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沒有用正常的方法剎住腳。他半側着身體,以加裝了防彈裝甲的左肩爲端點,像炮彈一樣直接衝進變異生物羣,帶着強大的慣性和衝擊力,把撲面而來的十幾頭怪物全部撞飛。這股強大的力量異常蠻橫,章文只聽到接二連三的“嘭嘭”聲,感覺到對方肉體破碎,鮮血四濺,自己臉上也沾染上不少粘稠溫熱的液體。他絲毫不覺得恐懼,反倒有種說不出的狂熱和亢奮。不等朝前猛衝的身體完全停頓下來,章文已經揮舞着手裡的碳素戰斧,狠狠劈向距離最近的一頭豬人。
章文發誓,自己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骯髒、噁心的生物————現在的豬人,與合肥戰役時期的同類變異生物已經產生了很大區別。它們的體型更加高大、強壯,五米左右的身高使任何人類都必須仰望。與牛形類人的健壯魁梧不同,豬形類人顯得尤爲肥胖,碩大的肚皮裡不知道究竟裝了些什麼,柔軟且具有韌性,可以抵消大部分衝擊。粗糙厚實的皮膚能夠抵擋小口徑步槍子彈,就連普通士兵的近戰攻擊,也只能在表面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帶着高速揮動產生的漩渦氣流,碳素戰斧在肥頭大耳的豬人身前劃出一條斜線。推動武器的力量強大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便是皮厚肉粗的豬人也無法抵擋。這頭同時兼具人類和豬類基因的生物睜大雙眼,看着青灰色的戰斧從面前掠過。然後,腹部和胸口立刻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原本被當做負擔的沉重身體,頓時少卻了很多重量。一股難以言語的壓力從體內瞬間消失。就在自己覺得一片茫然,不知道應該做點兒什麼的時候,鼓凸圓腆的肚子猛然炸開,噴涌出一大團相互糾結,裹挾着灰黃、暗綠,在大團灰色、暗紅漿液裡不斷起伏,散發出濃烈腥臭的內臟。
距離太近了,章文根本無法避開。撲面而來的豬人內臟頓時濺滿他的全身,肩膀和手肘彎曲部位掛滿了叫不上名字的零亂器官。那股難以忍受的惡臭絲毫沒有對章文造成影響。他的中樞神經自動過濾了這些對大腦意識產生不良反應的信號,鼻腔粘膜對外來氣味進行封閉,使主觀意識保持清醒,繼續揮動戰斧,狠狠劈向另外一頭血屍的頸部。
章文以前並不喜歡碳素戰斧這種兵器。他更喜歡大口徑槍械,尤其是榴彈發射器。可不知道爲什麼,決定服從袁志成,並且注射過他給予的那種神秘藥劑之後,章文發現自己力量變得尤其強大,遠遠超過其他強化人軍官。某一天,當他拿起一把經過特別改造長柄戰斧的時候,就無法控制的喜歡上了。
我現在到底有多強?
四階?
還是五階?
章文自己也沒有準確答案。
他只知道楊君豪和自己一樣,那些身穿灰褐色制服的“戰友”同樣沒有絲毫區別。自己和他們都是同一種人,力量、速度非常均衡,誰也不會比誰更強或者更弱。但是,在肉眼能夠看到的世界裡,沒有能比我們更強。
在新南陽基地的時候,章文曾經聽過一個詞————“進化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算是進化人?但有一點,章文可以確定:自己比蘇浩更強。至少,要比曾經見過他的時候強得多。
蘇浩
想起這個名字,章文腦子裡突然出現一股濃重的恨意和殺意。緊接着,這股意識在腦海中瞬間產生了變化。“蘇浩”兩個字,以及那張英俊年輕的面孔,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很快抹去,只剩下滔天的憤怒與仇恨。
這感覺很奇怪,也很熟悉。因爲每當章文想起蘇浩,由此產生憤恨意識的同時,他總會忘記關於蘇浩的一切信息,只留下強烈的恨怒。這種意識會在大腦裡迅速發酵,膨脹爲佔據整個思維神經的唯一主宰,控制着他無法恢復冷靜和清醒,不顧一切揮動武器,朝着眼睛看到的任何目標瘋狂砍殺。
離開地下訓的時候,章文已經通過廣播得知,自己此戰的獵殺目標,是任何形態的變異生物。
一切指令都是通過廣播和電訊方式傳達。上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獵殺目標是二十二個身穿白色衣服的平民。章文可以判斷出,聲音帶有袁志成特有的語調。這絕對不會錯,只有他,纔有資格對我,對所有人下達命令。
有時候,章文也會覺得困惑————爲什麼自己一定要聽從袁志成的命令?這很奇怪,而且說不過去。以自己以前桀驁不馴的!性格,即便有求於人,也從不會對其他人低頭。
難道,就因爲我效忠過?
