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黎的臉色雖然還是冷冷的,沒有什麼變化,眼神卻已經緩和了許多,與蕭意樓並肩而立,良久,她突然輕笑一聲,搖搖頭道:“記得我救你的時候,還是十多年前,這一轉眼都已近過去這麼久了,真是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蕭意樓接過話道:“不知前輩所說的物是人非指的是何人?”
蒼黎避開他的目光,面無表情道:“是什麼人都不重要了,這麼多年過去,很多人都已經不在了,提那些舊事又有什麼意義?”
說着,她側身看了蕭意樓一眼,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輕笑一聲,“我現在越來越滿意這張臉,歸根結底還是因爲你自己的骨架輪廓夠好,也不怪,你們風氏的人個個都好。”
蕭意樓眉間一擰,緊跟着問道:“前輩還認識風氏的其他什麼人?”
蒼離一愣,回過神來,搖頭一笑道:“看風若宸便知道了。”
見她不願說,蕭意樓便不再追問,點頭以應。
蒼黎問道:“你可想好了打算什麼時候恢復自己的身份?”
“自己的身份?”蕭意樓擰眉想了想,道:“又何必要恢復自己的身份?我現在的身份不是很好嗎?不用受那麼多的約束,不用事事都揹負着所謂先祖的期望和責任,就算是有時候囂張跋扈,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只當做是武將特有的粗獷性子,又有何不好的?”
“呵呵……”蒼黎忍不住輕輕笑了笑,點頭道:“聽你這麼一說,你現在過得倒是悠然自得,那你又爲何要讓她……”
她回身看了一眼半掩的門窗,“僅僅是爲了查出當年的真相,洗清寧家以及你母后的冤屈嗎?”
蕭意樓沉吟良久,緩緩搖了搖頭,“不瞞前輩,不是我不想要回答你,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我遇到她之前,我心中所想的是報仇,是償命,是以血還血,可是後來我發現很多事情都並不是別人砍我一刀,我再刺別人一劍就能解決的,她在我身邊的時間依舊,我的心越安寧平靜,想到的處事態度與手段也會與以前大不相同,也許,這就是萬事萬物相生相剋的道理。”
蒼黎輕輕笑出了聲,“如今你想要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景家籌謀多時的陰謀也終是在你們幾個的精心設計之下被大白於衆,這一次他們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今後,你又有什麼打算?對於她,又打算如何處置?”
蕭意樓想了想,道:“其實這一次能查出當年的真相、找到人證,都是她的功勞,前輩或是不知,她雖然是個女的,可是嗜酒成命,隔幾天便喝得醉醺醺的,在宮裡到處溜達,結果就誤打誤撞發現了知曉當年所有一切真相的那個人。”
話剛說完,蒼黎便仰頭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道:“這性格我喜歡,我最見不得那些扭扭捏捏、嬌聲嬌氣、嫌這嫌那的那些姑娘家,還是她這樣的最好。”
蕭意樓側身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什麼話想問,可是話到了嘴邊,瞥見她微微不知不覺微微溼潤的眼角,他又收聲不語了。
蒼黎道:“你有話想問我?有什麼想要知道的,儘管問便是,你連你的真實身份都告訴我了,我又能有什麼秘密瞞着你?”
“不必了,我已經有答案了。”
聞言,蒼黎微微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落下的葉子發呆,良久,她輕輕點點頭,“也好,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那我有什麼要求便直接跟你說了。”
“前輩請說。”
蒼黎擡眼看了看四周,道:“這梅閣確實是好,尋常人住在這裡頗能陶冶情操,可是這個時候正是各種花粉花絮最盛之時,而這些東西對她的傷口恢復和解毒都不好,更何況,最近宮中出了那麼多的事,宮裡宮外都是一片鬧嘈嘈的,實在不適合她養傷,尤其她還是中了劍傷了氣的人。”
蕭意樓眉峰一擰,想了想道:“前輩的意思是,要找一個僻靜安寧的地方給她養傷?”
“最好周圍的環境也能好一點,這樣心情纔會好。”
蕭意樓略一沉吟,道:“倒是有一個地方,我以前帶央央去過,她很喜歡那裡,而且那裡的環境應該能符合前輩的要求。”
“是嘛?”蒼黎挑了挑眉,道:“那你便儘快收拾準備一下,我們越早搬過去越好。”
頓了頓,她似是有想起了什麼,轉身道:“師兄的藥方已經準備好了,每天照方抓藥煎服,三天之後人若還是不醒就去找我,若是醒了,就讓他給自己醫,至於風若宸,之前央央給他施針度穴和火療已經把毒排得差不多了,今晚我再爲他施一次針,相信接下來只要以湯藥清毒就好。”
“好。”蕭意樓頷首,“我稍後就安排人去備藥,多謝……”
蒼黎揮揮手道:“不用跟我說謝,我做這些不是爲了你,而是爲了她好,你忘了我說過的話?我說過,你是從地獄來的,也許將來有一天你還會回到地獄去,我不希望……你會把她一起帶下去。”
蕭意樓抿了抿脣,面上並沒有不悅之色,“沒有地獄,何謂天堂?”
