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簡凡?”
急救室門開了,出來了一位醫生,卸着口罩。簡凡一驚舉着手,我我我……趕緊地湊上來,醫生怪怪地看着簡凡臉上掛着血,不過還是指了指裡面:“進去吧,病人要見你……他現在情緒剛穩定,別刺激了啊。”
“哦……知道了。”簡凡趕緊地一縮身進去了,後面幾個不放心的小警也蹭着要鑽進去,被醫生伸着手全堵外頭了,不但堵了,還教訓上了,首當其衝地教訓的就是長相有點坷磣的肖成鋼,就聽醫生說着:
“別有下次了啊,甘油三酯血癥,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大腦中樞神經,你們再刺激刺激他,腦供血出現問題,有可能導致偏癱或者梗塞,這次幸虧在醫院搶救及時,要在其他地方,一口氣緩不過來,誰負這個責?……病人需要關懷、需要愛護,你們不能故意氣他不是?剛纔誰跟老人吵架來着,滿樓道都聽到了。”
得,醫生說得越嚴重,基本表示病人沒事,而且反襯出醫生的醫術什麼的還是滿高超地,此時這位大夫抓着肖成鋼當典型了,嘮嘮叨叨埋怨了幾句,再一問肇事者是誰,肖成鋼樂了,謔笑着指指裡頭:“吵架那個您不剛叫進去了嗎?不光吵了,還打起來了。”
“啊!?……這還了得……”
醫生一緊張,砰聲關上了門,把一干警察又關到了外頭。
急救室裡,躺着已經睜開眼的陳十全正拉着簡凡的手,倆個人哪還像不共戴天的樣子,醫生看這倆人談得很安靜,遠遠地沒有打擾。
“還疼麼?”陳十全眼光裡透着幾分歉意,手伸着,簡凡握住了,笑着搖了搖頭。陳十全也笑了,有點釋然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着說着:“說是師傅,我也沒教你什麼,再說你不當警察了,我也沒資格打你了。”
“師傅,你打都打了,又來賣好啊?”簡凡笑着埋怨道,又打趣着:“我可不是打不過你啊師傅,那次抓花臉鼠在半路上我可給你打了個旗鼓相當。”
“那等我好了,再來一場?”陳十全弱弱說着,眼神裡透着豁達。
這下可比讓簡凡真打還高興,眼神裡的笑意,話裡的玩味,又好似看到那個偶爾開個玩笑沒大沒小的陳師傅,這纔是師傅,一樂呵拉着陳十全的手:“那你快好起來,其實我沒別的意思,不是真讓你殺豬去,您不怪我吧?”
“怎麼會?”陳十全釋然地說着,摩挲着簡凡的手。
男女之間的感情微妙,可男男之間的感情呢,比微妙還妙不可言,特別是在警察這個特殊羣體,別看平時罵得吹鬍子瞪眼、打得不可開交,但真正到了應敵的正場,鬧得越兇的反而配合越默契。也像簡凡和陳十全這一對特殊的關係,如果不是真正瞭解,或許這話連刺激也刺激不到,更別談老拳相向了。
於是,淡然一笑,前嫌冰釋了,看着師傅開口說話而且回覆了記憶中的樣子,簡凡是格外地高興,說了幾句。陳十全弱弱地回了舊題。拉着簡凡問着:“小凡……你剛纔數了一堆以前的事,其實殺了多少人我也記不太清了,可有一件,我一輩子忘不了……”
“小漳河!?”簡凡一下子想起了張傑,想起了那次。
陳十全搖搖頭:“不是……機械公司那件,你沒提,不過我想你聽說過。”
“秦隊以前說過,不過那案子是加密級的,我沒資格看。”簡凡打着馬虎眼。
“案情都知道,可實情未必都知道……是個歹徒綁了一身炸藥要炸機械公司大樓,當時我在特警支隊是外勤隊長,我們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擊斃歹徒,保全大樓,最大限度地消除對社會不良影響……我帶着一幫血氣方剛、嫉惡如仇的隊員直奔現場,當時機械公司的大院像開了鍋一樣,疏散圍觀的羣衆就有幾百人,在周圍我們一共找到了四個狙擊點,六個狙擊手都沒有把握一槍斃命,拖延和喊話足足喊了三十分鐘,而歹徒卻是精神亢奮,要見當時的老總畢路勝,可這個人早嚇得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簡凡感覺到師傅的手在顫抖,莫名地顫抖,趕緊地兩隻徒勞地握緊了這隻手,看着一臉落寞的師傅,不知道這個故事中還有什麼蹊蹺,問了句:“後來呢?”
