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蘭望着面前堪稱廢墟的焦黑戰場,疲憊的面容更顯蒼老。
擡手擦汗,他已經記不起已經多少年沒有這麼用盡全力去攻擊什麼東西過,環顧四周,溫德索爾家族的另外幾位法師皆是面色慘白,晶絲能量透支後服用藥劑所造成的痛苦讓他們沒有一個能有什麼好臉色。
高階大劍師幸虧從始至終使用了戰盾並進行了輪換作戰的方式,僅有三人受了重傷卻無一死亡,整個小隊四周的魔獸屍體堆積成山,高溫燒烤魔獸後散發的味道極其怪異,這種無法食用的肉有着一股子詭異而讓人作嘔的味道,甚至薰得精靈們無法睜大眼睛。
“檢查傷亡。”
臨時擁有指揮權的桑德蘭給出了停止戒備的命令,這讓劍師和魔法師們終於有了休息的機會,幾個一直站在最前排的大劍師甚至直接癱倒在地,而平時和任何職業都保持一定距離的魔法師們卻起身凝聚着一個個水元素球去給這些戰士們解渴,握着魔杖的手伸出,拉起握着短劍的劍師,即便同屬溫德索爾家族衛隊,魔法師和其他職業間的隔閡永遠存在,可是在這一仗之後,沒人再去提及並保持那份“矯情”。
戰火磨礪的友情,永遠比想象中來的牢固。
正如桑德蘭邁着有些踉蹌的步伐走到最前方帶領精靈們一同抵抗魔獸的小隊長面前時,再無一人擡起短弓瞄準這位尊貴的法師。
在剛剛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的戰鬥中,這位大魔導師以一己之力阻擋了超過一半魔獸——“一半”是什麼概念?常年熟悉這些魔獸的精靈們能粗略統計出,從墨菲斯一擊轟開山谷並消失無蹤,到衝擊山谷的魔獸潰逃,從那漆黑叢林中衝出來的各式魔獸數量超過了兩萬之衆,而一半,則至少是一萬頭黑暗魔獸。
雖然這其中數量最多的是如蝗蟲般的布吉斯特犬與數量達到三四千的吸血蝙蝠,可是如果沒有他最後時刻接連釋放的兩個禁咒,估計沒人能在這場戰鬥中撐到最後。
“對於長老們的罹難,我表示”
“他們已經迴歸女神的懷抱。”
帶領精靈們反擊的是一位男性,他的個子比起大多數高挑的女精靈甚至還要矮一些,身材勻稱,手中短弓造型犀利,明顯是力道深厚的“強弓”,面對桑德蘭略顯尷尬的歉意,這個臨時站出的領導者卻是一臉自然的接受並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夜精靈損失慘重,這或許是千年來的又一次劫難,男性的損失過多,最終會導致整個族羣的消亡,我們對您和您的隊伍表示尊重,之前的一切,或許終究是我們不可避免要面對的災禍,這一切的緣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去追究,我想,如何讓夜精靈能繼續安穩的生活下去,纔是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
身材不高的他代表身後所有手持弓箭的精靈們發言,似乎威信並不比那些長老差多少,可是桑德蘭卻並不知道這個不起眼的精靈之前一直是行走在族羣邊緣的遊俠之一——縱然他有精湛的技巧,最高的狩獵水平和實力,可是卻永遠被排擠在長老及其所代表的權力圈之外。
這一切,源於他曾經的“英雄事蹟”。
“克倫澤·埃爾文,霍普村狩獵小隊前隊長。”
做了自我介紹的夜精靈克倫澤身份並不高貴,但聽不到其他精靈們哪怕一個反對聲,這讓原本有些猶豫的桑德蘭在此刻只得行了一個法師禮,道:“並肩戰鬥過,證明我們並無惡意,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會盡力。”
“對於之前捐贈的食物,我們很感激。”
克倫澤笑了笑,雖然還有些年輕人第一次被推到臺前時的緊張和青澀,卻已經隱隱有了些領導氣質,“但是我需要冒昧的詢問一下,你們到底在尋找什麼?”
