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公寨像是一座遺世而孤立的荒山寨堡,卻是藏龍臥虎之地。鐵筆銀鈞敖鳳來稱霸江湖三十餘年,這兒是他與世隔絕,唯我獨尊的老巢。
目前,他非常煩惱,因爲聽說西安府當局,有意派人前來重新開浚清水河,以便開發眉縣的資源,便利農耕。
開浚的消息僅是謠言,真要開工,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可是,外地已有人開始向清水河附近遷移,更有人前來測看建寨立堡的位置了。
這等於是一聲危險的信號,孔公寨即將受到外力的入侵,敖老前輩的勢力範圍,將被外來的人滲入了。在鐵筆銀鉤來說,這是令他無法忍受的事。
在縣城中,他安置了一批爪牙耳目,小小的山城旅客不多,陌生人不需要多久便會在爪牙們的監視下,對可疑的人,更是難逃他們的耳目。
前來落籍的人,大多是從西安府附近遷來的。鐵筆銀鉤先後驅逐了五批人,可是,十天前到來的一批三十餘名老少,卻不理會孔公寨的恐嚇。先後兩次到下游十里地勘察。爪牙們奉命前往驅逐,雙方大打出手,互有傷亡。但這批人居然不肯死心,仍在城中逗留,落腳在城東的一條小巷內,借住萬家的兩棟住宅,派人到西安府請人助拳,決心要在清水河旁建立村寨,誓不退縮。
經過一番詳細的調查,原來這批人中,爲首的竟然是來自渭南的名武師穿雲拿月房四維。
穿雲拿月在白道名人中,雖則並未出人頭地,但也小有名氣,曾經參與過華山龍虎英雄擂。他的彈弓相當了得,可以連發三彈,彈無虛發。拳腳方面造詣亦深,擒拿術已臻爐火純青之境。
鐵筆銀鉤在孔公寨建窟,知道他的人不多,誰會想到他姓敖的人,會在孔公寨隱身?顧名思義,孔公寨應該住的是姓孔的人才對。
糊塗的穿雲拿月活該倒黴,他事先也不打聽打聽,居然冒失地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虎嘴邊拔毛,以爲是當地的土霸在搗蛋,誓與這些土霸周旋到底。
武林人不喜歡和官府打交道,找官府也解決不了問題,強龍不壓地頭蛇,當地的官府多少要袒護當地的土豪劣紳,要解決問題只有靠自己,爭口氣也是爭生存,事已至此,已無妥協或退回渭南的餘地。
鐵筆銀鉤消息靈通,已查出穿雲拿月請來助拳的人,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子午谷入雲龍柯賢柯大俠,不由有點焦躁不安。
他並不在乎入雲龍,只怕萬一動起手來,他自己可能要親自出馬,那麼,他的秘窟便會暴露,他的身份自然也會被對方看出,日後傳出江湖,那就麻煩大了,仇家找上門來自不必說,早年受害的苦主,甚至會請官府找他算賬,豈不糟透?