“案子來得太突然,我們基本沒有有關歹徒的相關信息,在他瘋狂喊着要和大樓同歸於盡的時候。我當時看出來了,他很害怕,而且提的要求是讓機械公司的畢總還錢……當時我也是膽大包天,揣摩着這個案犯畢竟是逼上了絕路,像這種被逼無奈鋌而走險的人,其實他從心底裡說,肯定是生的留戀還是很強的,否則他就不會和我們對峙半個多小時了……
我們一邊答應他找人,一邊答應着他馬上籌集欠款。其實都是假的,等我們騙得他勉強同意要見畢總,我假意帶着一個人上了八層,其實不是他要見的畢總,是穿着防彈衣的隊員……當我高舉着雙手進去的時候,槍就縛在肩膀後,正面看不到,我的手一放就可以拿到上膛的槍……我當時什麼也沒有想,人沒有找到,錢也沒有,除了擊斃他我別無選擇,於是……我向人質開槍,利用人質下意識的趔趄把第二槍射進了歹徒的頭部……在他倒下的一剎那,四杆狙擊槍同時響了,全打在他腦袋上,死得乾淨利索,吭都沒吭一聲……”
陳十全的手抖得更烈了,艱難地說出來了這個簡凡已經知道的經過,而在他臉上卻帶着無限惋惜,這是師傅厄運的開始,簡凡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半天才憋了句:“師傅,您沒有錯,他畢竟危害到了公共治安,死有餘辜。”
陳十全搖搖頭,眼睛裡閃着悽然說着:“其實,沒有炸藥,只有他引爆的第一管是真的。”
“啊?……”簡凡一臉驚愕地聽到了這個秘辛,無語了。
“被擊斃的這個人叫辛國強,在此之前他早被機械公司的欠款拖得傾家蕩產了,和其他窮兇極惡的罪犯不一樣,他是被逼上了絕路,迫於無奈想討回個公道……隔了不久就傳出這個畢總澳門賭博輸了四千多萬公款事發,潛逃境外,到現在都沒抓捕歸案……而那個被打傷致殘的女人質,後來丟了工作,丟了老公,不停地上訪告狀,最後還是支隊出面彈壓了下去,她認識我,對我這張臉記得很清楚,一直守在特警支隊的門口守到我出來,只要見到我,就拉着拐衝上來,就爲朝我臉上吐一口,可我……我連說句對不起的勇氣也沒有……”
陳十全說得有點難受。簡凡安慰着:“師傅。您畢竟救了她。”
“可我也毀了她的生活……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你說的諢話挺在理啊,我們是正義的化身,可有時候主持的並不見得就是正義……”
“所以,您的手就軟了,從那以後,再沒有殺過人了……連齊樹民那麼窮兇極惡的人也僅僅是打斷了他的手腕。”
“人這條命是很脆弱的,一顆子彈就能增加一個亡魂,如果是冤魂的話,會在心裡糾纏一輩子……看來我真的老了,向上怕辜負了組織的命令,向下又怕帶不好頭,那次如果我再果斷一點狙殺駕駛員的話,說不定就沒有後來的慘烈了……張傑也不會犧牲了,你也不會心灰意懶離開隊伍了……”
陳十全說着,哀傷的眼睛裡沁出了兩行渾濁的老淚,簡凡一臉惻然地看着師傅,看着這張兇惡、猙獰的臉,猙獰兇惡之後藏着的是悲天憫人的大善,是懂得對生命尊重的大善。
因爲忽視過,所以更珍重。
輕輕地用袖角給師傅擦去那兩顆老淚,握緊了緊那隻大手,輕輕地說着:“師傅,都過去了,錯錯對對這麼多年,誰又能說得清楚呢?江師傅剛纔在外面說,都是自己的選擇,沒啥錯……不管你選擇擊斃還是打傷人質,都沒有錯;即便是罪不致死的辛國強,他選擇了孤注一擲,送了命只能算他咎由自取;張傑犧牲更不能歸咎到你身上……既然你說人這條命很脆弱,那你就更應該珍惜。爲你的職業活了這麼多年,你忽視的東西太多了,你想想師孃,跟上你過過幾天好日子沒有?想想師妹,爲什麼一直對你橫眉冷對?那是因爲你根本沒有關心她。再想想你自己,除了槍械你還有拿得出來的愛好嗎?你除了職業還有什麼讓你高興的事嗎?你脾氣這麼臭,有過一個兩個知心朋友嗎?”