“怎麼,你還想上天堂?”
“哈哈……”蕭意樓朗聲而笑,繼而用力搖了搖頭,緩步走到窗前,透過半掩的窗子看了屋內一眼,輕聲道:“我哪兒也不想去,便是這人間最好。”
蒼黎聽說他話中深意,便不再多說什麼,表面上故作清冷,甫一轉過身去便露出滿臉的笑意,邊走邊道:“我要去準備藥方,你不要在這裡待太久,她現在需要靜養。”
蕭意樓笑了笑,許是因爲擔心會打擾到華央,他終究是沒有進門去,而是一直這麼站在窗前看着她,良久,他輕嘆一聲,“結束了,這一切都結束了,你終於可以抽身了……是你自己答應過的,等此事一結束,你便擺脫風蕭逸這個身份,做回你的慕華央。”
至於蒼黎要離開天策府的原因,蕭意樓心裡再明白不過,並非完全是因爲華央的傷,確實,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身爲掌管最高軍府的大月第一將,接下來會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抽身去忙碌,去處理,加之還有風如悠的葬禮……
一想到風如悠,蕭意樓的臉色便霍地冷了下去,最後看了華央一眼,大步離去。
耳邊不停地回想着那天她喊他四哥的聲音,雖然這些年他早已習慣,早已看淡,可是每每他們兄妹之間互相稱呼、嬉笑打鬧的時候,他的心底還是有些觸動的,而那天他最初是真的已經決定要放景陌離開了,華央說的對,他不能忘記自己身份,他不僅僅是蕭意樓,他還是風如悠的四哥,所以風如悠哭着求他的時候,他是心疼的。
只是誰都沒想到,平日裡看其裡最溫柔如水的風如悠,骨子裡竟然藏着那麼可怕的執着與瘋狂。
又或者,這件事錯在他,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拿下慕夜泠,也許事情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在大月,尋常百姓離世通常是三日入殮、五日下葬,便是皇家的王爺公主也是遵從這個習俗,只不過是這五天裡的奠儀更爲繁瑣隆重了些。
一方棺木位於最中央,兩側跪着不少平日裡跟在風如悠身邊伺候的宮人,風裳身爲長輩,一襲白衣,靜靜地坐在一旁,風如鳶則緊緊跟在她的腳邊,時不時地擡手抹一把眼淚。
宮人最先發現蕭意樓,連忙要行禮,卻被蕭意樓擡手製止,他緩步進門來,按照規矩上了香,而後走到風裳面前深深行了一記大禮。
“長公主殿下……”他的嗓音低沉,面上也冷冷的不帶感情,可是任他再怎麼隱藏,也藏不住眼底的那一抹悲痛之色,“請節哀。”
風裳原本早已止住了淚,此時見到蕭意樓,聽到他的聲音,她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她輕輕點了點頭,哽咽道:“本宮……本宮知道……”說着,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蕭意樓的衣袖,一垂首,眼淚便一滴一滴落在蕭意樓的衣袖上。
“本宮一直在等,本宮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風如鳶不明情況,只當風裳是悲痛風如悠的死,起身扶住風裳道:“姑姑,咱們說好了不哭的,十姐一定不希望看到姑姑這般傷心。”
風裳用力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眼淚,別過頭去揮揮手道:“沒事,姑姑就是一時沒忍住罷了。”
頓了頓,她定定看了蕭意樓兩眼,沉聲道:“本宮有些事情想要問問蕭將軍,蕭將軍請隨本宮來。”
蕭意樓對着風如鳶點頭致意,而後隨着風裳緩步出了門去,一直走到一座偏殿內,風裳示意了元容一番,元容即刻會意,從外面關上門,守住了殿門。
蕭意樓垂首道:“不知長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聞聲,風裳頓然哽咽一聲,哭出聲來,她似乎不想要蕭意樓看到,一直背對着他,只能看到她的雙肩輕輕顫抖,良久,她方纔緩緩回過身,擡頭看着如今已經比自己高出許多的蕭意樓,帶着哭腔道:“蕭逸,姑姑知道是你,如今寧氏的冤屈洗清了,你可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