來爲所有的目標,朝着這個點在不斷的努力,到頭來卻發現,他所追求的不過是場假像,因爲這個,他無比痛恨着自己的親生父親,將他囚禁在那座冷宮裡,再過些年,他是不是又會成爲下一個端木齊?
“曦兒,你聽我解釋啊,我這麼做全都是爲了你,這世上有哪個當母親的是不想見到自己兒子的?我被關的那些年裡,做夢都在想着能見你一面,後來終於在叢哥的幫助下逃了出來,我也沒有哪一刻不想念你,只是我更明白,我與叢哥的事情,你是不會接受的,我已經在宮裡受了那麼多年的罪,我不可能會與你回宮做什麼太后,我只想與叢哥一起快意江湖,請原諒我的自私,我的前半生已經受盡苦難,我不想我的下半生仍然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過。”連映雪絕美的臉頰,淚不停的滑過。
這讓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映雪,他現在無法理解你,將來會明白的,咱們還是走吧。”
“你可以走,我娘必須留下。”
司清瑤能感覺到,說此話時,端木曦的指尖格外用力的握住了她,讓她覺得生疼生疼的。
“你可別欺人太甚,我帶你娘離開這裡,是她一直以來的心願,她在宮裡受盡苦難,難道現在你當皇帝了,還不可以放你娘自由嗎?”
中年男子似是氣極,上得前來,高大的身形將連映雪護在身後,神色複雜的看着端木曦,
“你不可以如此自私,只想着自己,卻不想你娘她最想要的是什麼。”
“朕是皇帝,她就是太后娘娘,太上皇還在宮裡好端端的活着,你憑什麼可以帶着太后離開這裡?”端木曦的周身有一種異常強大的氣場,說出這番話之後,竟是震得該男子啞口無言,唯有沉默。
“你有替我孃的名節考慮過嗎?”
他再度發問,咄咄逼人。
“世人眼裡,我已經死了,曦兒,你就讓娘跟他離開吧,我與太上皇之間的恩怨糾葛,你應該最是清楚不過,我怎麼可能回宮裡去跟他生活呢?他就是個瘋子。”連映雪有些害怕的躲到了中年男子的身後,“我不會回宮的,假如我願意去當那個太后,又何苦隱瞞自己沒死的訊息呢?”
“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竟然強行要求自己的母親去做她不願意的事情?”
見到如此的連映雪,中年男子的神情越發的凝重,
“或許我們一開始助你坐上這個位子,終是錯了?”
“你們助我?你們是在逼我。”端木曦挑眉,冷哼一聲,這個男子,他霸佔着母親的愛,這讓他無法和顏悅色的與之溝通。
“你不要天真的以爲,在宮裡,僅憑你一己之力,便能夠毫無顧慮的安然無恙活了這麼多年,倘若不是我拿銀子在暗中打點一切,八歲之後的那幾年,你還只是個孩子,你認爲不會有人發現你的秘密嗎?當然有人發現,只是那些人,都讓我暗中處理了,我在宮裡苟延殘喘的生活着,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帶你母親出去。”
中年男子出離的憤怒,
“你現在一定不知道我是誰對吧?那宮裡有個叫福全的老太監你一定知道吧?他就是我在宮裡的身份,我每天要戴着滿銀髮,還有那張人皮面具,這一戴,就是十年,自從冷
宮失火之後,我便以年事已高爲名,出了宮,你可知道在宮裡有多少事,都是我替你擋下來的?如今你倒好,拍拍手就將這一切都推得一乾二淨。我與你娘替你掃清了多少障礙,又豈是你能夠知曉的。,
“叢哥,別再說了!”連映雪出聲打斷該男子的怒吼,“這些是我這個當孃的應該替他去做的。”
“你們兩個就不要一唱一和在我跟前演戲了,你是我娘,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而這個男人,他想去哪裡,你也不要跟着。”端木曦怒聲打斷這一下,心下越發的亂了。
福全公公?
那個在幼年時,只要有人欺負他,就會笑眯眯的出現,幫他解圍的福全公公?
在得知他已告老還鄉之後心裡悵然若失,還曾想過要派夏如塵出宮去找一找,找到了就給他一筆銀子,讓他安享晚年。
他就是眼前這個憤怒的看着自己的中年男人?
記憶裡一直心存感激的人,如今與自己最討厭的人重疊,他不知道這是一番怎樣的糾結,他緊緊皺着眉頭,怎麼也無法撫平,連映雪見他這般模樣,亦是心慌意亂,一邊是她親生的兒子,一邊是她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良人,這兩個人,不可以如此的敵對啊。
“曦兒,你一定堅持要讓我跟你回去嗎?”