當然,他不可能忍受臥榻之旁讓人鼾睡的恥辱,他在等待入雲龍到來,橫了心,決不許外人在清水河附近佔一席之地,任何代價在所不惜。
巧的是這兩天有不少江湖朋友到來,而且有幾位還是多年前的好朋友。他意會到,平靜的眉縣即將風雨欲來了。
這天,在座作客的共有四個人。兩個剽悍中年人是西安斗門鎮的隱身大盜,翻天鷂子花明,展翅大鵬花芳,兄弟倆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飛賊,是敖老賊的同道知交。
兩個老花子來頭更是不小,他們是陰手黃梁,天殘丐郝真,俱是久走江湖、無惡不作、兇名昭著的黑道人物,以窮花子的假面目混跡江湖,吃喝嫖賭門門精通,對殺人放火更是內行。
主客互相交待場面客套一翻,還未聊上正題,僕人卻報說終南木客司徒林師徒三人駕到,主客全部不由一怔。
終南木客是個武林怪人,非正非邪,非俠非盜,只是人長得醜,性情怪僻,誰讓他看不順眼,準倒黴,整治人時心狠手辣,下手不留餘地。他與鐵筆銀鉤並無交情可言,僅曾有數面之緣而已。這位老醜怪甚少在江湖中走動,一年中最多隻有二十天在外散散心,想不到居然前來拜會,大出鐵筆銀鉤意料之外。
鐵筆銀鉤先是一怔,然後急急離座叫:“快請客人入堡,在客廳相見。”
天殘丐站起哼了一聲,沉下臉說:“對不起,我老花子可不願和那個老怪物打交道,敖兄,兄弟先行迴避,咱們的事以後再談。”
鐵筆銀鉤一怔,問:“郝兄,大家都是朋友,見見何妨?兄弟與司徒兄也僅是曾有數面之緣的朋友而已,他既然來了,也是大家攀攀交情的機會,郝……”
“那老怪物出名的孤僻古怪,自命不凡,我才懶得和他打交道攀交情呢。”天殘丐搶着說。
“這……兄弟無法勉強,那麼,請先至客舍安頓。”
僕人請兩個老花子移駕西廂,翻天鷂子兄弟倆卻不走,在廳中坐候。
鐵筆銀鉤帶了僕人出廳迎接來客,不久,伴同着三位客人入廳。
終南木客司徒林果然名不虛傳,醜得令人心驚。乍看上去,像煞了城隍廟中泥塑木雕的鬼王,滿臉橫肉,黑中泛紫,灰白虯鬚亂七八糟,三角怪眼冷電四射,獅子大鼻獠牙嘴,高大雄壯,足以嚇破小朋友的膽。腰帶佩着劍,手上點着風磨銅打造的壽星杖,大踏步入廳。
他的兩個師侄南五臺雙豪傷已養好,風采依舊,甚至神情上比在宜祿鎮時尤要乖戾三分。
花家兄弟客氣地離座迎客,客套地抱拳拱手,含笑相迎。
終南木客冷冷地頷首,算是打招呼,臉上的肌肉**了一下,大概是想用微笑回報,但卻顯得更爲獰惡傲慢,這種神情極易引起糾紛和誤解,難怪兩個老花子不願與他朝相了。
鐵筆銀鉤搶前兩步,替雙方引見道:“這位是終南木客司徒兄林。那兩位是司徒兄的師侄南五臺雙豪赤練蛇展亮,天蠍周耀。”
翻天鷂子再次拱手,搶着笑道:“在下斗門鎮花明,匪號是翻天鷂子,那位是舍弟展翅大鵬花芳。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遇司徒兄,真是三生有幸,咱們雖是近鄰,可惜無緣識荊,彼此……”
終南木客用一聲冷哼打斷翻天鷂子的話,陰森森地說:“老夫所認識的人,皆是武林中名號響亮的人物,但卻不認識你們,而且也不想認識。”
老傢伙的話太令人難堪,不但翻天鷂子憤怒,主人鐵筆銀鉤也臉上掛不住,臉色一變,不悅地說:“司徒兄,你這種態度,不是令兄弟爲難麼?花家兄弟總算是兄弟的朋友,俗語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咱們江湖人見面,除非是輩份已明,不然彼此皆以兄弟相稱,何必令人難堪?彼此間……”
“哼!老夫此來,不是爲交朋友而來的。”終南木客冷笑道。
鐵筆銀鈞也冷哼一聲,說:“原來閣下是找麻煩來的。請教,閣下是衝着誰而來?是爲了花兄呢?還是我敖某?”
“老夫前來尊府,只是按江湖規矩前來……”
“喝!司徒兄有點前言不符後言,剛纔閣下不理睬江湖規矩,開口得罪人,這時卻說是按江湖規矩移玉枉顧寒舍,委實令兄弟莫測高深。好,請坐,在下洗耳恭聽,聽聽閣下有何見教。”
“敖兄,愚兄弟暫行告退。”翻天鷂子憤然地說。
鐵筆銀鉤卻搖手相阻,笑道:“呵呵!花兄且小留片刻,如果兄弟所料不差,或許司徒兄此來,與賢昆仲有關,何不坐下談談?”
