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紛亂複雜的念頭不斷刺激着孫湛大腦。 他只覺得胸悶難受,胸口和身體承受着說不出的壓力。強化藥劑雖然使注射者身體機能全面好轉,卻無法消除某些年齡和時間產生的負面因素。比如思維意識的固執,比如某些難以克服的身體頑症。尤其是孫湛的心臟,儘管得到一定程度的強化,但始終無法徹底消除病根,隨時有着被意外因素激發的可能。
坐在旁邊的一名中將注意到孫湛的變化。他看着那張不斷滲出冷汗,顏色灰白的面孔,用手肘捅了捅孫湛的胳膊,頗爲關切地問:“喂老孫,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哦沒什麼……不要緊。”
孫湛摸出手帕,沿着額頭與面頰慢慢擦了擦,勉強擠出一絲淡笑:“可能是早上起來運動過度,有些四肢乏力,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礙事。”
中將點了點頭,把目光轉移到會議室中央大屏幕的同時,擡起右手,先是拍拍孫湛的肩,然後示意他注意屏幕上的變化。
與505集團軍的通訊已經恢復。屏幕上出現了短暫的電波於擾,伴隨着“滋滋啵啵”的電子雜音,訊號很快變得通暢,屏幕中央出現了蘇浩的身影。
趙志凱省卻了開場白,他注視着屏幕,以極其嚴肅的語調,直截了當地問:“蘇將軍,新貴陽地區爲什麼會出現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通訊屏蔽?”
“這也正是我想問的。”
蘇浩的表情顯得有些疑惑,他微微躬身,保持着下級面見上級時候必不可少的利益:“從上週開始,新貴陽周邊地區就持續出現斷斷續續的電波於擾現象。就目前觀察到的類似情況,已經多達二十餘次。時間最長的,持續了整整四十八分鐘。軍屬通訊部門正在對從昨天開始的電波紊亂現象進行調查。目前,對造成通訊阻礙的原因不明,查明結果還需要時間。”
這番回答中規中矩,找不出任何語句和字詞上的錯誤。然而,這可不是趙志凱和其他軍部委員想要的答案。
“需要時間?”
一名身材略胖的中將冷冷“哼”了一聲:“需要多久?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一直這樣推諉下去,就算給你再多的時間,恐怕也不會得到任何結果。”
“這正是我想說的。”
蘇浩把目光轉向中將,不卑不亢地回答:“505集團軍屬於新編部隊,我們缺少有經驗的技術軍官,還缺乏武器裝備和通訊器材。目前,集團軍指揮部下屬只有一個十六人規模的通訊科,各種設備均爲舊式型號。我們沒有大功率能量測定儀,無法鎖定具體的電波於擾源,只能以人工方式對區域內的疑點進行排查。我知道這種做法耗時耗力,但我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
“放肆”
中將顯然沒有料到蘇浩居然會在這種場合對自己當中諷刺。他猛然一拍桌子,憤怒地咆哮道:“你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京一號基地和西安基地從未縮減過給你們配發的裝備限額。尤其是通訊器材,配發額度足足高出普通標準七倍以上。就在上個月,軍運總局gd5l14次列車就裝載了二十二臺最新式的量子遠程通訊器。無論抵達新貴陽車站的時間,還是具體收貨人的簽名,這一切都有據可查。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難道,你還想當衆抵賴嗎?”
“gd5l14次列車?”
蘇浩臉上的疑惑表情越發深刻。他思索了幾秒鐘,擡起頭,掃視着屏幕前神情各異的軍部委員,目光落到滿面不屑,充滿嘲諷意味的中將身上,一邊茫然地搖搖頭,一邊認真地問:“您確定,軍運總局真有這麼一趟列車發往505集團軍?”
“你覺得我會在這種事情上跟你開玩笑?”
中將從蘇浩的語氣中再次感覺到譏諷。頓時,他怒意驟然上升,卻沒有當場發作,而是帶着被控制的情緒緩緩平落。中將隨手從電腦裡調出一份列車時刻表,在屏幕上放大,足以⊥所有人看見,這才指着其中註明爲“gd5l14”的列車編號,以勝利者的口吻連聲冷笑:“蘇將軍,事實就擺在眼前,你還想否認嗎?”
蘇浩瞟了一眼屏幕上的表格,先是微微一怔,然後笑了。
“我當然不會否認事實。可問題是,您搞錯了問責對象。”
蘇浩指着gd5l14列車的物資接收人簽名,淡淡地說:“請注意該次列車運載的裝備是給新編70沛的,物資接收人也是70沛後勤處長,而不是我
處於憤怒狀態的中將顯然沒有注意到蘇浩話裡的陷阱。不等蘇浩說完,他已經搶着奪過發言權,義正辭嚴的提高音量:“新編70沛隸屬於505集團軍,作爲集團軍司令官,難道你想把責任推託給下屬單位嗎?”