“我……”陳十全微微動動身子,有點動容,這徒弟的話,恰恰敲在心裡最愧疚的地方。
“聽我一句,喝就別喝了,退就乾脆退,退下來好好養養,想幹嘛就幹嘛,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槍械和狙擊中吧?”簡凡勸着,此時勸得是水到渠成了,支起身來的陳十全很慎重,帶着幾分無奈地慎重地點點頭。
這口氣,好歹出順了。
醫護進來了,剛纔那位大夫帶着三個人仍然是推車伺候,估計是要把陳十全送回病房,陳十全一把推開醫生,叫着簡凡:“扶着我……”
“喲……師傅。”簡凡嚇了一跳,腿傷還未愈。
“扶着我走回去,這點小傷算個逑,打斷一條腿我照樣站得住走得開……過來。”陳十全拽了,瞪着眼,兇相再現,簡凡豪氣頓生,上得前來,一把扛着陳師傅的胳膊,就見得陳十全咬牙切齒“嗨喲”一聲,站直嘍……
一干醫生護士可沒人敢招惹這個面目兇相、脾氣怪異的老警察,不迭地後退着靠着牆,簡凡攙着陳十全,陳十全掂着一隻傷腳輕輕着地,偶而會疼得臉上肌肉抽動幾下,不過還是強忍着、壓着,開着門出了急救室。
“這……”郭元語結了,嚇了一跳。
“說什麼來着,師傅就是師傅。”隋鑫樂了。
“我靠,徒弟小強,師傅老強,一個比一個強。”肖成鋼呲牙咧嘴笑了。
都笑了,帶着幾分聳然動容的驚訝。有人上前來攙被陳十全一把打過一邊了。簡凡拽得斜忒忒大咧咧說着:“看什麼看?師傅好好的……你們一淨瞎嚼舌根瞎操心,是不是啊,師傅?”
“那當然,這算屁事呀!?我比什麼時候都好。”陳十全也拽得幾近不屑。
後面的跟着,睜着大眼互看着,都捂着嘴悄悄笑了。
回了病房不久,得到消息去而復返的陸堅定帶着一隊張志勇、重案隊秦高峰一隊警察緊張兮兮地趕來了,一進門卻是奇也怪哉,這幹小警關着門,給陳十全發着煙。圍着一圈吹着菸圈瞎扯淡,分開了人等張志勇這個大個子坐到陳十全身側安慰着:“陳師傅,這工作是我沒做到位,您的病退暫緩,病好後還在咱們一隊……”
“不不……”陳十全頭搖得像撥浪鼓否定,很堅決地說着:“退……給我辦好,我還真想退了。”
“老陳你別賭氣啊……”秦高峰看着陳十全精神頭有了,也放心了,笑着勸着:“你當了一輩警察,一下子退了幹什麼呀?”
“嗯……殺豬。”陳十全嘴裡噴着煙,吐了倆字,很堅定。
郭元、肖成鋼和史靜媛幾個吃吃笑着,真不知道簡凡怎麼鼓搗的,陳十全看樣是心甘情願跳坑裡了。這些人知道詳情笑着,而不知道詳情的幾個呢。就大跌眼珠子了。都詫異地看着陳十全,陳十全掐着菸頭幾分不屑地說着:“別看我,我老了賣命沒人要了,我賣肉總不能沒人要吧!?”