終南木客大馬金刀地落坐,南五臺雙豪在椅後左右叉手而立。
終南木客冷冷地掃了花家兄弟一眼,冷冷地說:“兩位最好聽聽,老夫的事,正與兩位有關。”
翻天鷂子陰沉沉地坐下,冷笑道:“花某雖然不才,但也並非怕事的人。在下與尊駕素不相識,想不到居然幸獲尊駕垂青,真是三生有幸。”
終南木客似乎改變了態度,不再理會翻天鷂子語中帶刺的話,向主人鐵筆銀鉤說:“老夫無事不登三寶殿,此來確是有事請教。敖兄是眉縣的主人,在江湖上頗負盛名。”
“好說好說,司徒兄過譽了。”鐵筆銀鉤欣然答。
“因此,老夫在貴地辦事之前,特地登門拜望,同時希望敖兄諒解,不加干涉,以免有傷和氣。”
“司徒兄言重了,但不知……”
“請問敖兄,可認識一個四海遊神姓吳的人?”
鐵筆銀鉤點點頭,說:“聽說過這個人,聽說是一個江湖後輩,亦正亦邪,亦俠亦盜,僅是聞名而已,沒見過這個人。”
花家兄弟臉色一變,但沒開口,兩人互相一打眼色。
終南木客冷冷一笑,似乎心中一寬,說:“那好辦。老夫在貴地對付這小輩,他既然不是敖兄的朋友,即使他也按江湖規矩前來尊府拜會,敖兄也不至於庇護他吧?”
鐵筆銀鉤有點爲難,他不能答應。如果秋華按江湖禮數在途經眉縣時,以同道的晚輩身份前來拜會時,那麼,他必須盡東道主人的禮數,負責讓客人安全離境。這是江湖規矩,是成名人物極爲重視、而且樂於遵守的規矩,既可以擡高自己的身份,也可以顯出自己的江湖地位高低。可是,這傢伙對終南木客不無顧忌。同時,他到底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三思之下,決定不能因爲一個江湖小輩,而與大名鼎鼎的終南木客結怨,笑道:“司徒兄但請放心,兄弟自不會因一個江湖小輩,而影響咱們的交情,兄弟對司徒兄的事,決不過問就是。”
“如果那小輩前來……”
“兄弟不在家,他前來並無好處。”
終南木客臉上擠出一絲笑意,說:“那麼,老夫放心了,多領盛情,容後圖報。”他轉向花家兄弟獰笑道:“閣下從西安跟着那小輩,老夫對你兩人的用意,一直猜不透其中秘密。老夫話講在前面,不管你們打他的主意也好,暗中保護他也好,老夫的事,不許你們干預或從中破壞。”
翻天鷂子冷冷一笑,沉聲道:“在下好不容易盯上了這筆買賣,花了六天工夫跟到此地,先一步前來拜會敖兄,便是想獲得敖兄的協助和方便。如果閣下與那小輩有交情,在下兄弟當然沒話說,衝着閣下的金面,在下算是白跑了一趟。但閣下如果也想找那小輩的晦氣,那麼,對不起,人是在下從西安盯上的,當仁不讓,在下決不放手。”
終南木客陰森森地獰笑,冷冰冰地說:“那麼,咱們走着瞧好了。”
鐵筆銀鉤聽口氣不對,趕忙接口道:“兩位請勿意氣用事,可否將有關那位吳姓小輩的事說來聽聽看?凡事總有個商量餘地。何必各走極端傷了和氣?”
