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一諾到徐州的時候,是夜裡兩點。
坐車到醫院去,夜深了,街面上只有幾盞路燈還亮着。
路燈映在暗黑的窗玻璃上,像稀疏的螢火。
把手機開了機,直接打了小七的電話。
小七還守在醫院裡。
電話響起來,他趕忙接起,快步走到醫院外面去接電話。小七,我回來了,我媽在哪裡?
車子到了,一諾站在醫院外面,黑的夜,穿着黑色的衣服,整個人都溶進夜色裡,只看得見一張蒼白悲苦的臉。
小七說了病房號,一諾點點頭,說道,好,我馬上過來。
關了電話,大步走進去。
醫院裡也是極其乾淨,一條幽深的走廊,昏暗暗地直通到盡頭,白色的磁磚貼在牆上,有半人來高,上面有着淡淡的藍色的花紋,地面是暗黃色的磨石地板,值班室裡點着燈,可以看得到坐在裡面值班的護士或者醫生。一律都穿着白大褂。
這個地方,潔淨冰冷,讓人感覺到壓抑。
他大步的走過去,尋找着病房,一切是那麼靜,極至的寂靜裡,聽到自已怦怦的心跳聲。
那是健康的生命,那個給了他生命的人,如今卻極有可能馬上要離開這個世界。
終於到了。
找到病房,在外面振作精神,把臉摸了摸,害怕臉上的愁苦讓老人看到,他用力一把。希望能把那些成形的悲苦全部抹去,用所有的力氣換上一張笑臉,然後才推門走了進去。
腳步很輕。怕吵醒老人。
小七?
小七站了起來,一諾看了看老人。
我媽怎麼樣?
聲音輕輕的。極輕地聲音裡,卻是痛到極致。
小七輕聲道,大哥,我們出去說。
一諾點點頭。
兩個人走出去。
走到走廊的外面,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走廊上的燈也很暗。兩個人低着頭並排坐在那裡。
十月份,夜已經有點微微地涼裡。有時有冷風過來,吹在兩個人身上,冷水上身的感覺。對過地陽臺裡,隔着玻璃窗,貼着外面的一彎月亮,發着靜靜的皎潔的光,不安的看着他們。
小七,有多嚴重。
一諾坐在那裡。抽起了煙,四十多個小時,從南到北。他一直未曾閤眼,也滴水未進。如今只能靠香菸提神。
小七拿出那張化驗單。
一諾靜靜地接過。就着走廊白慘慘的光,看到上面惡性腫瘤幾個字.ap,更新最快.
在車上。在路上,列車從南到北,他總是安慰着自已,也許事情沒那麼嚴重,也許是醫生診斷失誤,也許是小七開他的玩笑,只是有別的事要他回來。儘管知道小七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他也依然這樣勸說着自已。
他試着靠這樣堅持到家。
可是如今親眼看到那張化驗單,惡性腫瘤那幾個字在他的眼裡變成無限大。
惡性腫瘤,惡性腫瘤。
跳動着,猙獰着。彷彿可以變成怪獸,從紙面上跳出來,把他生生吃掉。
他的手,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那幾個字隨着他的手晃動起來,在他的眼前,重新變得不清晰。
他不敢多看,把化驗單放下來,儘量讓自已顯得像個沒事人一般,慢慢的抽口煙,低聲問,
醫生怎麼說地?
醫生說——
小七望了一諾一眼,看着他沉靜如坻的神情,稍微安下了心,輕聲說道,醫生說,不動手術,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死,動手術的話,如果一切順利,用藥物養着,還能活個幾年。
一諾沒有說話。
小七地聲音一直在他的心裡迴響,被重複播放無數遍。
不動手術,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死,動手術,還有可能活個幾年。小七道,醫生說,動手術一定要直系親屬簽字。一定要你回來。手術會很危險。我沒了辦法,想這事情不能不告訴你。所以打了你電話。
一諾點點頭,拍了拍小七肩膀。
站起來,巨大地影子投在一側地牆壁上,黑壓壓的一片,他望他一眼,對他說道,小七,謝謝你。你回去吧,這裡有我,我今晚陪着我媽。
他人高,站在那裡,走廊上地燈,從他後面打過來,映着他,一下子他好像又老了十年。
小七看到一諾疲倦的眼睛,說道,大哥你先回去休息吧,你趕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肯定累得厲害。
一諾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你以爲我睡得着嗎。我睡不着的。不如陪着她。這些年,我不孝,一直不在她身邊。如果在她身邊,早發現,也許不會這麼嚴重。
他低下頭來,眼中有淚光閃動。
一想起,就沒有理由不責怪自已。