可那種事不過是權衡利弊時候的權宜之計。雖然當時的確很衝動,有着強烈向對方效忠的意識,也僅僅只是短時間的思維效果。可是爲什麼,居然會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種思維在章文腦子裡每次出現的時間很短。幾秒鐘,或者只是一瞬,就立刻被無比強力的服從意願壓制,迫使他把思維方向轉向別處。比如:高強度訓和平時代拍攝的影視作品、女人、酒……
章文隱隱覺得,自己身體和大腦的變化,恐怕與對袁志成宣誓效忠後注射的神秘液體有關?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難道,是科學院最新研製的自白劑?抑或精神控制藥物?
章文找不到答案。
倒不是說他對這些事情毫無線索,而是大腦深處的潛意識總有種難以言語的壓制。它像是一個隨時監控自己的魔鬼,會在任何時候抹掉突然產生的自主思維,把意識引朝別的方向。它讓自己沉溺於憎恨,激發越來越狂暴的強大欲望,除了女人和酒精,再也沒有任何能夠對自己產生誘惑的物質。
章文一度崩潰過,卻被控制意識重新扭轉回行屍走肉般的狀態。腦子裡的清明通常只有很短的一瞬。章文想過與其他人交流,以相互研討的方式,解開自己身上的謎團。可他很快發現,這根本就是癡心妄想。即便是楊君豪,也對自己的表示毫無反應。更可怕的是,與他人共同探究之類的話,章文根本就說不出口。壓制力量已經發展到足以控制神經中樞,它不讓自己有絲毫機會表達意願。就算真要說話,被神經操縱的嘴脣和舌頭,也只能發出機械單調的音節,或者“某某人萬歲”之類的口號。
見鬼我想那麼多於什麼?
這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我喜歡殺戮,喜歡在殘酷殘忍的環境裡渾身染血,在血腥骯髒的內臟和殘缺屍體中間奔跑,那纔是我應該做的事。
章文永遠不會看見,自己瞳孔深處剛剛閃現的一絲清澈,已經被濃重的黑暗覆蓋。整個眼眶很快變得一片血紅。粗大的血絲以極其詭異的狀態,在眼眶裡構成兩個彎曲扭繞的“X”形狀。如果湊近看得仔細些,就像眼睛被鮮紅色粗線牢牢釘住,留下類似十字繡般的恐怖補丁。
跟隨在後的普通作戰部隊,被衝在前面,身穿灰褐色制服的這些軍人徹底震住。
他們的戰鬥力實在太可怕,強悍得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一個個三角形的戰鬥小組,彷彿一個個狂暴兇悍的機械鑽頭。他們捅穿了密佈在街道上的生物狂潮,以靈活機動且悍不畏死的打法,從同樣不知道恐懼爲何物的怪物中間突破。無論近戰肉搏還是槍械射擊,這些人的戰鬥意識絲毫沒有消退。他們在平民區的每一條街道上橫衝直撞,就像加足馬力,咆哮着朝前突擊的重型卡車,將一切敢於擋在面前的東西全部撞飛、碾翻、撕裂。
有了這些人在前面引導,緊跟其後的普通作戰部隊已經沒有多少危險。他們能做的事情同樣很有限:不過是佔據已經控制的街區,重新設置防禦,給尚未死透的變異生物補槍,駕駛重型機械,用剷鬥把擋住街道的屍體和雜物推開
袁志成坐在地下辦公室裡,一直關注着戰鬥進程。
他把時間掐得很準,第三十一機動部隊投入戰鬥三小時以後,就下達了該部隊所有人員立刻返回軍事控制區的命令。
袁志成不是慈善家,對戰場上貪生怕死的膽小鬼也沒有特殊興趣。之所以利用權勢保下楊君豪、章文這些人,是因爲他們擁有共同的特點。
他們都犯下了無法被饒恕的重罪,無論軍法總局還是原來的軍事單位,都不可能對其進行赦免。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人們往往會產生出非常極端的心理。但究其根本,不外乎屈指可數的幾種類別。
其一:後悔,願意做任何事情進行彌補。然而很遺憾,他們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其二:憤怒,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頑固強硬認爲自己沒有錯,錯的是別人,是整個世界。
其三:僥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還有某個尚未露面的人可以拯救自己。雖然理智告訴他們這根本不可能,但在潛意識當中,他們仍然相信自己渺茫的理想。
在絕望和恐懼兩種共同意識的作用下,這些思維意識會很快轉化爲瘋狂。無論主動投靠的楊君豪,還是被自己要過來的章文,他們都被袁志成投入監獄,在暗無天日,生存環境極其惡劣的地方呆了很久。這種從根本上折磨肉體,消除自大狂妄心理的做法,使他們除了認同袁志成,宣誓效忠以外,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在主觀意識已經產生強烈認同感的前提下,再注射思維控制藥劑,這些人就會成爲最聽話的手下。