翻天鷂子冷笑一聲,說:“兄弟且將此事道出,請敖兄主持公道。十天前,愚兄弟從河南迴陝,在靈寶附近做一筆買賣,碰了大釘子,不幸遇上了武林五老之一的天涯孤客婁中謀老匹夫,幾乎丟掉了性命,空手而回。本想在西安老相好處散散心,住幾天再回斗門鎮避避風頭。一住三天,卻無意中發現東關長樂坊徐家,在天寶錢莊用大批銀子兌換了兩千餘兩黃金。兄弟早知徐家富敵國,但卻不知他居然能一次兌換這許多黃金,不免心中起疑,便留下了心。第三天,兄弟發現這位年輕人從側門一早單人獨騎離開。不是兄弟吹牛,坐騎只消帶上三百兩金銀,決難逃過兄弟的眼下。從這位年輕人的坐騎看來,他至少帶了五百兩以上的黃金。老實說,誰見了五百兩金子而不眼紅,他就不是我輩中人。因此,我兄弟便跟下來了,在——巧遇神手擎天方行兄,方知這位年輕人是近兩年嶄露頭角的四海遊神吳秋華。愚兄弟不在乎他是什麼人,反正他鞍袋中多的是黃金,咱們決不放棄,任何人也休想愚兄弟拱手送人。”
“六天來你閣下竟未能及時動手,已沒有閣下的份了。”終南木客冷冷地說。
“那小畜生不知是否有毛病,第一天便趕了一百五十里,第二天咱們在前途埋伏等他,卻等了空。原來他在——遍訪當地名勝遊山玩水,一住五日,遊遍李老君昇天的太微峰、姜維嶺、黑鳳山、駱谷、五福山、呂公洞、玉女洞等地,附近四十里內的名勝都被他走遍了,昨天方沿強弩谷的強谷河北行。咱們兄弟等得好苦,也找得好苦,沒料到這小輩如此難纏,不知他是否已發現咱們的圖謀,因此作弄咱們?這是咱們未能早早動手的原故。算行程,小輩今天該到貴地,因此愚兄弟先到敖兄府上拜會,請予方便,想不到可徒兄竟然半途插上一腳,未免有點不合道義。”翻天鷂子朗朗而言,意甚不悅。
鐵筆銀鉤心中怦怦跳,五百兩黃金令他心動了,向終南木客裝腔作勢地問道:“司徒兄,兄弟問一句不識進退的話,尚請兄臺勿怪。”
“你說說看?”終南木客冷冷地問。
“司徒兄並非我道中人,難道也是爲了那五百兩黃金……”
“你這是什麼話?”終南木客怫然搶着問。
“司徒兄休怪兄弟失禮,事實是兄弟惑然不解,如果真是爲了區區黃金,兄弟認爲彼此大可商量,何必……”
“老夫不是爲了區區黃金而來。”
“那麼,司徒兄……”
“老夫要那小輩的命。”
“不是爲了黃金?”
“老夫要黃金何用?再說,老夫並非謀財害命的人,正如閣下所說,老夫不是貴道中人。”
鐵筆銀鉤不以爲忤,呵呵大笑道:“這件事,兄弟認爲彼此毫無利害衝突,何必彼此傷了和氣?兄弟不才,願替雙方做魯仲連。”
“你的意思是……”
“兄弟認爲,此事毫無傷和氣的必要,反之,卻是彼此攜手合作的大好機會呢!花昆仲是要他的錢,司徒兄要他的命,雙方攜手合作,得其所哉,豈不兩全其美?”
西廂門突然踱出兩個老花子,大概他們隨僕人至西廂客房安頓之後,重行出來藏身在門後偷聽了許久啦!
天殘丐領先踱出,冷笑道:“敖兄的解決之道,雖則極有道理,只怕有人不肯呢!”
“有誰不肯?”鐵筆銀鉤訝然問。
“當然第一個不肯的人,是武林奇人終南木客羅。”天殘丐冷冷地說,在一張大環椅上自顧自坐下了。
“他們是什麼人?”終南木客微慍地向鐵筆銀鉤問。
“區區天殘丐郝真。”天殘丐冷笑着自報名號。
“在下陰手黃梁。”陰手黃梁倚在案桌旁笑着接口。
“唔!咱們少見。”終南木客有點戒意地說。
“司徒兄是武林奇人,非正非邪,非俠非盜,算得上是不受任何人左右的高手奇士,咱們自然少見。所以在下認爲,敖兄所說攜手合作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的辦法,有點行不通,司徒兄豈肯降尊紂貴與咱們這些江湖敗類同流合污,自損聲譽?因此在下說第一個反對的人,將是司徒兄。”天殘丐口齒伶俐,詞鋒相當銳利。
鐵筆銀鉤聽出他話中另有用意,搶着問:“郝兄,難道其他還有反對的人?”
