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雲叔所言,傾無絕清淡的眉眼漸漸變得沉肅,眼底還有一抹自嘲的無奈。
良久,他輕輕一笑,定定看着雲叔,“在你心中,這既是我一直所想要的,所追求的?”
雲叔一愣,傾無絕這種回答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不由皺了皺眉,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公子……”
“罷了。”傾無絕揮揮手,轉過身去,“此事今後無須再提,雲叔,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你只要記住一點,我傾無絕想要的東西,我自然會盡全力去取得,但若不是我想要的,任何人也都別想強加給我。”
雲叔徹底愣在當場,臉色有些難堪,看着傾無絕轉身離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過了許久,他垂首無奈地長嘆一聲,“我又何嘗不知道公子的心思?可是,我不甘心吶,那些原本該屬於你的東西,權勢、地位、榮耀……那些原本都是應該屬於你的,可是如今卻被別人佔有……我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若就此放手不管,又如何對得起先帝的囑託?”
喃喃自語至此,他連連搖頭輕嘆,無奈而又茫然。
原本因爲傾無絕的緣故而死活不願離開雪州的風如鳶,聽聞了洛城如今的現狀,想也不想便立刻收拾東西,第二天一早便動身趕回洛城,寧九簡直是喜憂參半,喜的是風如鳶終於願意離開這裡,憂的是,傾無絕道此番路途遙遠,且現在九州形勢嚴峻,途中兇險萬分,故而決定親自護送風如鳶回朝。
雲叔匆匆趕到八角閣的時候,已經是人去樓空。
“人呢?公子呢?”他一把抓住收拾東西的竹晨,神色慌張地問道。
竹晨一臉茫然地朝着風州的方向瞥了一眼,“公子一大早臨時決定親自護送如鳶公主回朝去了。”
“臨時決定?”雲叔皺了皺眉,搖頭道:“不,公子不是輕率的人,絕對不會是臨時決定的,他一定是早就想好的……難道,在他得知洛城出事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他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我怎麼就沒有察覺呢?”
說着,他轉身衝出門去,邊跑邊喊道:“來人……”
慕門,陶然居。
聽了慕開文所言,慕嬈的臉色驚了一驚,從座上站了起來,“竟有此事?”
慕開文的神色有些慌張,連連點頭道:“沒錯,現在九州都知道了,大月的朝臣一口咬定華央是景家的餘孽,要求一併處死,風蕭逸原本是不情願的,可是現在因爲此事,朝中已經接連有六位大臣遇害,羣臣激憤,百姓也很恐慌不安,流言四起,風蕭逸現在是無計可施,只能答應給衆臣一個交代,而這個交代,就是華央的命!”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緊緊皺眉看着慕嬈,“姑姑,我們該怎麼辦?要不要出手救華央?”
慕嬈沉吟半晌,微微搖了搖頭,沉聲道:“不對……這件事沒這麼簡單,不管是華央還是風蕭逸,他們倆都不是這種任人折騰和擺佈的人,如今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地就被人挾住了?這怎麼可能?”
聞言,慕開文不由愣了愣,垂首想了想,道:“姑姑的意思,這其中還有什麼不爲外人所知的隱情?”
“必然是。”慕嬈擰眉,神色肅然地思忖半晌,對慕開文道:“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父親,我總覺得這件事不像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你別忘了,風蕭逸可是曾經爲了華央而拋下了整個大月,他絕對不會因爲要給羣臣一個交代什麼的,就要置華央與死地……”
“那姑姑的意思是……”
“靜觀其變。”慕嬈說着定定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靜,“派人盯着洛城那邊,一有任何風吹草動便即刻來信相告。”
慕開文用力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
身後,慕嬈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眼底漸漸浮上一抹不安,喃喃道:“華央……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大月,風州洛城,遠遠地看到那道身影緩緩靠近,韓子碩先是疑惑,待看清來人之時,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熬了一夜的睏意頓時散去,立刻清醒了過來。
“皇上來了,都打起精神來!”
聽得他一聲輕喝,所有人都心頭一凜,醒過神來,擡頭挺胸,整肅面容,不一會兒便看到南無身影走到了他們面前。
“參見皇上……”韓子碩率先行了一禮。
蕭意樓淡淡應着,擡手示意他起身,站在天牢門外看了看裡面,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深淺和情緒。
半晌,他開口問道:“情況如何?”
