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蘭蒂斯,這片在西塞林城地下沉睡許久的巨大城市,徹底於一道強光中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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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天蓋地的吸血蝙蝠彷彿發瘋一樣圍繞着地面上一個緩步前進的身影旋轉着,如同一種神秘而古老的儀式,整個第一層世界中被血族控制的魔獸在獸欄中如同發瘋的公牛,集體嘶吼而暴躁着,任憑佈雷斯特家族的看守者們再怎麼命令都無動於衷。
“到底出了什麼事!?”
“遠處有東西過來了!它們不聽命令!甚至連蝙蝠也失控了!”
慌亂的情緒不僅僅在獸羣中蔓延,更在佈雷斯特家族的吸血鬼中間瞬息擴散開來——克雷芒家族城堡下方一瞬間出現了上百名血族,這種壯觀的情景恐怕大陸上已經超過百年沒有出現過,而如今在這被點亮的黑暗之城內,他們卻集體亮相,做好了攻擊入侵者的準備。
這裡是他們所守衛的地方,這裡是他們所生存的地方,即便敵人再強大,立下誓言的佈雷斯特家族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擋他們的前進。
可是邁步進入他們視野的,是一支僅有二十多人的隊伍,而當中站在最前方的則是一個個子不高少年。
此刻的情景很滑稽,偌大亞蘭蒂斯城如今的統治者、克雷芒家族的忠誠護衛者,血族曾經鐵腕秩序的維護者,超過兩百名血族集體站在了亞蘭蒂斯規劃合理的城市最高處——也就是那座依山壁而建造的城堡城牆之上,他們望向了下方逐漸靠近的隊伍,卻個個不知道該不該進攻。
燈火通明的城市彷彿突然間恢復了千年前的熱鬧景象,即便是在這裡一直生存的血族們也覺得恍如隔世,但面前這個說不出身份的人類,卻更讓他們有些心驚膽戰。
那柄權杖的摸樣似乎已經被人遺忘,它的威名在克雷芒家族撤離後也跟着消失,僅僅只有佈雷斯特家族的現任家主菲爾斯才聽聞過這柄黑暗權杖所代表的權威,站在最高處的他揹着雙手,那雙微微閃爍紅光的瞳孔緊盯着墨菲斯手中的權杖,表情陰晴不定。
他無法確定事實是否如他想象那般無法阻止。
“人類,止步!”
一聲弗丁語傳來,血族們不似世代被囚禁的夜精靈,曾經鼎盛的克雷芒家族帶來了知識和傳承,讓他們懂得這個大陸的不少語言。
“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爲什麼要我停下自己的腳步?”
墨菲斯繼續邁步向前,擡起頭,望着眼前站在幾十米的城牆上的吸血鬼們,這些幾百年沒有見過陽光的傢伙各個面色慘白,數量龐大,卻僅有一股強裝出來的鎮定,面對墨菲斯這種讓整個地底世界都隨之變化的強勢角色,沒有誰能說自己心底沒有一絲畏懼。
“上一位闖入地底的人類可沒有你這麼囂張,他和他的隊伍試圖和佈雷斯特家族對抗,但最終的結果,只能是面對黑暗低頭。”菲爾斯眯着眼睛,經過魔力擴大的聲音迴盪在這座巨大的城堡前,“你要清楚,在你面前的,不僅僅是佈雷斯特家族,我們的背後,還有統治血族的克雷芒,還有無盡的黑暗。”
站在克雷芒家族這座象徵絕對集權統治的城堡面前,墨菲斯沒有一直擡着頭去仰視站在一百多米高的山壁上俯瞰自己的那位菲爾斯家主,而是低下頭,漫不經心的觀察着自己手中的薩弗拉斯權杖,低聲道:“上一位闖入者已經在地牢中等待着他的最終命運,我很好奇你們給予了他什麼樣的條件,才讓他不再踏足這裡一步?”
“所謂的力量?還是所謂的永生?”
