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里塔尼亞一望無垠的沙漠裡,埋藏着一個公開的秘密:全國10%到20%的人口遭到奴役,也就是說,大概有34萬到68萬人是奴隸。
穆赫爾是一個經歷坎坷的女奴,解救她的,是一位曾經的奴隸主,她眼神渾濁、雙手乾枯的穆赫爾-明特-雅爾巴40多歲了,從一出生就是奴隸。
講述自己的故事時,穆赫爾的手顫抖得非常厲害,她強忍着悲痛,請求給女兒一個葬禮,換來的卻是奴隸主的呵斥:“幹活去!”
穆赫爾出生在毛里塔尼亞北部沙漠,從來不知道母親是誰,也不知道父親是誰,自孩童時期起,穆赫爾每天早早地起牀,做飯,洗衣,然後放羊和駱駝,一直忙碌到深夜,從未得到報酬,她和駱駝在一起的時間比和人在一起的時間長,“我就像和動物在一起的動物。”
一天放羊回來,穆赫爾發現,自己還不會爬的女嬰躺在門外,兩眼睜着,臉上爬滿了螞蟻,看到女兒失去了生命,穆赫爾頓時癱坐在地上抽泣起來。
奴隸主告訴穆赫爾,讓女嬰死去是爲了懲罰穆赫爾工作不力,她不必揹着孩子幹活,工作效率更高,穆赫爾強忍着悲痛,請求給女兒一個葬禮,換來的是奴隸主的呵斥:“幹活去!”
這位奴隸主是女嬰的生父,他曾多次**穆赫爾,穆赫爾回憶說:“我們挖了一個淺淺的墳墓,將她埋了,我爲我的女兒以及我的處境哭了很久,我如果不閉嘴,他們會讓我處境更糟,這種處境會讓我根本無法承受。”
去年12月,在毛里塔尼亞首都努瓦克肖特,她將自己的遭遇告訴前來採訪的記者,記者僱用的安全人員站在門口放哨,以防止政府代表尾隨而來,記者的報道說,在該國不得談論奴隸制,這個問題是如此敏感,以至於採訪幾乎都是秘密進行的。
穆赫爾要求報道公佈她的真名和照片。“我不怕任何人。”她說,自己之所以有勇氣公開露面,是希望她的奴隸主受到懲罰。
把穆赫爾從苦海中救出來的,是一名昔日的奴隸主,以及一名奴隸,這個曾經的奴隸主阿布德爾-納賽爾-伊斯梅奈和奴隸博巴卡爾-馬蘇德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但最後都走上了解救奴隸的道路。
47歲的阿布德爾穿着長袍,坐在位於首都家中的高級沙發上,向記者講述自己從奴隸主到廢奴人士的人生歷程。
阿布德爾7歲時,選擇了男孩耶巴瓦-沃爾德-凱赫爾作爲自己的私人奴隸,“我就像在挑選一個玩具。”他這樣回憶當時的情形,“他就像一件東西,一件可以讓我高興的東西,他在睡覺時會說夢話,他胖乎乎的,有點笨,總是丟牲畜,因此受到懲罰,對我來說,他挺滑稽。”
阿布德爾的家人迫使耶巴瓦在毛里塔尼亞中部的沙漠照顧牲畜,阿布德爾回憶說,在冬天的夜晚,他聽到奴隸們的牙齒凍得咯咯作響,他和同樣擁有奴隸的朋友們嘲笑說,這是牙齒音樂,“我們當時沒有受過教育,對我們來說,奴隸制公正又公平。”
阿布德爾的父母后來將他送到首都的一所學校讀書,在那裡,他碰上了一位來自歐洲的教師,這個古怪的人要求12歲的阿布德爾去首都的法國文化中心閱讀課外讀物,從書中,阿布德爾才知道人人生而平等,這讓他困惑:要麼書撒了謊,要麼是毛里塔尼亞的文化有問題。
16歲那年,阿布德爾回到家鄉,告訴他的奴隸們,他們從生下來就應該是自由的,奴隸們的反應讓他大吃一驚。他們不希望自由,或者,他們根本不知道自由是何物。
媽媽讓阿布德爾別犯傻,媽媽說,奴隸們離不開這個家庭,這是世界的自然秩序。