她輕啓脣,秀眉緊擰,眼裡的無奈看得讓人揪心的痛。
“是,你是我母親,不陪在兒子身邊,卻去陪着一個不是父皇的男人,這算什麼?”端木曦加重語氣,他不是不清楚,母親對父皇無一絲情意,更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在宮裡她受了多少苦難,正因如此,他纔想要將母親留下,讓她享受應該得到的尊貴,她原本是東安國公主,原本就應該獲得最尊貴的生活,最好的待遇。
還有更重要的便是,他說到底還是管端木齊叫父皇。
面對這樣的糾葛,他實在不願意多去細想,也無法靜下心去體會母親的苦楚,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也最是累人,如今,自己的母親也陷入這樣的僵局,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好,我跟你回宮。”
連映雪似是下了重大決心般,咬着脣,眼裡的淚,不甘心的一滴一滴落下。
“映雪,你的意思是讓我再回宮去做福全公公嗎?”
中年男子急了,低頭看向她,
“咱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回東安國去嗎?”
“福全已經在這個世上消失了。”端木曦冷眼看他,狠決的說道。
他這句話,無疑是堵死了二人能夠相守在一起的最後一條道路。
氣氛讓他弄得越發緊張,所有人都在此時沉默不語,端木曦不再開口,誰也不敢再說什麼,夏如塵神色有些無奈,一直在不停的看向司清瑤。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夠在這個時候說些什麼,挽回這樣的局面。
擡了擡眼皮,司清瑤仍然欲言又止,這個時候,端木曦怕是聽不進任何話語的,他現在一門心思認爲這件事情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讓他這麼快便接受連映雪自此將與這個男人回東安國的事實,的確不太可能,所以她仍舊保持沉默。
“映雪,我不同意。”
中年男子最終,啓脣堅定的說道。
他目光清朗,直視着端木曦:“這是你的母親,爲了你受盡這世間的折磨,你若還如此待她,良心何在?她本應有最尊貴的身份,嫁到這裡來,被你的父皇一再迫害,因爲你,她纔不得已在宮裡待了這麼長時間,現在你長大成人,稱帝即位,是不是也可以放你母親一條生路,讓她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他的話,句句在情在理,可是司清瑤也不能讓他與連映雪就這樣真的去了東安國,於是終於開口說道:“站在這裡一味的爭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如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大家都靜下心來談一談如何?”
她的話,沒有人迴應,但是端木曦沒有反對,也就是默認了。
碧落山莊
此處風景奇美,又傍山倚水,立在這樣的環境裡,能讓人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司清瑤不由得攤開雙手,立在湖畔,貪婪的呼吸着此處新鮮之極的空氣。
自從小錦兒失蹤之後,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心境了,終日都活在戒備之中。
“清瑤。”
端木曦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身後,似踏浪而來,在她身後圈住她纖弱的身子,感受着她的溫情,他一直緊繃着的面部線條此時也終於緩和下來。
“這個地方,是我幾年前看好的,當時冷宮還未失火,我想着能夠讓她在這裡,靜靜的度過她的下半生,那個時候我並未以奪位爲最終目的,我只是想着,能夠將她解救出那個牢寵之中,她所製造的那個假象,讓我迷失了心智,在仇恨的驅使之下,我顧不上其它了,我只想復仇。”
“這裡很美,住在這兒,心情會變得很平靜。”
她輕聲說道,任他擁着。
也明白這個時候的他,是最痛苦無助之際,如果在這個時候推開他,她會於心不忍。
心裡更有個小小的期盼,會不會因爲這個事情,他會重新去審視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會不會因此而放棄這些虛無的榮耀,去過真正能讓他快樂的生活?
“可是她不理解,做爲我的母親,她只想過她的生活,卻從來不將我算在內,我是她的兒子啊。”
他將頭埋在她的頸間,感受着髮際間傳遞過來的清香。
現在他的心裡,已經是一團混亂,小錦兒不見了,母親雖然出現了,卻是要告訴他,她要跟另一個男人一起遠走高飛,從此不再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
“清瑤,我只有你了。”他低低的說道,“我在這個世界上,很孤獨,從來都是很孤獨,許許多多的事情,我只能一個人去面對,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等找到小錦兒,你便會帶着小錦兒永遠的離開我,就如現在我的母親她如此堅決的拋棄我一樣。”
她的眼角,慢慢的有淚逸出來。
前世的她,無父無母,因此,早已習慣了一個人。
現在的端木曦,說出這樣的話來,無疑已經到了最脆弱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