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 碎布

雲淺向後退得飛快,擡手扶着額頭,另手揉了把臉又輕輕拍了拍。

片刻擡眸,見眼前的時景一個轉身,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那臉上的涼薄之氣又深了幾分。

雲淺感覺他下一秒就要殺人了。

她趕忙落下手來,面帶笑意,又不知說些什麼好,便有意地躲他的眼神,低垂下了眼眸,空氣瞬間像是凝固了。

直到時景低聲脫口道:“我看天色是也不早了,不如二位姑娘就如我阿孃所願留下用膳吧。待用完晚膳我再讓趕馬轎送二位姑娘回去。”

雲淺聽言一頓,心中猛地一怔,他這口氣可沒有一絲請願的意思,倒像是在下令。

雲莜卻聽得歡喜,未等雲淺開口便急急點頭,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若不是雲淺挽住了她的手,或許她此刻轉身就飛向正堂去了。

一旁的三杏也跟着惶恐,皺了眉急急低眼。

雲淺緩過神來,氣勢也不能弱過他,就昂起頭來,笑得大氣:“多謝公子盛邀之情。”

又蹙起眉來,神色變得難爲情,低眸道:“可我們若此刻不回去,我們阿爹會擔憂的。”

她側過頭來看向雲莜,差點就脫口一句“二姐你說是吧?”

還好及時住了口,免不得又被雲莜害了一遭。

她猛地回過頭,端笑道:“我二姨娘也會擔憂的。”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卻還不自知,心裡只慶幸雲莜此時沒有胡聲開口又擋她言聲。

時景聽她這一番推脫,也沒強求,稍稍退步,淡然道:“既是如此,便罷了。”他側了身子擺手又道,“請吧。”

雲淺弱扶微風,折纖腰以微步而上。

見時景轉了身邁上步伐去,雲淺才趕緊褪去臉上的假笑,覺得臉都快僵掉了。

這一天真難過,笑得太大聲不得體,笑而露齒不體面,只能輕咧着嘴作微笑之狀,實則是假笑。

她真恨不得穿回現實去做個微笑脣再來,真是怕在這裡落了個失態不得體、性情大變的“罪名”,難撐,真難撐。

上馬轎前,雲淺得了時景一個深不可測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說“你別裝了”,雲淺本沒多想,可上了馬轎後冥思不定,一路上都在想着這個讓她猜不透的男人。

雲莜顯得很失落一般,許是因爲太想留在時府用膳。

不過她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回了雲宅後,她歡笑着飛奔回簾悠臺用晚膳去了。

沒耽擱時辰,雲淺便也回喚雲軒去了,許是下午去那雲夢山樓吃得太撐,見着桌前的美味菜餚,她小嚼幾口便覺着飽了。

三杏以爲她身子不適,忙上前問暖悉言。

雲淺逮住機會,攔了她坐下,再叫上五凝他們幾個一併坐下,與早時用膳一般,留他們在此用了晚膳。

他們也沒像早時那般拘束了,雖說心裡還是有些彷徨,但到底是吃得舒心。

五凝他們也將今日之事告知了雲淺,她只一笑而過,並再三叮囑絕不能隨意放人進她這喚雲軒,就算是那周銀,也沒資格踏足她的領地。

入了臥房裡。

雲淺先是讓三杏查查那衣櫃中的存放好的新衣裳,又讓七晴去後花苑巡邏一回,再讓五凝他們將她這臥房蒐羅一遍,擴至整個喚雲軒,不放過任何一處地方。

她這後花苑是通外廊的,只要鑰匙一破門,便可從後花苑直通這喚雲軒大門。

而云淺記得,這後院各處花苑的鑰匙,除了主人有一把,再就是這雲宅後院主人和管家各有一把備用了。

管家她暫且不懷疑,周銀她自是不可不提防。

衆人也不解她爲何如此作爲,隻手疾眼快地蒐羅着。

雲淺在他們行動之餘,也跟着四處打探一遭。她深知,在她今日出府這一趟,周銀那對母女定不會輕易捨棄這個機會而老實不作爲,她們會先在雲淺的新衣裳上打主意,既是沒機會在衣裳上動手腳,也會另尋其機。

總之,她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雲淺去不成壽辰宴。

她們本是想對雲淺來軟的,可她不吃,如此一來便只得使硬的。

從前的白蓮花軟硬通吃,被使足了勁兒當軟柿子捏,也對旁人沒有警惕之心,一味地信任和不備不惕讓她身葬己屋。

今時和爾後的雲淺就是她們口中“性情大變”之人,她自然不是軟柿子,她是塊板磚,搬起來會砸到腳的那種。

所有欺負和得罪她的人都得付出應得的代價。

這是他們應得的,她絕不會自賠聖母心腸,她不是菩薩。

小人作爲,她自是痛恨。但若不讓對方嘗一下己糧,怎會讓她們知道苦頭、得了教訓?

