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一諾對如月道,如月,我現在可真想你,真後悔沒有把你留在身邊過年。
如月笑了笑,說道,你沒回家啊。
從客廳裡可以望到廚房,如月可以看到爸媽在廚房裡忙碌着,空氣中瀰漫着肉的甜香。每間房都亮着燈。
溫暖明亮的世界。
可是一諾,卻一個人在長沙過年
想到這裡,如月禁不住替一諾擔心起來。
一諾道,總共就七天假,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才放假,怎麼回啊。
如月道,那就沒辦法了。當時我要陪你過年,你趕我回家。
作出生氣的樣子。
一諾就裝後悔樣,說道,我現在受到懲罰了,真想念抱着你暖暖的感覺。他臉上帶着笑,想像着她在懷中的感覺,溫暖芳香,一邊和她說電話,一邊擡頭看着頭頂的燈。燈低低的吊了下來,感覺是壓抑得緊。
暗的燈光把自已清瘦高大的影子誇大了,影影俄俄的,幾乎佔了半面牆。
背燈神黯,抱影無眠。突然想到這兩個詞,想古人真是厲害。影和燈,往往最催人情思。一諾沒有說話。
如月怕他不開心,講了在家裡的情形。
兩個人聊了一陣。
最後如月媽媽叫如月吃年夜飯了,如月只得說,要掛電話了。
匆匆的掛了電話。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
他們這裡年夜飯吃得早,凌晨一兩點就開始吃。
吃之前,先打開大廳的門。把飯菜都擺在桌子上,再點上香燭,如月的爸爸拿了鞭炮來。開始祭祖。
在劈里拍啦的鞭炮聲中,在滿室地煙火氣裡。迎來新的一年。
然後合上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從小到大,他們三個人就是這樣一起吃年夜飯的。
媽媽竟然只生了她一個女兒。如月想着自已有一天,在出嫁有自已地家,覺得兩個老人在自已家裡這樣過着。就覺得很對不起老人。
可是愧疚也只是一時的,想起和一諾打電話,兩個人說地話,她就止不住笑。
年夜飯很豐盛,肘子,板鴨,牛舌,雞心,都是平時覺得好吃的。
可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飯菜上。一直在想着自已的心事。
直到媽媽問她。丫頭,你怎麼了,一個人在那裡發傻笑什麼。
如月才驚覺。說道,我笑了嗎。我沒笑啊。
媽媽望了她一眼。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一個人在那裡笑,不信,你問問你爸。
如月才正色起來,一會道,過年嘛,開心啊。爸爸也當了真,笑道,這麼大個人,還跟個孩子似的。
媽媽也點頭,說道,是呀是呀,都快大學畢業了,剛和外面七八歲地小孩在一起玩鞭炮呢——,電腦站更新最快.你什麼時候能長大。
如月就止不住又笑起來,撒嬌道,誰叫你不多給我生個哥哥或弟弟,我沒人玩,當然只能跟小孩子玩。
媽媽就笑,說道,不許生啊,當時,不過,有一個都夠操心了。
如月就笑笑,給爸媽倒了飲料。
媽媽說不喝,她喝不慣這東西,臉上卻是高興的,一臉的笑。
一諾拿着手機出神,感覺自已是被所有人都拋棄了,時間的無涯荒野中了。
起身去開了電視,等着看春節晚會。
每年都這樣過年。卻收到電話和短信不斷。
首先是小七打來的,一開口就是,大哥,新年好。
想起小七乾淨帥氣的樣子,在他面前,他一直像個小弟,他也一直以小弟自居。
一諾笑笑,說道,小七,新年好。
小七道,大哥你不要擔心,你媽那裡我去看了,年貨都是我幫着一起辦的,明天我再去看老人家。
說完又嘿嘿笑兩聲,說道,大哥五六年沒回了吧,你再不回,大娘我可要搶來當媽了。
一諾點點頭,心中溫暖,這幾年不在家,老人一直都是小七照顧着。
小七每次都是走路過去看老人家。再加上長得乾淨。老人也不知他是混黑社會的。
小七幫老人做事,陪她說話,只說自已是一諾的小學同學。一諾走地時候,託他照顧老人家的。
一照顧就照顧了六年。
逢年過節必去看望,從來都是一個人去。坐了公交,然後走路,沒有人認得他。
反正他也沒有親人,大哥又不在家。
一諾不回來,他勢必這樣照顧下去,這是他應該做的。
老人對他也很好,每年都要給他新年禮物,一諾不在她身邊,她幾乎把所有地關心和愛都放在小七身上了。
這對於從小沒有關愛的小七來說,真地是太幸福了。
有時候吃着老人包地餃子,他真的羨慕大哥,有這樣好地老孃,也能夠特別理解他,爲什麼要退出黑社會。
一諾知道小七是這樣性格,再說每次打電話回家,老人總是要跟他說起小七,對他誇不絕口的。
小七,謝謝你。
大哥,客氣了。是我要謝謝你纔是。大媽對我也很好。我有時真羨慕你,有這樣好的媽媽。
一諾笑笑,說道,我們是兄弟,你不介意,把我老孃當你老孃好了。我想她老人家應該也很高興的。不過你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你是混黑道的。她對黑社會深惡痛絕呢。
小七笑笑。說道,我會的。大哥——
小七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他現在一個人坐在天鑫房產的辦公室裡。這五六年,一直在吃老本。到現在,公司維持下去都成問題了。
也是一個人,小弟們回家地回家,沒家的也湊份子出去吃飯喝酒去了。他是老大,公司要人守着。當然是他。當老大,也只有在這份上纔算盡了本事。
想到這裡不由挺淒涼的。
過年前,小弟鬧着要跟他借錢,他沒得辦法,公司從一諾走後,就沒盈利過,一直是虧損虧損,打架他誓死衝在前頭有什麼用,用小弟們地話說。打架誰不會打,你要是像大哥一樣,能掙很多錢來。我們全部保護你,打架你不用出面。我們也絕無怨言。
他只能沉默沉默。這個老大是越做越做不下去了。遲早有一天不是內亂就是被別人殲滅。
現在要過年。拿不出錢來。
最後只得把公司的輛商務車賣掉,分了一些錢。打發他們回去過年了。留在天鑫地,都是像他這樣無家可歸的,現在也不知瘋到哪裡去了,只有他一個人守着天鑫。
大哥,兄弟們很想念你。要我代他們向你問好,祝你新年好。
許多話到嘴邊說不出來,知道是過份要求。
想起在長沙時,大哥帶着大嫂,那個清純如水的女孩。她是他們每個人的夢。像他小七,甚至包括好色的小四,都希望找個乾淨漂亮地女孩,過着平靜幸福的生活。
可是很多時候,那只是個夢。大哥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夢,他又怎能這樣自私,把他從夢裡拉回來?
