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瀟的作文寫得很快,她本來就是聰慧之人,之所以在作文上面不開竅,只不過是大局觀稍微欠缺一些而已。
經過了陳明洛的一番提點,倒是也能夠抓住什麼是主要矛盾,什麼是次要矛盾。
其實寫作文這種事情,最重要的還是能夠說到點子上,只要大方向把握住了,再怎麼折騰都不會跑偏的。
陳明洛給她的三個材料中,第一個材料純粹是進行描寫的,很容易,第二個和第三個材料雖然是分開的,卻是一正一反地說明了讓別人動手與自己選擇旁觀的矛盾心理,結合起來的話,就是一個很容易把握住的議論觀點了。
蕭瀟花了半個小時就做好了這些,自己感到也比較滿意,只是出來見陳明洛的時候,依然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怎麼了,不好做?”陳明洛有些驚訝,心道哥們兒已經給你指的很清楚了,蕭瀟大小姐不至於連這個都應付不來吧?
“作文是寫好了,不過要弄成文言文的,好像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蕭瀟回答道。
“哈哈——”陳明洛忍俊不禁道,“我不過是舉個例子說明而已,文言文這種高難度的寫作方式,暫時還是不需要考慮了。”
這一頓家宴吃得很熱鬧,現在兩家人在一起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有什麼拘束一說,不過在飯桌上的時候,蕭名學和陳通達又談起了舊城改造的話題來。
上一次在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上,陳通達提出了對城市管網建設的草案,得到了市裡面大部分領導的贊同,但是僅僅搞一個管網建設的話,根本就不需要這麼興師動衆,因此到了最後的時候,大家提出了舊城改造。
明陽市是一個老城市,所以格局比較小,想要適應新的經濟形勢下的發展,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城市規劃和舊城改造的問題,但是作爲舊城改造而言,最大的問題就是資金來源。
“想要搞舊城改造,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利益是很多的,比如說拆遷補償標準,建築公司招標,房地產公司的運營,以及工程監理什麼的。”蕭名學說道,“現在要搞市場經濟了,政府不能鬍子眉毛一把抓,該放手的就要放手了,市場能夠做的事情,一律都要交給市場去運作,這也符合中央的抓大放小的精神。”
所謂的“抓大放小”戰略,其實也就是今年年中的時候才提出來的。
提出這個觀點的,是經貿委研究室的一位專家。
當時的國家經貿委,管的事很多,外界稱之爲小國務院。
當前的國有企業改革相當艱難,主導政策是要把大大小小所有國有企業統統搞活,但結果卻是無論使什麼招數,國企的虧損面不斷增大,虧損額不斷加大。
到最近幾年,國有企業的淨虧損大於淨利潤。
六月上旬的時候,在人民日報理論版頭條發表了一篇事關當時國企改革的重要理論文章,名爲對“抓好五百到一千家國有大企業”戰略的思考與探索。
這篇文章第一次在中央黨報上公開提出國有經濟調整要注重質量和效益,抓國有企業工作要抓關鍵少數,抓大企業大集團,具體抓五百到一千家國有大企業大集團。而對如汪洋大海般的國有中小企業,不能死死抓住國有不放,而應該放到市場競爭中去,只有在市場競爭中,中小企業纔有活的希望。
國企改革要從所有國有企業都必須統統抓好,轉變到抓好大的,放手小的,戰略上是一個大轉折,是一個震動很大的決策,戰略的首先提出是要擔極大的政治風險的。
“風向變了,擔子不是輕了,而是更重了。”蕭名學說道,“以前大小一把抓搞不好,大家都一樣,但是現在給你充分的放權,讓你搞好重點企業,這樣一來就需要做出成績才行。但是說放手很容易,真正要辦起來又有很多障礙,該放誰?放了是不是就徹底不管了?放手之後原來的國企職工該怎麼辦?這些都是困難啊!”