如可以不反其道而行之,那也無須費力,只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足矣。

手腕都是練就出來的,她小說和電視劇看多了,自然知道里頭的套路如何運轉,但也有恐被反套路了。凡事順其自然,她也不再多想。

沒搜出什麼名堂來,她也就鬆了一口氣,囑咐下讓三杏她們時刻保持警惕,便都各自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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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容居,枯風入窗,燭火輕搖。

獨一屋在這雲宅中輕閃,便顯得極爲耀眼了,只不過此地和喚雲軒隔了兩個堂屋,臨近窗櫺的雲妍探不出那處的究竟。

她抿了抿嘴,悻悻咬牙,攥緊在手中的帕子已被縮成一團。

踱步而來的煙柳忽而喚了她一聲:“姑娘,時辰不早了,奴婢伺候您入寢吧。”

雲妍隨即轉過身來,煙柳擡頭見她一臉怏怏不興,陣陣熾熱的慌意涌上心頭,只讓自己急急低額而下,生怕又惹了她斥責。

聞她久不出聲,煙柳只得再輕輕擡聲:“姑娘……”

隨着擡頭,見雲妍眉間怒意消去,忽而漾起幾分微妙的顧慮之色,好半響纔看向煙柳,近了她耳旁碎聲如雨:“今日之事,你可確認辦成了?”

煙柳心裡一怔,急急點頭:“自是,自是。”她頓了頓,語氣纔有了些許堅定:“奴婢親自去辦的事,自是確認辦成了……還請姑娘放心。”

說到底,她自己都憂慮不已,這虛有的一絲篤定隨着說出來的話都跟着變得縹緲。

雲妍聽她這話聲一下,面上慌色才漸漸消淡了。

煙柳見她不動聲色,還呆愣在此處,不久又見她皺眉低眸,聽她自言自語:“阿莜那邊既是沒有動靜,想來是還未發現那件衣裳。”

煙柳跟着附和道:“是,是。”她臉色有些焦,心下也只想早點哄這大姑娘入睡,不想讓她在此胡思亂想、顧慮重重。

雲妍嘆了嘆口氣,只想着如何將自己推個乾淨,也不後悔今日所爲,便終於放下心進了裡屋入睡。煙柳也跟着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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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光浮上,慢悠悠映入雲宅各處。

雲妍自是一大早便清醒過來等着看好戲,她樂以忘憂,心情轉變得如此之快也是莫名其妙。

身邊的煙柳見她這般愜意,也就跟着鬆懈了些許。

坐在妝臺前擺弄金飾玉鐲的雲妍隨言道了一句:“還沒動靜麼?”她語笑聲清,笑意漸出。

煙柳微微低頭,鎮然道:“還沒有。”

片刻,雲妍落下手中玩物,將臺前這一片亂色丟給了裡屋的丫頭打理,便攜着煙柳出了屋,到了前院,動靜未出,她便幸災樂禍,等着看這今日亂成一鍋粥的雲宅。

纔剛邁出喚雲軒的雲淺伸了個懶腰,因於沒多有顧慮,便覺着心情舒爽,打算着去花苑賞花,不想剛轉身,身後的長廊便傳揚來了奪耳尖聲:“三姑娘!三姑娘!不好了……”

引雲淺急而轉身,擡眸便見一個陌生的小丫鬟倥傯向她此處行來,一臉窘迫。

三杏認出她是誰,見她來得匆忙,到臨前來已是氣喘吁吁,便揚聲問她:“韻茹,是簾悠臺出什麼事了嗎?”

雲淺聽聲臨眉一皺,隨言道:“怎麼了?”

“不好了三姑娘……”韻茹匆聲道,片刻直起背來,擡手拭了拭額頭,“二姑娘!二姑娘她的新衣裳被剪碎成了爛布……”

雲淺臉色急變,咋呼道:“什麼!”她一垂眼,除了震驚,又盡是茫然。

好狠的心,竟然對雲莜下手?!這母女倆狠起來,連自己人都不放過!是她低估了她們的手段,高估了她們的道德底線。

二話不說,雲淺帶着三杏他們幾個擡腳就往簾悠臺的方向奔。

臨近長廊處,雲淺便聽見雲莜哽咽抽泣的聲音,步伐也變得更快了。

一踏入府裡,她便往哭聲的方向奔,託着裙襬的手一撤,也怪這膝下紗裙太過累贅。

“二姐——”雲淺昂聲大綻。

正埋頭痛哭的雲莜一個擡頭,便一把擁入雲淺的懷裡,她泣不成聲,也不多道些什麼,喚了一聲“三妹”就繼續啜泣。

“二姐……”雲淺自是憐惜,也不忍看她這般痛哭流涕,一個昂頭擡聲詢問這屋內的丫鬟:“到底是怎麼回事?”

近旁的永蘭先開了口:“姑娘方纔用完早膳,想打開這櫃子再檢查檢查新衣,便與奴婢一同開了櫃,哪知道這本該好好的衣裳……竟成了碎布……”

雲莜擡頭向雲淺哽咽道:“三妹……”她哭紅了眼睛,雲淺實在心有不忍,便輕撫了撫她的臉頰,拭了拭那條條淚痕。

須臾,屋外又急傳了一個扎耳的聲音進來:“阿莜!怎麼了這是……”

雲淺不擡眼便知,是那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