“談不上什麼推託。不過,每件事情都有相關責任人。我當然會承擔自己應盡的義務。但誰也別想對我栽贓陷害,當傻子一樣玩弄。”
蘇浩的目光和語氣漸漸轉冷。他用手指重重點了點屏幕左上角的gd5l14字樣,平靜地說:“新編70沛長見到我從不敬禮,他顯然不認同我這個集團軍司令。我連這個師的具體兵員數字都不知道,更不會清楚武器裝備和技術器材等情況。每次我下部隊要求查看相關數據,他們總是以種種藉口推脫。再次重申一遍————gd5l14次列車的接收對象是新編70沛,不是505集團軍指揮部。”
這番話帶有極其強烈的恨意和怨氣,孫湛等人自然心知肚明,可是誰也沒有說破,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屏幕上的蘇浩。
“呵呵原來如此。”
中將本來就是對新編師團的諸多爭奪者之一,當然不會不明白其中的究竟。之所以從通訊屏蔽方面引開話題,主要是爲了後續的發難。他繼續冷笑着說:“真是天大的笑話。身爲集團軍司令官,卻連一個師長都管不下來……蘇將軍,我覺得你的能力和治軍理念真的很成問題。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又何談什麼戰鬥?很明顯,你並不適合擔任作戰部隊的指揮官。”
說着,中將側轉身子,環視一圈與會者,以鏗鏘有力的語調發言:“爲了避免在新貴陽地區造成更大的混亂,我提議,立刻免除蘇浩少將505集團軍司令官的職務。”
“呵呵說到免職,我也有相同的提議。”
中將話音未落,屏幕上的蘇浩已經冷笑起來:“最好立刻免除你軍部委員的職務。因爲你除了開會聊天之外,什麼也不會做。”
“你說什麼?”
中將腦門上頓時冒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青筋。他雙手按住桌子,猛然站起來,惡狠狠地衝着蘇浩咆哮:“你想以下犯上嗎?”
“談不上”
蘇浩淡淡地搖搖頭:“我只是坦言事實而已。尊敬的將軍,所有軍部委員的履歷都是公開的。只要輸入軍人身份代碼,就可以在信息庫裡看到相關資料。我本來不想談論這個問題,可既然你提議要把我免職,那麼我當然要做出反擊————你的履歷顯示,從士兵晉升爲中將,你只花了不到九年零兩個月的時間。呵呵不要說是將軍,就算是成爲校級軍官,對普通士兵來說也極其艱難。爲了往上爬,你顯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單是賄賂,就花了不下幾千萬……差點兒忘了,你在對付已婚婦女方面很有一手。當初,如果不是你在林部長的妻子身上下了很大功夫,那女人也不會頻頻幫你說好話。爲了她的旺盛的生理需求,你不得不長期服用刺激性藥物。當你爬上將軍高位的時候,也發現徹底喪失了男性的正常生理功能。作爲一名不合格的男人,你是不是應該從“丈夫”這個位置上挪開,讓其他有能力的男人來填補空缺?”
這些話並非假大虛空,未來世界的權力鬥爭遠比現在更加殘酷。爲了幹掉對手,軍部官員們挖空心思尋找對方的弱點。這名身爲委員的中將,就是那個時候的衆多失敗者之一。關於他的行賄和躥升過程中的種種醜聞,都被當做反面材料公開。當時,蘇浩只是當做花邊新聞在茶餘飯後偶爾看看。現在,既然對方叫囂着要把自己從集團軍司令的位置上攆下去,蘇浩也並不介意提前公佈這個早在幾年前就被女人玩廢,永遠無法勃起傢伙的全部資料。
中將頓時代替蘇浩,成了大多數與會者關注的焦點。
行賄受賄當然不是人們感興趣的方面。那只是獲得職位必不可少的手段之
然而,能夠把某個大人物老婆變成同盟軍,使其能夠在關鍵時候說上幾句好話,這纔是與會者對中將刮目相看的真正原因。
“難以置信,這傢伙居然連林部長的老婆都敢上。還好,林部長在病毒爆發前就死了。否則,他會活剝了這傢伙的皮。說不定,連他全家每個人都不會放過。”
“林部長的老婆我見過。那女人的年齡至少超過七十五歲。就算是退回去十年,也是個六十五歲的老太婆。爲了往上爬,連這種老貨都可以滿足……嘖嘖嘖嘖怪不得能在短短几年之內爬上將軍的高位,這傢伙還真是口味獨特,不惜一切代價啊”
坐在中將旁邊的人紛紛挪開椅子,搬到離他好幾米遠的位置。儘管在座的人都是最高權力機構成員,卻無法避免對骯髒事物的嫌惡。
“夠了現在不是討論其它話題的時間————”
面色陰沉的趙志凱喝止了亂哄哄的會議室,把衆人的思維神經拉回到必須關注的正軌。他注視着屏幕上的蘇浩,點開航拍照片,指着上面那些被捆綁在鋼筋架子上的受刑者,語氣森冷地問:“蘇將軍,請回答我的問題————這些人,
他們是誰?”