肖成鋼笑得彎腰趴到牀上,一干人都側過臉忍着笑吃吃發聲,賣肉倒沒人相信陳十全真能拉下臉來去,不過不賣命了肯定是真的,這回看樣是鐵了心要脫警服了,一點留戀也沒有。
陸堅定看得這事出得詭異,招招手叫過史靜媛來出了病房準備問着,秦高峰和張志勇也跟着奔出來,不知道這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
問原因,得,是徒弟簡凡來過了,秦高峰心裡咯噔了一下,生生覺得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一問咋回事,史靜媛掩嘴笑着一說,說得仨人也忍俊不禁。
再一問人呢?得,捱打了、眼腫了、臉破了,買消炎藥去了。
這結果,聽得仨隊長也是站在病房門外偷笑了半晌,不過再看病房裡談笑風聲開始吹牛的陳十全,好歹心裡這塊大石頭,總算落地了……
…………
…………
“哦喲……這個老禿驢,打得真狠……哦喲……”
簡凡摸着臉、摸着眼角,剛剛草草清理了一下,和楊紅杏出了門診,忍不住又開始罵陳十全了。楊紅杏掩着嘴在偷笑,笑着剜了句:“郭元說你沒事找抽,一點沒錯。”
“屁話,那是師傅,打倆下就打倆下,我纔不在乎呢?師傅就是一肚子氣憋着出不來,打兩下出出氣,再哭兩眼淚就過去了,和我那時候一樣的。”
“那還喊疼了。”
“廢話,不疼你試試……”
“過來,我瞧瞧……”
醫院的甬道里,楊紅杏拽住了簡凡,面對面看了看,左眼烏青了一大片腫了,右腮幫子,腫了。老陳盛怒之下,根本沒輕沒重了,輕輕摸摸簡凡的傷處,看看四下無人注意,楊紅杏呶着嘴,在簡凡嘴脣上“啵”聲輕吻了一下子,爾後眉目傳情地笑着悄悄問:“不疼了吧?”
“嗯……不疼了。”簡凡眼一亮,裝腔作勢,點點頭,眼光往下落落,直落在杏兒微微聳着的胸上,立馬是淫光四射垂涎三尺的笑容,指着楊紅杏胸前腆着臉說着:“要是……這兒再來點溫存,立馬就恢復……”
“死相……”楊紅否笑着打落了簡凡的淫指,安慰着:“等着,我去買藥……一會兒回去給你溫存哦……”
輕輕拍拍簡凡的臉蛋,像安慰調皮的孩子,轉身的一瞬,馬尾甩過來,窈窕倩影剛移兩步,又回頭不放心地看看,而這回眸一笑間,看得簡凡確確實實忘了疼痛,滿腦子淫穢思想決堤而出,一下子想到了好像在示範男下女上動作的時候,杏兒也是這樣笑的。
這倒讓簡凡一點也不鬱悶了,看着師傅陳十全放下心裡那份牽掛,替師傅高興;而且看着楊紅杏並不見怪自己這胡謅亂弄的事,隱隱好像還有幾分支持在內,這可不就讓簡凡更高興了,走了兩步再一想也是,像陳師傅這種失落,楊紅杏應該也感覺得到,畢竟也經歷過類似的事。
“哎,對了,胡姐……怎麼沒來瞧陳師傅!?……要是……”
簡凡坐到門診不遠長椅上等着,弱弱地想了個很奇怪、很尷尬的巧遇,說實話,不偷偷想是不可能滴;但恰恰擔心的也在這裡,萬一……沒有萬一,這事是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滴,絕對得像沒事人一樣,就見了只當沒見着……
於是又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升騰起來,楊紅杏的溫存是一種示愛,但同樣也是一種壓力,忍不住會讓簡凡想到以後成家的事,如果有那一天的話,再去勾三搭四肯定會有很大心理壓力,肯定會有很大的歉疚感,那麼,怎麼辦涅?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堅貞、堅貞……堅決保持婚後的貞潔和操守,不能那什麼來着……
那麼,問題就來了,俺能做到嗎?簡凡訕訕坐着,眼珠無聊地打着圈,心裡很堅定,但又不是那麼堅定地對自己說着:俺應該能吧!?
“簡凡……是你嗎?”
一聲叫聲、熟悉的聲音,一下子驚得簡凡擡着腦袋,要站起來,不料叭唧一下子又嚇得坐回到椅子上。
面前不遠,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熟悉的人,女人,正愣眼確認着到底是不是簡凡,烏青着眼圈和臉頰,一根指頭咬在嘴裡正發花癡的樣子,好像和以前印象中的簡凡大相徑庭。
是劉香蓴,一下子簡凡張口結舌,看到人很驚訝,看清人了,更驚訝,蓬鬆燙染的頭髮黑中帶黃,白皙玲瓏的面頰上帶斑,簡凡再往下看,不由得喉嚨裡“呃”聲微微膈應了一下子,直視的斜下方,微微隆起的肚子,怪不得把香香挺得臉直朝上仰。
丫的,懷上娃了!?
