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浩不想招惹麻煩。儘管他在這筆生意上顯得有些吃虧,但如果能夠以此緩和氣氛,他覺得也還可以接受。
當然,即便是示弱,也有自己的底線。訂貨的時候,蘇浩已經付過錢。那可是好幾百枚金幣。三十銀幣的價格肯定不能接受。那根本不是退讓多少的問題,而是赤裸裸的白送。
“八十個銀幣?”
克列特用蛇一樣的目光盯着蘇浩,雖然在笑,聲音卻於澀無比:“年輕人,你似乎還沒有弄明白狀況。現在是我要這批貨,我可不管你之前是用什麼價錢買的,也不管這些拉沃寧現在值多少,總之,我就只給你三十個銀幣。你得明白,在我面前,任何人也不能討價還價。”
蘇浩的目光開始轉冷。
他聽懂了克列特話裡的意思,視線焦點隨即掃向旁邊的屋角。那裡放着一個灰色的拎包。這包是蘇浩上次帶過來了,現在包裡裝着東西,方方正正一大塊。蘇浩與劉強之間已經非常熟悉,光是眼睛交流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拎包裡裝着蘇浩訂購的拉沃寧,繼續呆在這裡跟克列特這傢伙廢話只是浪費時間。蘇浩直接走了過去,拿起拎包,低聲與劉強打了個招呼,轉身就要離開。
克列特不是笨蛋,立刻衝着房門方向尖叫起來:“站住把你手裡的東西放下。”
聲音太大了,守在外面兩名壯漢迅速衝了進來。不等他們站穩,蘇浩已經身體前傾,猛然發力,堅硬的手肘狠狠撞在正前方男人的下巴上,將其直接撞得暈了過去。然後原地轉身,右腿帶着及其猛烈的力量側踢,正中另外一個男人肋下,對方頓時張大了嘴,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人直接飛出房間,遠遠摔在十幾米外的馬路中間。
他們也是進化人,與蘇浩相比,力量和速度差距不大,但他們沒有外放的思維意識,無法對環境和對手的所在方位進行判斷。蘇浩提前站在了最適合攻擊的位置,相當於明眼人打瞎子。
一系列變化太快了,克列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等到蘇浩從揹包裡抽出霰彈槍,把槍口直接抵到他胸口的時候,克列特才終於看到,黑色罩帽掩蓋下的蘇浩神情冰冷,有種說不出的兇殘。
“你不該威脅我。這樣做很蠢。”
蘇浩單手握槍,語氣異常冷漠:“你的名字和背景對我毫無用處。別忘了,這裡是紅石,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案底。誰也不會比誰更於淨,誰也不會懼怕威脅。能夠從帝國逃出來,我們都花費了太多心思和力氣。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殺過人?我於掉了四個警察,那時候我忙着逃跑,就從其中一個倒黴蛋的身上割了一大塊肉。他的肝味道不錯,我還想再吃一次。尤其是與荒野對面的黑暗雜種相比,要鮮嫩得多。”
這些胡亂編造的話,對克列特產生了及其可怕的影響。他渾身顫抖,滿眼恐懼盯着站在面前的蘇浩。克列特並不認爲蘇浩是在撒謊,這些話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有條理,沒有語言上的威脅,只是在闡明事實。
是的,紅石城很特殊。
善良在這裡沒有生存土壤,即便是逃到這裡的惡棍想要洗底從善,也會被周圍的惡棍們迅速吞沒。紅石城裡沒有好人,只有壞蛋,以及比壞蛋更壞的壞蛋。在這種對比下,自然就產生了力量強弱的區別。但就本質而言,大家都是一樣的。
克列特進過監獄。那裡也有階級和強弱之分。有背景的黑幫成員位於權力頂端,然後是殺人犯、搶劫犯、強姦犯、詐騙犯……這種劃分當然很片面,然而克列特很清楚,當是如果不是自覺自願充當了某個大塊頭的發泄工具,自己根本不可能從那種地方活着出來,更不要說是有機會來到紅石城。
他絲毫沒有想要證實蘇浩那些話的意思。殺人犯和詐騙犯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以暴力手段實現計劃,後者完全以智慧頭腦來引人入彀。何況,蘇浩胸前就掛着黑暗獵人公會徽章。按照克列特的理解,只要是在腦力活動方面稍微具有一點點優勢的惡棍,都不會選擇這種野蠻暴力的生活方式。
何況,蘇浩自己也說了:他吃過人,而且味道不錯。
如果換個地方,這種話說出來通常會被其他人當做笑話。
這裡是紅石,不要說是吃人,就算是吃腐屍的變態也大有人在。克列特就親眼見過有飢餓難耐的傢伙從腐屍身上撿起骨頭熬湯喝。
劉強的確是個很講信譽的商人。八十個銀幣也算是頗爲公道的價格。然而,克列特想要按照自己的邏輯思維辦事。他並不認爲這樣做有什麼錯。克列特背後站着赫爾曼。很遺憾,蘇浩不知道赫爾曼是誰。
直到蘇浩收起槍離開,過了好幾分鐘,克列特仍然沒有從恐懼中清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離開劉強的店鋪。這感覺實在太可怕了,距離死亡是如此之近,無法躲避。克列特覺得渾身發冷,以至於不得不靠着牆壁,站在太陽底下曬了很久,才漸漸恢復了行動和思考的能力。
“一個黑暗獵人……我會讓你明白,究竟犯了多大的錯。”