“原本是在尋找,可是,現在已經成爲等待了。”
桑德蘭轉過頭,望了望剛剛散發劇烈波動並最終導致魔獸羣崩潰的黑暗山壁,輕聲回答。
西塞林城的平靜被突然發生的地震所打破。
晃動並不劇烈,卻讓平民們感受到了眩暈。
停下腳步的人們呆立片刻,隨即開始本能的奔跑着遠離建築物,遠離一切高大可能坍塌的房屋——慌亂的情緒瞬間蔓延到了整座城市,可是不待平民們跑出城市,這震動便倏然停止。
並且,再無多餘震動跡象。
西塞林,魔法實驗室。
幾個滿臉驚駭的法師互相對視,剛剛的震動讓身處高層塔樓的他們幾乎立刻釋放了數個法術用於穩固建築並保護自己的身體不受掉落物品的傷害,可是不待他們來得及去了解這震動的來源,一股駭人的魔法波動便從腳下驟然向天空飛速掠過,氣勢浩瀚到讓人震驚。
這已經超出了所謂的“禁咒”波動,即便是超過五十級的魔法,也不會讓魔法波動在穿過地面之後仍然具有相當大的凝聚狀態——元素在這次劇烈的波動中被集體向外“推”去,甚至讓西塞林城內部城堡的防禦法陣出現了短暫的停滯,並且讓實驗室內正在進行研究的實驗當場失敗!
如此異象再明顯不過的說明了那個和大魔導師進入地下的大執政官似乎遭遇了什麼詭異東西。
實驗室帶頭人匆忙趕往領主塔樓,一路走上來卻沒有看到沒有所謂的“門”,因爲阿什坎迪所在的地方已經徹底被整改成爲了一個露天平臺,寬闊卻看上去如同懸崖般的半座塔樓在經過整改後成爲了整個大陸獨有的“領主辦公廳”——五十多平米的圓型空間僅有一張書桌、幾個碩大書架和椅子,靠南牆面尚未徹底坍塌,還留有四五米高度的殘垣,而另外三個方向則光禿禿的可以直接俯瞰城堡和城市。
僅剩的牆壁爲這個平臺帶來了不小的一片陰影,坐在扶手椅上的阿什坎迪正襟危坐,氣定神閒。
“彙報你的實驗室成果。”
她微微睜開雙眼,眼神慵懶,隱蔽了鋒芒。
“大執政官大人,第二個課題的難度”
“直接說進度,廢話我不想聽。”
原本想着提及剛纔波動的魔導師根本不敢去岔開話題,低聲道:“阻礙遠程攻擊的護盾以‘滑膩護盾’效果最優,但是如果要達到您說的級別,目前以我們幾個人的能力,單純的堆疊尚且無法達到完全阻隔上千長弓箭矢的級別,改換了三次研究方向,都都不太理想。”
“真空結界的方向研究過麼?”
阿什坎迪目光挪開,望着正前方地平線邊緣已經能看到的一小塊黑色道:“你們的研究方向出了問題,單純的製造優秀盾牌去抵擋長箭本身就是費力不討好,你瞭解黑格爾軍隊長弓兵使用的箭矢麼?”
“不不知道,大人,我們是以拜占庭制式短弓和箭矢加大威力爲藍本研究的”
魔法師聲音顫抖,擡手擦了把額頭的細汗。
“你以爲紙面上的幾個數據變動一下就能真的模擬實戰?那個跟我說什麼卡牌的白癡爲什麼滾出塔樓你難道沒有明白?”
阿什坎迪的一句話讓對方噤若寒蟬。
“箭矢只有在空氣中才能滑翔並擊中目標,如果是沒有空氣,它會直接落向地面,懂了麼?”
魔法師猛然擡頭,雙眼瞪得溜圓,剛想說什麼,卻發現場合不對,立刻低頭應允道:“感謝大執政官大人提點!”