“不錯,第二個便是區區在下。”天殘丐坦然地答。
“你?”
“嗯。”
終南木客冷哼一聲,沉聲道:“老夫不在乎什麼人出面阻擾,吳小輩是老夫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誰要是搶先下手、咱們便在藝業上見真章。”
天殘丐也冷哼一聲,拂動着短了八寸的半殘左手,徐徐站起,沉聲道:“要論誰先跟蹤,第一個先盯上吳小輩的人,該是區區在下,第二位方是陰手黃梁兄。兄弟在-州宜祿鎮便釘上了他,正要下手之時,恰好碰上四神中的旱天雷,偕大批高手不期而至,在下只好先行迴避,便北上寧州邀請黃兄。不料返回宜祿時,小輩已經先遁。咱們追蹤至西安,在小輩的同行人小白龍身上找線索,在小白龍的朋友東關徐家,果然等到了他們。本來,咱們要的是吳小輩和小白龍,但卻估料錯誤,滿以爲兩人必定同行,由吳小輩先行出城,小白龍後一步追上,所以僅盯上吳小輩,平白讓小白龍溜走了,他們並非同路。這幾天咱們遲遲未下手的原因,是希望吳小輩之所以在——留連,必定是等候小白龍前來會合,咱們希望將他們兩人一起弄到手。司徒兄要小輩的命,花兄昆仲要小輩的財,在下豈不是要喝西北風麼?因此在下反對。”
“那麼,郝兄又爲了什麼和吳小輩過不去?”鐵筆銀鉤問,接着笑道:“看來,吳小輩真是走了亥時運,有這麼多當代名宿等着他,大概他只能活這麼大歲數了。”
天殘丐搖搖頭,說:“這點恕兄弟不能言明,總之,吳小輩身上懷有極爲珍貴的寶物,咱們必須活擒他,將那些室物逼出來。他所帶的金銀,兄弟倒不想多計較,但司徒兄如想將他擊斃,在下卻不能答應。”
終南木客重重地哼了一聲,獰笑道:“誰不答應悉從尊便,咱們各行其是,誰不願意,按規矩離開敖當家的府第後,便可知道誰倒黴了。”
天殘丐向外走,冷笑道:“好,你認爲你終南木客嚇得倒我姓郝的?未免太天真了些。
敖兄,兄弟告辭。”
翻天鷂子兄弟也站起說:“咱們各行其是,一言爲定。敖兄,打擾了,咱們告辭。”
鐵筆銀鉤有點煩躁,叫道:“朋友們,且稍安毋躁,聽兄弟爲諸位調解,如果認爲兄弟調解不當,再各行其是,並未爲晚。你們彼此皆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盛氣相爭,各走極端並無好處,豈不是令兄弟爲難麼?請坐請坐,讓兄弟說兩句話,好不?”
衆人氣虎虎地坐下,彼此怪眼彪圓,怒目相向。
“敖兄有何高見,兄弟願聞。”天殘丐冷笑着說。
“諸位,你們一方要財,一方要命,一方要物,算起來並無多大的利害衝突。愚意認爲,諸位何不先擒下吳小輩?花兄要財,由郝兄逼出所要物的下落,然後將人交與司徒兄要他的命,豈不是三全其美麼?”
終南木客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悅地說:“爲了一個小輩,如此興師動衆,日後傳出江湖,咱們還用叫字號稱人物麼?”
天殘丐撇撇嘴,尖酸地說:“那麼,除了要令師侄出面叫陣之外,咱們在座的人,誰也不配和吳小輩動手,你閣下要他的命,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麼?你閣下珍惜羽毛,重視虛名浮譽,那好辦。咱們這些人都不在乎聲譽名號,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笑罵由他,我行我素,一切由咱們擔當,咱們保證留下他的命給閣下宰殺,只要閣下不出來搗亂,只在暗中袖手旁觀,便不會有玷閣下的聲譽名頭了。”
翻天鷂子也接口道:“我贊成郝兄的意思,只有這樣方能三全其美。”
鐵筆銀鉤向終南木客笑道:“司徒兄,如果你老兄再堅持,豈不是有點太過份了麼?與其三敗俱傷不如坐享其成?再說,如果司徒兄不放心,可以在旁監視,萬一吳小輩辣手,脫逃或身懷絕學,郝兄他們攔截不住或者難以應付,司徒兄再相機出手,豈不甚好?請衝兄弟薄面,彼此開誠相見,共同協議竟此全功,彼此留一分情誼,如何?”