黑狼幫的總部位於紅石城北區,與黑暗獵人公會遙遙相望。
這是一幢三層樓的豪宅,外圍遍佈鐵絲網和鋼製三角拒馬,四個屋角設有重機槍火力點,前後出入口都有武裝人員巡邏。儘管這些人面相兇狠,體格高大,手裡也有武器,卻終究只是些好勇鬥狠的角色,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戰士。
二樓以上的房間裝修格調非常豪華,地板和牆磚都是從帝國內部領域運來的名牌貨。各種電子設備和傢俱一應俱全,樓梯之間站立着身穿黑衣的武裝人員。如果有人未經允許擅自闖入這種地方,下場當然可想而知。
赫爾曼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的逗弄着一條狗。
他是個白種男人,很年輕,看上去最多二十來歲。頭髮修建得整整齊齊,於淨的白襯衫一塵不染。他身形健美,肩膀寬闊,在高聳的眉弓襯托下,深邃眼窩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效果,總覺得那是一座山,無時無刻不在釋放出深沉的壓力。
克列特走進房間的時候,先看見了赫爾曼,然後看到了那條趴在地上的狗。
準確地說,那其實不是真正的狗,而是一個用手術把身體改造爲狗的女孩。
“她”最多不超過十歲,剛剛開始發育,是一個標準的金髮小美人,臉蛋很圓,粉嘟嘟的,湛藍色的眼睛非常討人喜歡。她很乖巧,無論看見誰,總是伸出舌頭主動去舔對方手指,用腦袋在腳邊來回磨蹭,以期得到零食或者甜點之類的獎勵。
她的胸部和臀部異常肥大,這是長期注射雌性激素導致的結果。爲了符合狗主人的要求,這些敏感部位的毛囊都被剔除,皮膚異常光滑。手腳四肢被毛茸茸的爪子取代,行走方式也與貓狗無異。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個擁有狗形外表的女孩。
帝國的生物技術非常先進,基因的結合與重組並不困難,就在歷史上首例複製人產生後,越來越多的異形生物出現了。最初,改造技術只是針對不同類型的動物。隨着大量以人類的基準的病毒測試,人類基因與動物基因結合的項目,也紛紛列入各大製藥公司的研究範圍。
然而,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事情都如想象中那麼美好。當某個藥品公司在新型藥物項目上受挫,沒有得到預期效果,也耗盡了研究資金以後,項目負責人爲了逃避董事會的問責,不得不另尋蹊徑作爲掩飾。
“人形寵物”計劃,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提出來。
第一例原型體,是一個被監護人簽下自願實驗文件的小男孩。這種事情在當時很普遍,不少貧困家庭通過多次生養的方式,把嬰兒專賣給藥品公司進行試驗。這種事情當然是非法的,也全部以#下形式完成交易。比如癌症、變異性天花,以及變種流感等死亡率極高的疾病,都是通過這種方法發明了特效藥。然而,帝國法律終究不允許進行活體人類實驗。爲了避免突發性意外,藥品公司都要對接受實驗的人類個體進行外來基因接種。如此一來,被實驗體就不再是帝國法律上認可的“人類”,而是符合法律空檔,被認作是“混合型實驗體”的範疇。
其中的區別,只在於人類基因在實驗個體身上所佔的比例。按照相關法律,實驗個體當中的人類成分超過百分之五十一,藥品公司就必須接受懲罰。但只要不觸犯這一標準,百分之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都將視作符合規程。
就這樣,實驗室裡誕生了很多擁有人類與動物外形的“特殊個體”。正因爲如此,該項目負責人才提出:把沒有超過法律規定的實驗個體當做商品,出售給需要他們的富豪人羣。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狗。其中,絕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爲狗會隨地大小便,而不是像人類一樣會上衛生間,然後主動按下抽水馬桶的開關。
人形寵物就沒有這方面的麻煩。它們甚至洗澡、上牀睡覺之類的事情都可以自理。作爲主人,只需要按時按量扔它們食物就行。儘管它們外表與人類相似,體內基因卻不會超過百分之五十。
赫爾曼身邊的女孩,就是一頭人形寵物。它吃得很精細,也非常挑剔。可是作爲玩具,卻是最完美的存在。你可以命令它做任何事情,也可以和它發生超乎友誼的親密接觸。總之,作爲主人,你和玩具之間做什麼,誰也無權於涉
唯一的缺點,就是這種寵物售價及其高昂。赫爾曼足足花了七千多枚帝國金幣,纔買到了這條狗。他最常用的口頭禪,就是“你還不如老子的狗值錢”。
克列特算不上是赫爾曼的親信,頂多不過是下面隊長之類的跑腿。對於這個在年齡上完全可以做自己兒子的年輕人,克列特總有一種強烈的畏懼感。他見過赫爾曼發怒,那種殘忍和血腥,克列特永遠也不會忘記。
強忍着想要轉身逃跑的想法,克列特顫巍巍地走到赫爾曼面前,垂手站立,神情恭敬。
赫爾曼慢慢撫摸着趴在身邊的人形犬,用冰冷的目光注視着克列特。他的眼眸深邃,彷彿看不到底部的深淵,令人不寒而慄。
“爲什麼要打着我的招牌,在外面招搖撞騙?”