簡凡一下子百感交集,囁囁嚅嚅不知道該說句什麼,一隻眼大、一隻眼小,怪怪地看着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初戀情人。
“真是你……啊?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了?這是怎麼啦?……”
劉香蓴霎時再見簡凡,再見到這個負心兼負情的簡凡,被這貨現在臉上帶傷的慘兮兮樣子看得估計是非常不忍,不知不覺地上前來,伸手觸到了簡凡的傷處,簡凡呲牙咧嘴不迭地後躲,一躲,又拉開了間距,劉香蓴此時才省悟到自己的身份似的,手僵在空中,也愣了愣,又放下了。
“被……被人打的。”簡凡半晌解釋了句。
“哎……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這麼莽撞,還和人打架……”劉香蓴也是百感交集的樣子,眼睛裡閃着……閃着不應該閃着的柔情,嗔怪似的埋怨着,似乎對這貨還有着幾分同情。
“不是打架,是我被人打的。”簡凡解釋道。
“還不都一樣?……現在幹什麼?我聽說你在桂園?”劉香蓴隨意找着話題。
“不在了,不過還是當廚師。”簡凡道。
“哎……”劉香蓴莫名地嘆着。
很矮、很小巧的香香,懷着身孕的香香,讓伶牙利嘴的簡凡舌頭像打結一樣,說句話結結巴巴。一身揉皺了的襯衫帶上受傷的臉,在香香看來,更像是混得不怎麼地,羞於見熟人的感覺。早知道簡凡還是頗好面子的。
眼光,在相接中,香香很直率,眼睛裡的惋惜、無奈或者還殘餘的一份愛戀是如此地明顯,看得簡凡躲躲閃閃,憑生出了一種恨不得跺個窟窿鑽進去感覺,本來想握個手一笑泯恩仇來着,不料手伸出去,才發現香香的年裡拿着一個精緻的LV小手袋,另一隻手還提着藥盒,簡凡這手沒地兒可去,只好放到自己臉頰上,把傷處捂了捂。
好尷尬,簡凡覺得姦情被人撞破似的尷尬,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人撞了個正着,搞得自己像個惹事生非的小屁孩一樣,在劉香蓴跟前擡不起頭了。
意外地是劉香蓴並不覺得有什麼尷尬,只是眼中的惋惜更濃,打了手袋,捻出來一張名片遞上來,簡凡下意識的接着,就聽得香香說着:“……有什麼事,有什麼困難,給我打個電話,我家就在濱河安居小區,離這兒不遠……閒着沒事,上我家坐坐……”
“哦……”簡凡不迭地、機械地點頭,緊張地捻着名片,有點受寵若驚。
“那……我……先走了……”香香喃喃地說着,眼瞟着簡凡,就像當年上課倆偷偷摸摸一樣,把簡凡招來或者揮去,只需要一個眼神。
“哦……慢走……我送送你……”簡凡道。
果不其然,這貨條件反射一般,擡步跟到了劉香蓴背後,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現在劉香蓴的臉上。
機械地跟着仰着頭慢悠悠走着劉香蓴背後,簡凡看香香行動很不便,幾次有上前攙一把的衝動,不過生生地按捺住了,直送出了醫院的門廳,下臺階纔好容易表現了一哈哈,輕輕攙了一把,香香側頭滿是謝意地笑了笑,按着車鑰匙,是輛精緻的POLO微型車,在簡凡滿帶艱難和狐疑的神情裡,坐到了車上,微笑着駕着車,慢慢地駛離了醫院……
彆扭、糾結、泛酸水、膈應……幾樣很怪異且特殊的感覺泛到簡凡五臟六腑,弱弱地看着車消失的方向,呆呆地看着,轉眼間滄海桑田也就罷了吧,連桑田裡苗都長出來了,你說這事能不讓人驚訝麼?