“我知道你想說剛纔那股波動的事情,那和你們無關,忙自己的就行。”
阿什坎迪此刻倒顯得柔和不少,讓找到研究方向而激動的魔法師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退下,當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之後,她的表情卻瞬間冷了下來。
變化之大,完全如同摘下了一層面具。
目光轉而望向了墨菲斯一行進入的塔樓,阿什坎迪眯緊了眼睛,隨即卻拿起了幾份戰報,嘆了口氣。
“你給了我驚喜,我當然要還給你一個相同的驚喜纔是。”
爾多斯城大捷,這並不能讓她有什麼高興的地方,溫利被黑斯廷佔領之後,對方的主力軍隊距離自己完全就剩下不到三十公里,甚至可以說直面蘭帕德中心西塞林——而此時此刻,阿什坎迪那支奇襲成功的軍隊已然從爾多斯繼續向西北進發,一千多名騎兵輕裝上陣,兵不血刃以閃電般的速度切斷了對方三條補給線併爲後續跟上的步兵部隊留下了充足糧草,不過黑格爾軍在這次交鋒吃虧之後即刻讓北方兩支軍隊挺近進攻勢單力薄的帕斯城,而此刻鎮守帕斯城的士兵僅有千餘名,騎兵甚至不足三百。
從溫利返回西塞林並補給過後的近千貴族騎兵隊已經趕往了北方,但卻沒有步兵掩護跟隨,因爲此刻主城西塞林岌岌可危。
如果說戰場如棋盤,那麼此刻阿什坎迪仍處劣勢,對方損失兩千多名士兵後兵力仍然超過一萬,其中四千人進攻北方無人防守的帕斯,另外六千隨時能進攻兵力不足的西塞林——總兵力不相上下,手頭兵力嚴重不足,如何處理這個難題成了阿什坎迪目前當務之急。
不過作爲整個領地的絕對領主,將所有權利握在手中的阿什坎迪依舊冷笑着打出了她的下一張牌。
最終教條。
墨菲斯睜開雙眼,燃燒的魔紋消失後,他被再一次賦予了難以置信的力量——腦海中的晶絲能量再一次發生劇變,可是這一切,都無法比得上他此刻左臂和雙手散發出的神聖氣息。
對於黑暗中那羣絕世強者來說,墨菲斯的存在便是炙烤他們的火炬。
曾經斯芬克斯使用“獻祭”,以深淵生物特有的方式燃燒並傷害四周生物的靈魂,此時此刻,手持兩柄聖槍的墨菲斯卻早已超出“炙烤靈魂”這個簡單的概念——那源於聖僕契約的氣息在眼前強者們的眼中,無異讓墨菲斯成爲了渾身噴薄致命火焰的靈魂收割者!
先前墨菲斯狼狽地被圓桌騎士瓦格蘭和教皇諾蘭一世揍得爬不起來甚至陷入瀕死,他只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可是此刻,當恐怖的力量突然降臨於他的身上時,墨菲斯卻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後恢復了平靜。
他在思考一個問題:恐懼是什麼?
眼前閃爍無數場景,自己從落差三百米的科倫斯瀑布下走過時,腦海中害怕了麼?
他害怕了,卻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害怕。
面對元素轟炸,面對彎刀利劍,墨菲斯發現自己的恐懼從未知中誕生,讓自己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深淵——死亡是什麼,歷經無數次生死經歷的他其實並不明白,他曾經的無畏,與其說是克服恐懼,更不如說是對自己生命的麻木。
對生命的麻木,比對這個世界漠然還要可怕。
微微低頭,墨菲斯的反思到此爲止——衣卒爾的話語並未如傳說中的醍醐灌頂般讓他開竅或頓悟什麼,只是讓他明白了一個問題…
自己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走錯了方向。
這個世界不該由仇恨去填滿人心,爲什麼衣卒爾要自己面對恐懼,學會懼怕死亡,說到底,人終究是要學會愛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