一諾點點頭,說道,恩,我知道了。
小七想着自已的心事,到後來,也沒有什麼話說了。一切都回不去,回不去了。
兩個人沒了話。
一諾說,沒事我就掛了。
好,大哥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然後小恐和小四的電話打了過來。
先是小四,自然是拜年。
一諾囑他不要再亂玩女人,小四隻是笑笑算是答覆。
然後是小恐,一諾問她,小四現在收斂了吧。
小恐也只是笑笑,許久才說,還好,謝謝大哥關心我。又問起如
一諾道,她回家過年了。
小恐要他代問好。一諾也答應下來。
然後是老孟老薑打電話過來,一諾說,大哥太見外了,應該是小弟打過去。
老孟呵呵的笑,說道,誰讓我欣賞你呢。老孟沉默了一會,又道,學鋒那個人我是一直不看好他,從頭到尾看不順眼,唉,當年要不是看在你是他大哥的份上,想有這樣的大哥,應該不會帶出多濫的小弟,再加上那丫頭死活都要嫁。
一諾笑笑,說道,學鋒會變好地,大哥,他們應該會回西安過年吧。
老孟笑道,那當然,這裡是丫頭的孃家,雖然只有我一個,可是也覺不會虧待她,他們給我打了電話,說初三回西安呢,我家裡該買的都買了,只等着他們回來吃個團圓飯。
一諾點點頭,笑着說他們幸福。
老孟邀請他一塊過來,一諾搖頭道,初六就要上班,來來回回肯定趕不過來,心領了。
老孟也只得說好,笑着掛了電話。
然後是老薑打了電話來。
老薑也是笑,說道,聽說你在沈紅公司,過年到我公司來怎麼樣,我給你五萬地月薪。
一諾笑笑,不知他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只說道,現在還沒想這麼多。
給老薑拜了年,最後,老薑要掛電話時,跟一諾道,我說地話當真地,你考慮一下,什麼時候到我公司來啊,跟個老孃們做事算什麼事,老孃們大事扯不清,你在那裡太委屈了。
一諾只得笑着說我考慮一下,兩個人寒喧着掛了電話。
最後一個電話是小六打來的。
叫聲,大哥,然後沉默在那裡。
一諾發了徵,沒想到他會打過來。
信號不好,手機裡面沙啦啦地,像狂風暴雨
模模糊糊聽到他說,他過的很好,老婆給他生了個兒子,他現在兒女雙全了,很幸福。
然後他聽到一個鄉音很重的女子聲音,叫大哥新年好。
還有小孩,叫大伯新年好。
稚嫩的童音。
一諾點頭,一一回新年好。
然後電話就斷了,再也沒有打來。像一個夢一樣。
一諾拿起手機發呆,小六還記得他,從那麼遙遠偏僻的山村打電話過來。
想到這裡,他的心裡也安慰了。雖然一切從頭再來,是這麼辛苦,可是知道自已救了小六一命,他們現在一家人過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一切也就值得了。
一直看到春節晚會結束,等着零點的鐘聲響起。
他便洗腳,上牀去睡。被子冷硬如鐵,他蜷起身子躺在那裡。
從黑呼呼的窗口望過去,可以看到滿天的焰火,那是別人在那裡慶祝團圓佳節。
耳朵邊聲不絕,彷彿戰爭時代的炮聲,轟轟轟,攪着他的睡眠,他翻一個身再翻一個身,想着明明規定禁菸火的,怎麼又滿城滿市的放起來了呢。
總是睡不着,不曉得到幾點才睡去。
半夜裡又被震耳欲聾的鞭炮焰火聲驚醒,焰火就在窗口,他關上了窗,卻忘了拉窗簾,炫麗異常的焰火就在窗口放着,從天下掉下來,閃着異常華麗的光,帶着喧囂的叫聲。
強烈的光線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許久才適應了那強光。
可是適應不多久,那光又暗下去,聲音輕下去,最後完全冷寂下來。
一切又回覆到入睡前的黑暗輕悄,只獨獨留下他,睜着眼在黑暗裡睡不着。
一直在那裡睜着眼睛,不知什麼時候纔再一次睏倦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