但阿布德爾堅信奴隸制是錯的,奴隸主和奴隸聚在一起,壓低聲音,秘密成立了廢奴組織
博巴卡爾-馬蘇德是阿布德爾家的奴隸,博巴卡爾是奴隸的後代,打小就認爲自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因爲主人不允許他上學。
7歲時,當地一個學校的老師看到他站在校舍附近哭泣,出於同情,讓他上學了,通過讀書,博巴卡爾知道,所有人——包括他的家人——都應該是自由的。
1980年的一個夜晚,阿布德爾和博巴卡爾聚在一起,壓低聲音,秘密成立了廢奴組織——拯救奴隸,時至今日,這樣的組織在該國也不多見。
當他們試圖營救女奴穆赫爾時,她拒絕逃跑。她根本不知道沙漠之外的世界,擔心遭到主人的報復。
博巴卡爾說,要讓奴隸獲得自由,奴隸必須打破精神上的枷鎖。
穆赫爾所在的阿德拉爾區的官員試圖否認該區有奴隸,拯救奴隸的代表說:“我們知道一個名叫穆赫爾的奴隸,她遭到虐待,我們試圖營救她,但她不跟我們走,她需要幫助。”
於是,一行人乘坐一輛警車,帶走了穆赫爾和她的5個孩子,讓穆赫爾驚訝和困惑的是,奴隸主放她走,還給了她6只羊,她後來對廢奴人士說:“我後來意識到,他這麼做是爲了掩蓋我是奴隸的事實。”
穆赫爾和孩子們被送到一個曾經的上校那裡,穆赫爾說:“他比原來的奴隸主更壞。他打我,跟我的女兒們睡覺。爲了嚇唬她們,他朝她們的頭上方開槍。”
穆赫爾的長女塞勒哈13歲那年遭到上校的毒打,他常常在深夜闖入塞勒哈的房間,毆打併強姦她,塞勒哈懷孕了,他開着皮卡載着她在崎嶇不平的路上飛奔,塞勒哈流產。
穆赫爾也遭到強姦並懷孕,她想到了逃走,穆赫爾的弟弟告訴博巴卡爾:穆赫爾並未獲得自由,如果這次他們去營救她,她願意離開。
趁上校不在家,拯救奴隸組織救出穆赫爾和塞勒哈,她們決定起訴上校,不過,一直沒有法院受理此案。
塞勒哈現在18歲,和母親住在首都郊區的一座鐵皮屋裡,家徒四壁,母女倆睡在地板上,母女倆和其他逃跑的奴隸一道,在拯救奴隸創辦的學校學習生存技能,比如縫衣服,用學校負責人的話說:“這是另一種解放奴隸的方式。”
踏上毛里塔尼亞的土地,或許人們會感覺到如同穿越了時空隧道,在首都努瓦克肖特的大街上,歐洲產的轎車飛快地從駱駝和羊身旁駛過,在努瓦克肖特以外,到處是荒漠,偶爾有小籬笆圍着的村落,一些有着黑色皮膚的人在勞作,破敗不堪的帳篷就是他們的家。
1981年,該國頒佈了一項廢除奴隸制的法律,成爲最後一個在法律上廢奴的國家,然而該法律並未得到有效實施。8月8日,該國國民議會通過一項旨在徹底廢除奴隸制的法律,規定實行奴隸制爲犯罪行爲,違者將被處以5至10年監禁,但迄今只有一個奴隸主被法辦:一個奴隸主因奴役兩個女孩被判刑6個月。
在毛里塔尼亞,一些奴隸主和奴隸都很貧困,沒有受過教育,這使得他們很難接觸到奴隸制外的世界,一些奴隸擔心,如果逃跑,會喪失已有的社會身份,逃跑後被抓回來,會受到嚴酷的懲罰,很多奴隸認爲,自己命該如此,更多的奴隸並不知道,自己處於被奴役的地位。
正如穆赫爾的人生旅程所揭示的那樣,奴隸走向自由的第一步是:認識到自己是奴隸。
記者問拯救奴隸組織,他們的拯救活動何時結束,得到的回答是:當一個昔日的奴隸當上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