“人類總是在利益面前低頭,背叛自己的價值觀,只需要給予足夠的籌碼便是,這便是人類卑微之處,即便你再強大,卻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菲爾斯手指不動聲色的動了動,他身後的那位近侍消失在了陰影中。
“偉大與卑微,多麼可笑的話題,加爾德爲了讓自己成爲‘偉大者’,在向權力追求的道路上卑躬屈膝,低頭跪拜,人類是卑微的,當然沒有錯,可是誰又是生而偉大的?你?還是你背後那些個老蝙蝠?”墨菲斯的手指在浮動的魔紋上拂過,聲音平靜而沒有任何多餘譏諷道:“呵,無盡的黑暗,這是你奴役別人的最大籌碼,可是我需要很不幸的告訴你,這個籌碼如今並沒有握在你的手上。”
“照你的說法,黑暗背棄了血族,轉而爲人類提供了庇護?”
菲爾斯張開雙臂,望了望四周佈雷斯特家族的成員們,彷彿在講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這句話惹笑了原本緊張異常的吸血鬼們,鬨笑聲迴盪在城牆內,兩百多位以黑暗爲天然庇護所的血族確實沒有理由去相信墨菲斯的理論。
“不,不是爲人類庇護。”
墨菲斯努了努嘴,擡起目光,輕聲道:“黑暗,只是黑暗而已,你們?不過是躲在黑暗中的老鼠,怯懦,恐懼,不堪一擊。”
這句話讓現場驟然安靜。
桑德蘭和克倫澤已然徹底不知道墨菲斯的行爲到底是爲了什麼,但是兩人都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四周的敵人處於制高點,對於他們來說確實有些難度,可是那位處於正中的侯爵吸血鬼,顯然纔是他們最需要擔心的角色。
菲爾斯沒有繼續和墨菲斯廢話,身爲侯爵,雖然近身戰鬥是強項,卻不代表他們不能使用威力強大的魔法——晶絲能量對於高階血族來說是可以和肉體訓練一通進行修習的,但在這條路上想要獲取成就,實在需要太多的時間去磨練。
而菲爾斯,此刻伸手接過近侍遞來的深黑色魔法卷軸——這是克雷芒家族臨走時留下壓箱底的東西之一,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拿出來對付敵人,因爲到了這種時刻,說明敵人的強大已經超出了佈雷斯特家族所能應對的範疇。
菲爾斯不是狂妄的年輕人,從一開始他就明白那個手持權杖的少年實力絕對不弱於自己,所以他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準備——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菲爾斯擡手伸向了手中封裝的卷軸,它不似如今魔法師使用的獸皮材質,卻是由一塊塊純黑色的石板串制而成,沉重而體積驚人,封口被一個微型魔法陣封存,屬於極端加密型的終極魔法卷軸,菲爾斯輕聲念過那上一任家主進入沉睡前留下的解鎖口令,手指點在了法陣之上,繼而一道道血紅色的光芒頃刻間覆蓋了整個黑色卷軸!
鬆開手指,在空中飄浮的卷軸倏然展開,一塊塊古舊的漆黑石板之上浮現出了至少五個強大的魔法陣圖!
“組合型魔法卷軸”,至今已經近乎失傳的終極魔法卷軸製作方式——甚至於桑德蘭這樣的大魔導師,也僅僅在巴利切“鳳凰”的魔法道具展示館內見到過一張“殘卷”,因爲它的製作方式太過複雜而僅僅流傳於一個神秘家族之內,流通在大陸上的卷軸數量甚至不超過三位數,所以很多魔法師甚至連這種封裝方式都未曾聽聞!
五個魔法陣被依次激活,按照如今的等級評定,竟然所有法陣的等級均超過了三十級——單個製造三十級的卷軸並不難,一位合格的中階魔導師可以很輕易的做出,可是重疊五個同級別魔法陣,這對於普通魔導師就是一個無法攻克的難題了。
強行封裝多個法術的結果,最簡單來說就是元素紊亂,繼而產生直接爆炸。
但是在菲爾斯手中的卷軸,第一個生效的咒語卻是範圍最大的“地震術”!
而最爲詭異的,是這個法術的指向並非墨菲斯身下,而是整個克雷芒家族城堡最角落的一處黑色山峰——元素波動一閃而逝之後,岩石崩裂的聲音如同炸雷般迴盪在整個亞蘭蒂斯。
山壁開始了坍塌,碎石几乎瞬間將那片未知的角落徹底掩埋。
這一切發生的過程中,墨菲斯的目光卻始終沒有望向那邊哪怕一刻。
而在隆隆的巨響聲傳來時,卷軸的第二個法術已然襲至墨菲斯身前!