蘇浩的面孔比任何時候都要純淨明朗,短硬的直髮使他看起來充滿朝氣。帶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勢,以及必不可少的禮節,蘇浩看了幾秒鐘照片,平靜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這回答顯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他們曾經設想過蘇浩對此的很多種答案。有含糊不清,有莫棱兩可,有支支吾吾……當然,也少不了語焉不詳,或者無奈情況下的承認。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蘇浩會否認的如此徹底,如此於脆。
趙志凱同樣在蘇浩的回答面前愣住。短暫的思維停滯過後,無比強烈的怒意瞬間充斥了整個大腦。在無數神經的緊縮牽引下,他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帶着眼睛裡毫不掩飾的冷厲,趙志凱指着照片,以絲毫不變的語調再次發問:“根據電腦評判的結果,這些受刑者的面部特徵與新編70沛長張文博、8l沛參謀長侯敬沾等人相符。”
蘇浩的臉色仍然沒有變化:“電腦犯錯的事情很常見。這不奇怪。”
趙志凱問:“那你怎麼解釋,這些受刑者與現役軍官外形相似的問題?”
蘇浩挺直了胸脯:“根據聯合國一九一七年做過的調查報告顯示,平均每一萬個人當中,至少會出現兩名外形相似的個體。新貴陽周邊聚集着多達數十萬難民,士兵和軍官總數超過三十萬,相似比例自然更高。”
“簡直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一名神情兇戾的老將軍忍不住衝着屏幕咆哮起來:“好好看看那些人,新編師團的軍事主官我們都認識。他們沒做過整容手術,就算化成灰我們也一樣認識。你把他們捆綁起來究竟想於什麼?你對他們都做了些什麼?姓蘇的小子,回答我”
面對老將軍毫不留情的質問,蘇浩卻顯得不以爲然。他的眉毛好看地揚了揚,停頓了幾秒鐘,說:“我真不明白你們爲什麼一定揪住這個問題不放?我已經說了:這些人都是平民,他們……”
不等蘇浩把話說完,趙志凱非常迅速的插入其中,絲毫不給對方思考的機會,連珠炮般接二連三發問:“既然是平民,爲什麼把人捆綁在覈心軍事區域的樓頂?”
“這裡位置很高,四周地勢開闊,可以⊥很多人看見。”
“他們犯了什麼罪?”
“哄搶基地市8區的軍用物資,襲擊哨兵,搶奪武器。除了他們,還有另外幾個人正在接受審訊。他們煽動民衆與軍方對抗,企圖搶佔位於基地市郊外的臨時倉庫。幸好發現得早,否則,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傷亡?只有普通人體質的平民,居然可以對強化人士兵造成傷亡?”
“這不奇怪。在沒有主觀防範意識的情況下,即便是強化人,也無法應對早有預謀的偷襲。這些平民從幾個月前就處心積慮醞釀計劃,他們以各種方法和藉口接近哨兵,不斷增加對方好感,進而得到信任。在這種前提下偷襲,沒人可以防備。”
面對一個個接踵而來的問題,蘇浩回答的速度極快,滴水不漏。倒不是他思維敏捷,而是在抓捕各個新編師團所有非己方人員後,蘇浩專門就類似的問題進行過分析,制訂了十幾套緊急應對方案。
其中,就有這種以屏幕形式,回答軍部詰難的環節。
孫湛側身靠在椅背上,右手從隱蔽的角度伸進衣襟,以不爲人注意的方式緊緊捂住胸口。他臉色蒼白,胸口的頻率非常急促。儘管胸口彷彿被什麼堵着,呼吸一直很困難,孫湛仍然保持着大腦清醒,忍受這生理痛苦,腦子裡卻在迅速仔細的思索着。
他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誤,從一開始就低估了蘇浩。
這個年輕人不僅能力出衆,心理承受能力,忍耐程度和臉皮厚黑程度,也遠遠超過一般人。
孫湛當然很清楚蘇浩在新貴陽基地飛揚跋扈的種種舉動。那些事情不是什麼秘密,在日常事務的報告中,各個新編師長都有詳細的記錄。孫湛專門對蘇浩各個時期的動作進行過分析,無論是在哨卡槍殺值班軍官,還是在軍官餐廳製造的混亂,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各個新編師團對蘇浩的權力架空已成定局。在這種情況下,蘇浩什麼也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了。只需要一紙調令就能把他弄來京一號基地。身邊沒有親隨,手中沒有權力。到時候,自己有很多辦法好好收拾這個傢伙,足以把他活活玩死。
如果自己從一開始就採取最激烈,最強硬的做法,直接派人以武力方式於掉蘇浩,就不會有後面的一系列問題和麻煩。
在這個世界上,後悔藥是沒地方買的。
就在孫湛腦子裡閃過一個個複雜紛亂念頭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洪亮嚴厲的聲音。
“既然你說這些人只是平民,那麼侯敬沾和張文博在哪兒?各個新編師團軍事軍官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