他實在是該殺,太不孝了。
子欲養而親不在,人生最害怕的事情。
小七看到他難過的神情,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說,大哥,你不要這麼想。這些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你要怪就怪我,怪我太粗心,應該早點帶大媽到醫院看看。
他穿着紅的衣服,立在那裡。這是他想要的自已。大媽是他真實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如今這一部分卻生了絕症,也許會永別。
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可是他也一樣的難過。
一諾搖搖頭,說道。小七,你回吧。我今晚陪着我媽。
小七看再也勸不動他,只得點點頭。說道,那好。我明天早上來換你班。
一諾點點頭。
小七便拍拍他的肩膀,走出去。
一諾自已轉身進了病房。
病牀那裡有椅子,是小七剛纔坐的地方。一諾便坐在上面,在夜色裡,看着牀頭熟睡地老人。
想抽菸。卻知道煙味對老人不好,拿出煙,又重新放進去,只是獨自靜靜坐在那裡。
是白色的被面和牀單,老人安詳的熟睡在那裡,花白地頭髮拂在長滿了皺紋的臉上,一諾在暗裡望着她,藉着外面地月光,看着她。
媽。我回來了。
這樣的陪伴,他小時候也有過。
他很小的時候,媽媽生了病。躺在牀上起不來,爸爸教書去了。
他便把一排椅子排在一起。椅背靠在外面。自已睡在椅子上,陪着媽媽。
媽媽。我陪着你。
小小的稚嫩的童音,那個時候就擔心她吧,側過身子望着她時,卻看到她正笑望着他,她地眼睛內盡是幸福的笑。
恩,諾諾乖,真是媽媽的好兒子。
六歲的時候,他得了小兒黃膽肝炎。印像裡病得渾身沒有力氣,發高燒,高燒得眼睛都睜不開。
渾身發熱發燙,眼皮擡不動,鼻孔被堵住,喉嚨疼得根本不敢動。
整個人彷彿被關閉在一個皮囊裡。
卻聽得到媽媽的聲音,在牀頭輕聲喚着他的名字。他明顯意識到了,卻帶着一種小孩要被重視的心理,故意不應她,裝着從電視裡看到的情形,故意的不應,在那裡裝死。結果她以爲他昏迷過去,出了大事,急得一把抱起他,就要往醫院裡送。
是他笑着,突然叫一聲,媽!
她才含着淚停止了腳步,把他抱得緊緊地。帶着如月回去的時候,她曾經坐在他面前,對他道,對這個女孩子要好一些,你身邊的人,不管是親人還是家人,都要吃很多苦,媽媽爲了你是擔了很多心,你總是不聽話,自作主張地做事,我常常感到無能爲力,力不從心。剛纔和如月聊天,她也說,你做什麼都不跟她商量,她也總是有這種無力感。孩子,你要改改。別的女子畢竟不是媽媽。媽媽沒有怨言,可是別人不一樣。愛是相互地。
那個時候,才明白,這世上,他傷害最深地人就是她。
他從九歲開始,就開始變得倔強不訓。
她要他好好學習,以後考大學。
他偏偏天天逃課,成績由班上的第一變成倒數幾名,因爲他知道做,也經常只填個名字交上去。
她要他聽老師話,不要搗蛋。
他偏偏成天在學校裡打架,不但跟學生打架,甚至連老師也敢打罵。
三年級,就有本事,對着教他課地老師砸課本。
她要他中學畢業後,考上高中。
他偏偏不考上。
她要他繼續去讀書,把所有的積蓄花了大半,送他到徐州市裡的一個電大去讀書,希望他能學到一技之長,以後好謀生。
他卻在這裡變本加厲,離了她的管轄,他更是無法無天。
剛進去就開始混黑社會,畢業的那年就已經是黑老大。
在學校裡有自已的車,校長見到他,都要讓他三分。
畢業考試,所有的試卷,都是各門老師在他的強迫下爲他親手做的,幾乎門門高分,優秀畢業。
她要他退出黑道,重新做人。
他卻只是沉默,一直沒有答應,直到她以死相逼,說出你再厲害你能鬥得過嗎,媽不是覺得沒面子,是怕你怕人砍死。
他才恍然醒悟,聽了她的話,退出。
到長沙五年,她一直念着他,盼他回去,他卻因爲對雷地龍有言在先,不能輕易的回去。
她要他早點找個女孩,成家立業。
他卻一直託着,直到碰到如月,纔算完了她的一樁心願。
她第一次看到如月時,他看到她開心的神情,在那一刻,淚水竟然溼了眼眶。
她說,別的女子畢竟不是媽媽,媽媽沒有怨言——
這些話,當時只覺好笑,還笑着對她說,媽,你別聽如月亂說,如月只是個小孩,我跟她商量什麼。
可是現在想來,卻只有眼淚。他太不聽話了,不按着她給他鋪的路走,總是反着她來,總是讓她提心吊膽,從來不讓她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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