赫爾曼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平靜而理智,卻沒有絲毫感情色彩:“有好幾個人告訴我,你用極低的價格收購拉沃寧,甚至連市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是不是真的?”
克列特覺得自己的膝蓋在顫抖,因爲身體明顯在搖晃。他甚至可以聽到血液快速衝過自己的耳朵後面,比正常速度快得多,及其震撼,以至於無法說話,只能倉惶畏懼地點了點頭。
在赫爾曼面前,絕對不要撒謊。
這是黑狼幫每一個成員,以及認識赫爾曼的人的共識。否則,你會爲此付出及其慘重的代價。
赫爾曼的眼睛死盯着克列特,聲音森冷:“把事情前後經過都給我說清楚。價格、數量、勾兌比例、交易時間,我需要知道的很詳細,你也知道我的脾氣。現在,開始說吧”
誰都夢想着發財,克列特也不例外。
在黑狼幫,克列特只是一名小小的管事。像他這樣的人,在黑狼幫還有好幾十個。權力不大,也就是針對某間倉庫裡存放的貨物進行管理,把出入數據整理成冊,然後上報,僅此而已。
前段時間阻斷飛艇航道的颶風,讓克列特嗅到了錢的氣味。
他當然不會在那個時候大肆收購拉沃寧,而是把收貨時間選定爲現在。黑狼幫的消息很靈通,真正能夠賺錢的時機,也就是最近這半個月。等到下一趟空中飛艇從對面大陸過來,拉沃寧的數量也就可以滿足整個紅石城需求。這是一個需求量由強轉弱的空檔。不誇張地說,相當於每一分鐘都在用模子刻印錢幣。
賺錢的機會並不是每天都有,克列特也從未想過要真正在紅石城一直呆下去。沒錯,這裡的確很自由,沒有該死的帝國警察,也沒有見鬼的法律。然而,這裡充斥了太多的殺人犯和強盜。騙子其實最喜歡法制健全的社會……哦不,更正一下,應該是喜歡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那些傢伙通常都很富足,即便遇到問題,都是交給律師和法官處理。也只有在他們身上,克列特才能真正施展自己的長處,把欺詐和詭騙實施到極致。
在一羣殺人犯和強盜當中做騙子,無疑是自尋死路。即便是文明世界,騙局也存在着被戳穿的可能。文明人與野蠻人的區別就在於此。前者只會報警,然後由律師出面解決問題。後者根本不管那麼多,也從不遵守“願賭服輸”之類的黑社會規則,總是拎着刀子過來,即便你認輸,把騙到的財物全部交出,他們仍然會獰笑着一刀割斷你的喉嚨。
克列特不喜歡紅石城,真的很不喜歡。可是再不喜歡也沒辦法,他的案底足夠在監獄裡再呆上好幾十年。那個可怕的地方克列特連一秒鐘也不想進去。他真正想要的,是做一單成功的生意,然後帶着一大筆錢遠走高飛。再然後,去警察去法律去黑狼幫和紅石城
但是現在,克列特卻不得不借助自己在黑狼幫裡的成員身份。
在紅石這座罪惡之城,“黑狼幫”三個字很是值錢。至少,在買賣東西方面,能夠得到一部分折扣,以及實實在在的利益。
克列特開給劉強三十個銀幣的價格,其實還算是偏高了。在此之前,他找到過好幾個專門售賣拉沃寧的中間人,開價也不過是二十,甚至十五個銀幣。這些人在紅石城沒有任何背景,也不屬於任何幫派勢力。克列特真正能夠打主意的,也只有這些遊離在權力核心外圍的閒散人員。克列特很精明,拉沃寧雖然在這個時候很賺錢,自己卻絕對不能招惹真正有實力的幫派。只需要掃蕩一下外圍的小毒販,這樁生意的利潤就已經相當豐厚了。多了不敢說,但五、六十個金幣的利潤肯定少不了。
無論文明世界還是罪惡都市紅石,毒販都是心思慎密的角色。或多或少,他們手裡往往都掌握着一部分純品拉沃寧。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克列特的計劃才得以實施。雖說他是打着“黑狼幫”的招牌狐假虎威,但誰又知道這是真是假?畢竟,不是誰都能進入黑幫總部見到赫爾曼,也不是誰都有那個膽子主動就這件事情問個究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手上的貨物賣了也就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