三十五級黑暗法術“傷痛之咬”。
非元素魔法的施法效果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絢爛,但攜裹而來的冰冷之感卻讓人無時無刻不在感受着死亡所帶來的恐懼。
黑影如一隻巨型的烏鴉,直衝墨菲斯飛來!
並非以元素爲介質,卻是以靈魂能量爲攻擊手段,這意味着所有的元素護盾是無法抵擋它前進的腳步的——但直衝墨菲斯而來的黑烏鴉卻在撞擊他身體的前一刻倏然那間發出了慘叫!
這形態兇狠而翼展超過六米的黑影彷彿被一股無法抵禦的力量徹底扭曲,在墨菲斯的身前於瞬間絞成了黑色的漩渦,繼而被薩弗拉斯權杖徹底吸收!
下一刻,墨菲斯的反擊開始。
目光擡起,邁步向前,墨菲斯三步踏出,繼而在一躍之後彷彿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石板地面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
墨菲斯如同蓄滿力的彈簧般飛越了整個克雷芒城堡十五米高的城牆,身形幾乎以一條直線衝着那手持尚未燃盡卷軸的菲爾斯直直衝去!
第三道法術迎面撞擊到了墨菲斯的身上。
四十一級奧術,“束縛”。
緊隨而至的第四道法術,驚人地達到了四十五級——“納爾曼之指”。
奧術系法術是法術界“控制”第一的系別,“束縛”出現在墨菲斯身前時,他的身體四周驟然凝聚了無數水晶般的絲線,如蛛網一樣包裹在了他的身體上,而堪稱“死亡使者”的“納爾曼之指”,則是直接瓦解人靈魂的究極單體攻擊法術!
兩者連用,對於任何一個I級甚至以上強者來說都足以構成致命威脅!
可是當耀眼的綠色光芒閃過,“納爾曼之指”完全作用在墨菲斯身體之後,他卻雙手輕易的向外一掙,晶體狀的束縛如玻璃破碎般爆裂開來,而那號稱能直接撕裂靈魂的“納爾曼之指”,卻在墨菲斯身前如分流的洪水般四濺消失
“還有最後一個?”
墨菲斯毫髮無損的站在菲爾斯面前,不等對方手中卷軸上最後一塊石板燃燒消失,便揮手用權杖掄在了上面——
“嗡!”
沒有爆響,空氣中出現了一道詭異的明亮光痕,而那最後一個原本等級達到四十九級的“曼達拉降臨”竟然剎那間憑空消失,根本沒有釋放成功的跡象!
唯有薩弗拉斯權杖頂端閃爍着的淡淡綠光,證明着剛剛發生的堪稱奇蹟的一幕——“咒語吞噬”,這是比“元素湮滅”還要不可思議的事情,意味着一個完整的法術咒語從石板介質尚未釋放結束時便被另一個介質所吸收,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多餘能量溢出。
這一幕的出現,讓佈雷斯特的家主菲爾斯徹底愣在原地。
原本以爲墨菲斯實力會微微超出自己的他猛然發現,原來所謂的侯爵吸血鬼,和真正的強者相比還是太過遙遠了。
“鏗!”
近侍拔劍的聲音響起陰影中四位守護在菲爾斯身旁的守衛集體舉劍便刺——面對這種威脅,實力暴漲過後卻沒有真正發揮過的墨菲斯第一次將手伸向了腰間的那不勒斯魔鋼短劍。
“魔鋼”,之所以被稱爲“魔鋼”,並不僅僅因爲其魔導屬性,爲什麼這種極爲稀有的短劍僅僅圓桌騎士才能擁有?
當一個人類的實力達到某種界限之時,那不勒斯魔鋼便會擁有一個其他金屬無法比擬的優勢——傳導。
傳導的不是魔力,而是單純的、最爲原始的力量。
“懲戒”系騎士的傳承並非僅有一種,師承唐吉坷德這位圓桌騎士的墨菲斯,在以騎士戰技作戰時,遠比一般意義上的懲戒騎士兇悍的多。
在和君士坦丁的那位“狂熱”騎士薩拉戰鬥時,墨菲斯大多處於被動,是因爲他的實力被壓制——而此時此刻,當魔鋼短劍閃爍着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淡黃色光芒出現在墨菲斯手中時,懲戒騎士,不再意味着“防守反擊”。
四柄短劍從虛空中出現到擊在墨菲斯面前幾乎只在一眨眼間,可是魔鋼短劍卻在墨菲斯手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圓弧,一連四聲金屬碰撞聲近乎同時響起,金屬殘刃直直飛向了空中。
“呯!”