陳通達點頭說道,“新理論出來之後,中央層面的具體指導肯定是要滯後出現的,所以我們也就是摸索着幹,但是對於明陽本地已經沒有希望搞活的企業,還是要痛下決心處理掉的,否則市政府方面就騰不出手來解決最重要的問題,明陽市的經濟就無法做到快速騰飛。”
陳明洛聽了之後,摸了摸腦袋,他可是前世做過黨校講師的,對於這些理論層面的問題再熟悉不過了。
簡單來說,抓大放小就是把大的國有企業組建成大型的企業集團,而把中小型國有企業推向市場,讓市場來決定它們的命運。
國內並不想走東歐和俄羅斯式的大規模的、一步到位的私有化道路。
在這種前提之下,抓大放小就是一種混合型的產權改革方式,用非私有化的方式來重組大型國有企業,而中小型企業的產權改革則有很大的伸縮性,可以有多方面的民營化方式。
應該說,抓大放小是具有很高的戰略眼光的。
就放小來說,中小型企業的民營化也是一種理性選擇。
因爲產權不明等原因,數量衆多的中小型企業效益不好,沒有市場競爭能力,也經常是各級政府沉重財政負擔的一個主要根源。
從國際經驗看,民營化不失爲國有企業轉型的一個有效方式,中小企業在提供就業和收入分配合理化方面也可以扮演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
“任何一個理論都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陳明洛說道,“抓大放小理論是不錯的,但是問題在於政策的執行上。”
他這麼說自然也是有所考慮的,國內並沒有什麼大企業,所謂的大企業集團不過就是依靠政令和壟斷相結合的產物而已,創新、效益和競爭能力等都沒有表現出來。
更爲重要的是,很多壟斷企業根本不是作爲一個企業來運作的,而更像是行政組織和政治組織,稱爲獨立王國並不爲過。而在這些企業集團內部,管理層可以自行其是,沒有人可以對之進行有效監管,腐敗、國有資產流失、工資定級失控等等都很普遍。
企業效益好了,利益大多都被企業自身所享受,很難擴散到社會整體。但如果企業效益不好,又可借用國家的力量得到大量的投入。
要知道,國家本身並不是一個生產者,國家所具有的財富源自於社會的各部門。也就是說,這些企業是可以通過國家的力量得到社會財富而爲自身利益服務的。
“這個理論是沒錯兒的,但是操作起來很容易成爲大多數人爲少數人輸血的面子工程。”陳明洛表示道,“放小方面的問題也同樣很多,政界和經濟學界對民營化非常迷信,認定民營化是唯一出路,但在經驗層面,很少有人理解民營化或者私有化的真正含義或者目標。”
事情也確實如此,在民營化遇到社會阻力的時候,各級政府經常是不惜借用政治和行政的力量來推動,而不能兼顧公共利益。
“民營化的主要目標是爲了更好地服務於公衆,但在國內,民營化往往通過政權的力量來執行,其殘酷無情的程度罕見於世界。民營化的服務對象爲資本,而非社會。因爲缺乏鼓勵中小型民營企業發展的法律、法規和政策環境,我很擔心這麼做的後果。”陳明洛說道。
實際上,抓大放小之後,在很多地方,中小企業的數量在不斷減少,原因就是這些中小企業被迫轉型之後,又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併購,在創業等口號的掩護下,企業實際上成了資本擁有者掠奪社會財富的工具。
“不過改革就是這樣了,所謂改革,就是一次社會財富的重新分配而已,在能夠保證大多數人過上平穩生活的前提之下,有一部分人的利益勢必是要被犧牲掉的。”陳明洛接着又有些無奈地說道。
蕭名學和陳通達聽陳明洛在那裡暢談了一番對於抓大放小理論的看法,都覺得這項工作還沒有怎麼開展起來呢,陳明洛就似乎已經爲它定性了,真是有點兒匪夷所思,可是聽起來偏偏又有些認同感。
蕭名學搖了搖頭道,“不管怎麼說,就我們明陽市而言,現在要解決的問題也不少,比方說這一次的舊城改造工程,市裡面是拿不出多少錢來的,所以大家都考慮着把這項工程給市場化。”
明陽市裡面的意見,還是希望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完成舊城改造工程。
就比如在臨凌區這邊兒,將一些老城區的居民們給遷出去,原址上興建起規模較大的商業開發區,在這之間就存在利益上的流動,比如說開發商要花錢,投資商要花錢,政府通過出讓土地來賺錢,而遷出居民所要承擔的補償款也將由開發商們直接跟居民們去談。
這樣一來,市政府方面是穩穩地保證了收入,不但不會投入多少資金進去,反而還能夠通過土地出讓金等項目有所收益,而開發商直接面對拆遷居民進行協商,也可以保證市政府置身事外,不會成爲矛盾的焦點或者說是拆遷居民的對立面。
問題在於,上哪裡去找開發商呢?
近日以來,因爲某些方面的因素,銀行方面也在收縮信貸業務,想要開動如此大的工程,又希望通過市場化方式來進行運作,確實很令人感到躊躇,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蕭名學的意思,雖然說按照政府工程來搞也是可以的,卻是不容易體現出明陽市改革的決心,也容易在其中產生更多紛爭,激化市政府和居民之間的關係。
畢竟,一旦變成了政府工程,形象問題不說,效率上就差了很多,到時候誰知道會搞成什麼樣子呢?
“說起來,主要還是因爲缺乏資金——”陳通達也有些無奈地說道。
“大概需要多少錢?把你們倆領導難爲成這個樣子?”陳明洛有些好奇地問道。
在他的記憶當中,跟政府合作搞房地產開發都是非常賺錢的事情,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好像這事兒變成了一件誰都不願意做的麻煩事兒呢?
要知道後來國內的十大富豪中,至少又七八個都是靠開發房地產起家的,雖然說裡面的白手套很多,水分也比較大,但是這個行當很能賺錢是毋庸置疑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儘管陳明洛對於政策面的信息非常瞭解,對於政治走向和經濟發展的大方向也非常瞭解,但是卻從來沒有真正接觸過實際操作的層面,因此有了一些疑惑也就很自然了。
“還是對於政策面不穩定的擔憂唄——”陳通達回答道。
哦,陳明洛點了點頭,立刻就明白這些人是在擔憂什麼。
畢竟,當初海南開發房地產的熱潮以及迅速退去之後的慘狀猶在眼前,誰也不敢保證如今本來就不紅不火的房地產開發是否會遭遇到同樣的寒潮,一下子讓很多人血本無歸傾家蕩產。
別的就不說了,只是一個銀行方面的不配合,就足以讓大部分依靠貸款來搞工程的開發商們輸的連褲子都當掉,更不要說政府層面會做出一些多麼嚴厲的調控政策?
說到底,有些人就是爲了政策活着的,他們的消息來源就是賺錢的法寶,一旦失去了清晰的政策指向,頓時就迷失了。
“富貴險中求啊,但是到了一定的層面上,心態就變得保守了。”陳明洛點頭說道。
“你說什麼?”蕭名學沒有聽清楚,有些疑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