這種藥劑與蘇浩體內的黑色顆粒很相似。可是在具體效果方面,卻有着天壤之別。雖然同樣都是對注射者產生控制意識,黑色顆粒以引導爲主,從而使“工蜂”對“蜂王”產生服從和尊敬,“工蜂”本人也擁有自由思維的能力。反觀袁志成使用的這種藥劑,卻是以全面消除注射者主觀意識爲代價,從而在壓制前提下,產生服從效果。而且,後者的使用範圍遠比前者狹窄得多。袁志成必須對每一個注射對象進行嚴格思維判斷,用各種方法消除對方自尊、理智、親情等方面以後,才能強化對自己的崇拜意識,從而達到目的。
即便是言聽計從的心腹,袁志成也沒有絕對把握在他們身上成功使用這種藥劑。最初得到這種藥劑的時候,總共有一千個標準單位。遺憾的是,並非所有目標都可以實現轉換,實際成功率大約只有百分之六十五左右。經過一系列反覆試驗,秘密處決了一大批轉換失敗的注射者後,真正編入第三十一機動部隊的成員,只有目前的六百餘名。
這些人戰鬥力量強悍無比,就其能力而言,已經遠遠超過五階強化標準。
章文的感覺很正確,他現在的確比蘇浩更強。
然而,正如他自己在意識清醒時候猜測的那樣,失去自我意識的藥劑注射者絕對不是進化人,而是介於最高強化等級和進化標準之間的高等生命體。對希望者而言,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是比強化人更高級的進化個體。可對於悲觀者來說,他們只是一羣進化不成功,沒有達到預期目標的廢物。
就像精工製作的手錶,合格產品可以擺在櫃檯裡賣高價。不合格的次品當然也會出現,它們要麼被當做瑕疵品降價處理,要麼於脆當做廢品砸爛回收。
章文是第三十一機動部隊最後加入的成員。他的出現,消耗了袁志成手裡的最後一支藥劑。
這種神秘的,能夠大幅度激發人體潛能的藥液,有個非常灰暗的名字————“奴僕藥劑”。
也許,袁志成還有機會得到更多的藥劑。但具體時間究竟是什麼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來自北方戰區新蘭州基地市的驟變,徹底打亂了軍部會議的主題內容。包括趙志凱在內的主要軍部委員,紛紛把目光轉向這次突如其來,沒有絲毫徵召的“月潮”。關於新貴陽基地那些與新任師長們面容“相似”的受刑者,以及505集團軍的權力更替,被當做次要問題放在一邊。畢竟,新貴陽的戰略地位無法與新蘭州相比。與一名集團軍司令官肆意妄爲比較,隨時可能衝出廢棄城市的變異生物,纔是人類必須正視的最大威脅。
坐在辦公室裡,看着面前剛剛關閉,沒有信號顯示的電腦屏幕,蘇浩沉默了近五分鐘,忽然“嘿嘿嘿嘿”笑了起來。
“我靠這事情的處理結果比我想象中簡單得多。”
黃河咧開大嘴笑着,衝着牆角啐了口帶有濃烈煙味兒的痰,雙手在衣服和褲子各個口袋裡來回摸了半天,拿出一包皺巴巴的香菸。撥開隨便揉攏的封口,黃河失望的發現,這只是一個空盒,裡面沒有菸捲。他用力把煙盒揉作一團,遠遠扔出窗外。然後,非常自覺的拿起蘇浩擺在辦公桌上的相同物件,抽出一支,點燃,非常愜意地吸了起來。
“十個師,就這麼到手了?”
蘇浩仍然沉浸在脫離原先軌跡事務驟變引發的驚歎當中。他不斷地搖着頭嘆息:“真沒想到,新蘭州基地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月潮”。真不知道應該說我們運氣好?還是那些變異生物的進化速度已經超過預計?”
這種說法並非沒有道理。未來時空的歷史上,新蘭州基地從未爆發過“月潮”。北方戰區雖然前後經歷過幾次,出現地點也大多位於二、三級別的基地市。但不可否認,如果不是新蘭州的突變,軍部仍然會對蘇浩的問題進行處理。至少,對於那份沒有結果的蘇浩人事任免令,不會像現在這樣不了了之。
想到這裡,蘇浩擡起頭,看了一眼站在對面悶着頭吸菸,臉上滿是被尼古丁刺激得飄飄欲然的黃河。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到下面去當個師長?”
黃河渾身一顫,香菸從不受控制的手指中間鬆開,掉落在地上。
“……師長?”
這個曾經距離黃河無比遙遠的名詞,使他的思維瞬間陷入混亂。粗豪的男人用力抹了抹下巴,很是艱難的回答:“這個……頭兒,你,你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我從不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蘇浩注視着他,臉上露出微笑:“我需要十個新師長,以及副師長、參謀長和一大批團、大隊級別的軍事主官。如果連你都不能擔任其中之一,那我就實在找不到更適合的人選。”
黃河的表情有些期待,也有些猶豫:“如果是女人,我可以一棍子打翻。整整一個師,那可是好幾萬人。見鬼,這些傢伙都是男人,我,我恐怕做不來這件事情。你知道,我以前只是一個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