簡凡一會吸溜嘴脣,一會又咬咬嘴脣,原本嫁作他人婦,珠胎暗結成的事倒也不應該讓他驚訝,男人要有家,女人總得嫁,只是這驚鴻一瞥,讓簡凡覺得某個地方透着沒有想通的怪異。
“咦哦……你怎麼沒追上去呀?”
背後,又來一聲,簡凡正沉浸在對滄海桑田以及桑田裡那棵苗來源的猜度中,又被一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楊紅杏俏生生踱步出來了,以刑警的眼光看,剛纔門廳之後,正是一個絕佳的觀測點。
簡凡沒說話,眼神裡帶着幾分吊兒郎當,楊紅杏估計也確實看到了,此時可沒有那麼甜蜜、那麼膩歪了,臉上浮着能釀出老陳醋一臉酸意,踱到簡凡面前,剜了一眼:“問你話呢?我怎麼感覺你倆還是那麼般配呀!?”
“你不胡扯麼?沒看人家挺個大肚子,可能麼?”簡凡瞪着眼,叫囂上了。
“是嗎?肚子大了?”楊紅杏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明知故問,眼睛裡閃着忿然以及懷疑的光芒。
“呀!?絕對和我沒關係啊。”簡凡嚇了一跳。趕緊解釋着:“我兩三年沒見她了,人家都結婚馬上都結晶了,你跟我瞪那門子眼呀?”
“難聽死了,說什麼呢?”楊紅杏撲哧一笑,嗔怪了句。不過馬上臉色一整,像在故意找茬一般:“她給你什麼了?”
“哦……名片唄……”簡凡掏着口袋,那張名片,楊紅杏飛快的奪了下來,一看是網絡部什麼什麼經理的業務名片,直接裝自己身上拍了拍,吐了倆字:“沒收……看你患得患失這樣,是不是挺想念的?”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向廚神爺爺發誓,絕對沒有。”簡凡馬上堅定地說着。
“騙人,肯定想了。”楊紅杏瞪了一眼,扭身往車的方向走。
“嗨……你再刺激我,我跟你急啊,我也不至於高尚到去給別人孩子當奶爸的水平吧?再說我把人家傷成那樣,你覺得還有可能性麼?”簡凡得兒得兒小跑着跟着楊紅杏的步子,此話一出,楊紅杏回過臉上,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揶揄地看着簡凡,簡凡霎時才省悟得,這丫整個是吃了個莫名其妙的飛醋。
“沒有可能也預防可能發生,不許給她打電話。”楊紅杏半晌,咬牙切齒,豎着食指指着簡凡。
嗯,不打,絕對不打……簡凡趕緊點頭。
“更不許和她見面,免得影響人家家庭關係。”楊紅杏再指示。
嗯。不見,絕對不見。簡凡再點頭。
“不但不許見她,我要發現你和其他女的勾三搭四,小心我……”楊紅杏剜着眼,抿着嘴、咬着牙,嘴裡輕聲迸出仨字來:“閹了你。”
“嘿嘿嘿嘿……這個辦法好、挺直接的哦……”簡凡霎時眯着眼嘿嘿傻樂上了,楊紅杏有點羞惱,砰砰砰擂着簡凡,倆個人推推搡搡,簡凡要攬着楊紅杏,楊紅杏掙扎着連甩脫兩回,直到第三回還略帶着不情願地被簡凡攬到懷裡,扭怩着上了車,走了……
有的詫異,望了眼香香消失的方向,簡凡狐疑着看到的情景,穿着的打扮像個闊太,可挺着大肚身邊又缺個闊佬,不但這事情有點不正常,好像連香香表情也有點不那麼正常,理論上不應該對自己那麼和聲悅色呀?……原來,怪異在這兒,簡凡想通了。
詫異一閃而過沒多想,再看副駕上坐着還在泛酸的楊紅杏,簡凡又有點啞然失笑了,在對待自己另一半的忠誠問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沒啥差別。
不過,往事如煙如雲已過,即便你想追也追不回來,簡凡輕輕地把CD放進播放器裡,輕柔的鋼琴曲響起,這玩意從來沒聽懂過,不過覺得很好聽,而且楊紅杏愛聽。徵詢了徵詢楊紅杏的意見,打着方向回工會小區,慢慢的行駛在大街上,慢慢地這點不快像往事一樣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