韓子碩遲疑了一下,臉色不大好看。
蕭意樓瞭然,道:“儘管說,不管有什麼,那都是他的事,與你無關。”
韓子碩心下明白,點點頭,道:“按照皇上的意思,派人無意之中將此事泄露給了他,他似乎很欣喜、很興奮,這幾天的情緒和胃口都很好,念念叨叨着什麼有人給他墊背之類的……”
“哼哼……”蕭意樓笑得冷冽,“墊背……看來他是想多了。”
說着,他擡腳朝着裡面走去,韓子碩連忙跟上,一路跟着他走到了景晟的牢門外,彼時景晟正半躺着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眼皮也不擡一下,呵呵笑道:“怎麼?外面又出了什麼事?”
“景晟。”韓子碩側身看了蕭意樓一眼,道:“還不起身接駕?”
景晟一愣,睜開眼睛朝着這邊瞥了一眼,目光落在蕭意樓身上,雖然沒有行禮,卻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微微眯着眼睛,半晌,他突然仰頭哈哈大笑,“接駕?”
“放肆!”韓子碩下意識地厲喝一聲,“皇上面前不得無禮!”
蕭意樓擡手翻掌,不緊不慢地輕輕揮了揮,道:“你先退下,朕和他單獨聊聊。”
“皇上……”韓子碩有些不安。
“放心,他傷不了朕。”
這一點韓子碩倒是深信不疑,看了看景晟,又看了看蕭意樓,緩緩退到外面。
蕭意樓站在牢門外,目光靜斂,不驕不躁,嘴角泛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冷冽笑意,雖然很淡,卻看得景晟心下一陣發毛。
半晌,他突然一個箭步衝過來,雙手緊急抓着鐵欄,惡狠狠地等着蕭意樓,咬牙道:“蕭意樓……風蕭逸……你可真是能躲能藏!十一年,十一年吶!我竟然就這麼被你騙你十一年!”
“是不是很後悔?”蕭意樓淡淡一笑,“後悔當年沒有跟着金刀衛一起去親手殺了我,親眼看着我嚥氣,再親手埋了我?你現在一定懊悔不已吧?”
“是!”景晟根本沒有要隱瞞的意思,惡狠狠地等着蕭意樓,“我恨,我悔,當年怎麼就那麼輕而易舉地相信你死了!我至少也該再派人取出好好找一找,我至少應該讓人把你的屍體帶回來,而不是聽信別人所言,說你已經身中劇毒、說你已經身受重傷,就認定你必死無疑……”
蕭意樓輕輕笑了兩聲,“天不亡我,所以我必重回亡你們景家。”
“你……”景晟雙手用力握着,發出咯咯的響聲,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仰頭大笑起來,“風蕭逸啊風蕭逸,我真是低估了你,低估了你的能力,同時也低估了你的狠心與殘忍,你真不愧是一個好君王,爲了你的江山,爲了你的朝臣,你竟然連那個爲了你而以身犯險、助你奪回皇位的人都要捨棄,嘖嘖,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你不能捨棄的?我倒是很想看到,等到你衆叛親離的那一天,你會怎樣。”
“可惜,你看不到了。”蕭意樓的嗓音漸冷,“你能看到的不過就是你自己的生死罷了。”
景晟愣了一下,隱隱看到蕭意樓眼底有一抹凜凜殺意閃過,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面上卻故作鎮定,“怎麼?你終於打算對我動手了?”
蕭意樓道:“既然要清除景家餘孽,那你這個景家當家作主的人又怎麼能遺忘掉?要殺,也該從你開始,不是嗎?”
景晟短暫的驚訝之後,輕輕笑出聲來,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原來是這個原因,我就說嘛,你怎麼突然捨得殺掉那個女人了?原來,殺她不是重點,殺了我纔是最重要的。”
“不然。”蕭意樓卻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殺你也並非是最重要的,殺你的消息傳出去之後,會引來哪些人,纔是最重要的。”
景晟豁然明白過來,瞪大眼睛看着蕭意樓,眼神憤恨而激動,“你……風蕭逸,你這個卑鄙小人!”
就在他開口痛罵的時候,蕭意樓一揚手,有什麼東西被打進景晟的口中,他一個不防,嚥了下去,惶然地看着蕭意樓,“你給我吃了什麼?”
“放心,不是致命的毒藥,是救命的藥。”
“救命的藥?”景晟皺了皺眉,有些不解,正要再說什麼,突然只覺渾身一陣痠軟無力,順着鐵門緩緩滑倒在地,竟是連支撐自己站起來的力氣都漸漸散去。
“朕確實要殺你,但不是現在,所以你現在還不能死。”蕭意樓勾了勾嘴角,眯了眯眼睛,“再等等,朕想看看會有哪些人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