墨菲斯另一隻手揮出權杖,竟然相隔五米虛空便讓一股巨力擊中距離遠處的侍衛,後者根本來不及格擋便被空氣中那完全不可見的能量擊飛出去,而隨後墨菲斯沒有繼續攻擊,而是一步之後倏然出現在了菲爾斯面前,魔鋼短劍隨之停留在了對方的脖頸之上。
直到菲爾斯本能的側了側脖子,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受到致命威脅之時,那被砍飛的劍刃纔在此時清脆落地。
“歷史總由勝利者書寫,看起來,佈雷斯特家族似乎無法繼續在這裡譜寫你們的篇章了。”
墨菲斯的魔鋼短劍回鞘,擡手舉起薩弗拉斯權杖,像使用一柄手杖一般將其輕輕點地,駭然波動散發而出,讓菲爾斯的面孔蒼白而扭曲。
他已經知道了眼前人手中的權杖到底是何物。
可是作爲克雷芒家族的留守者,他無法屈從。
“我本可以使用它——來讓你們集體下跪在我的面前。”墨菲斯微微擡頭,望着比自己高半頭多的吸血鬼道,“但是我發現,所謂的忠誠不過是天平上的槓桿,我可以憑藉一個人贏得這場戰爭,我可以對你們擁有絕對的處決權,我甚至完全不在乎你們守護的是什麼,更不在乎你們會給我什麼。”
“所以,別跟我耍政客那一套,懂了麼?”
規則?墨菲斯明白,自從自己被異端裁決所追殺、被拜占庭劃爲“叛國者”、被所謂的“正義”人士劃爲頭號異端時,他需要遵從的規則已然改變。
“守夜人”是什麼?說到底,是他內心對這些所謂“公平”的最根本反抗,以前的他,細心的、努力的想要讓這個處於萌芽狀態的組織盡最大努力發展起來,去對抗那些需要仰視的龐然大物——但是如今的他已經明白,如果遵循那些被遵循上千年的規則去做事,“守夜人”遲早只會是一個幼稚孩子萌生的臆想和笑話。
“佈雷斯特家族…誓死不會讓外人踏進半步。”
菲爾斯最終還是向前邁了一步,面對象徵黑暗秩序的最高權杖,他卻仍舊將家族效忠的誓言放在了第一位。
“我並沒有打算踏進半步,”墨菲斯轉過身,望了望四周——佈雷斯特家族的所有成員已經目睹了剛剛發生的一切,有自知之明的他們已經清楚,眼下只有等待菲爾斯一聲令下而自己死命一搏的結局——可是下一刻,墨菲斯的話語甚至讓菲爾斯這位佈雷斯特的家主都有些發懵:“除卻這座城堡,亞蘭蒂斯的其他位置我全部徵用,你們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地盤,生還是死,你來選擇。”
這是在詢問?
菲爾斯作爲這座黑暗之城的主人,實在是反應不過來墨菲斯爲什麼要這麼說。
“看來你是同意了。”墨菲斯聳聳肩,“殺死幾百號已經快滅絕的吸血鬼有什麼好處麼?我覺得沒有,所以你們可以老老實實的活下去。”
他轉身,在跳下這座高聳石壁前留下一句話:“這個世界的罪惡早已根深蒂固,又有誰有資格榜自己是正義?”
已經做好最後戰鬥準備的菲爾斯愣住半晌,望着墨菲斯轉身走開的身影,很久纔對着族人們做出了他的下一個命令——
“後退,讓出城市。”
望着離開亞蘭蒂斯,踩着元素凝結的臺階向上走去的這支人類隊伍,菲爾斯在內心重重的嘆了口氣——他預想過無數個結局,卻沒有想到過如今這個結果。
誰能標榜自己是正義?
他苦笑,並非因爲所謂的愚忠,而是因爲他發現自己作爲一個血族活了這麼久,見識卻並沒有比一個少年高到哪裡去。
雖沒有用殺戮證明自己的強大實力,這個少年卻已用幾句話讓他明白——消滅肉體的方式,對於有些人來說,太過低級了。
(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