終南木客看出形勢對自己不利,鬧翻了很可能激起公憤,弄得不好,甚至連鐵筆銀鉤也因而反臉,萬一他們採取一致行動,恐怕出不了孔公寨哩!
他略一沉吟,點頭道:“好,咱們就此決定,無論如何,他們不能毀約下手殺他,老夫要親自動手殺他。”
天殘丐呵呵笑,接口道:“咱們這些人雖說殺人不眨眼,視人命如草芥,但還不至於和司徒兄爭着殺人,請放心啦!”
孔公寨羣魔聚會,協議計算秋華,要物、要錢、要命,秋華的處境險惡萬分。
秋華離開了西安府,取道西行,要入川先找張三丰與明業大師,告知西海怪客的死訊,並走一次雲南送回大成丹士的大成練氣術秘卷。沿途如果碰上修羅奼女,當然希望能查出暗算西海怪客的真兇來。
離開了府城,一天趕了一百五十里,他認爲已離開險境,旱天雷決難查出他的行蹤,因此在——逗留,順便一探附近的名勝,也想利用機會練西海怪客留下的拳經劍譜,無意中躲過一切,幾乎拋脫了跟蹤的人。
在——逗留三日,他居然發現了警兆,發覺被人盯了梢,有點不妙。他心中有鬼,疑心是旱天雷派人找來了,心中一急,便想抄捷徑脫身。
抄捷徑入川,走漢中有三條路,一是西安南面的子午谷,一是這兒的駱谷,和眉縣的斜谷。這三處都設有關隘,奉令禁止軍民人等行走。
子午谷的路在西安無法回頭,他只好走駱谷口。駱谷關已從駱谷南遷至十八盤,除了把守的官兵之外,並加設了巡檢司,嚴防偷渡。其實,這條四百二十里的進入漢中谷道,早已閉塞,棧道已毀,已成了洪荒絕域,成了禽獸的天下,沒有人能在此生存,別說是走了。
他費了一天工夫,打聽出此路不通,倒不是關隘和巡檢司把他嚇得裹足不前,而是無法找路通行,只好罷休,希望到眉縣的斜谷設法。當年諸葛武侯北征,統是從這條路到達五丈原的。他卻不知,斜谷這條路也是早就不通了,大明皇律禁止人民越境,穀道早就湮沒啦!
這天是他離開西安的第七天,一早,他從太白山東北的太白湫神廟啓程,巳牌左右,已經走了三十餘里,到了城東五里地的乾溝河旁。
乾溝河發源於縣西南的磨石谷,合五穀的水東北流,流經縣東,天旱則水絕,大雨則成澇,目前這兒建了屯戶,全力開渠灌溉,開闢良田,遠看這一帶平原崗陵時,一座座由屯戶胼手胝足建起的土村寨,遙遙相望,已具規模,行將恢復太平盛世時的風貌了。
官道向西伸向縣城,路旁屹立着一座土寨,丈高的土石牆整整齊齊,裡面約有三四十戶人家,外貌倒還像樣。田野中麥穗迎風點頭,眼看今年豐收有望。
豔陽高照,暖洋洋地。秋華信蹄小馳,看到路旁的小土寨,心說:“且到裡面歇歇腳,問問路,也許快到眉縣了。”
寨門就在路旁,門外建了兩間小食店,店對面是一座茶亭,一羣村童在亭中嬉戲。
小店前搭着涼棚,擺了四張木桌几張條凳,供應酒菜麪食,已有幾個客人先在。
前面的一座涼舊中,第一桌坐了一個貨郎,大型貨囊放在腳旁,用來引起內室婦女注意的小小驚閨鼓擱在桌上,翹着二郎腿,正舉碗自得其樂地小酌。
另一桌上,兩個村夫正喝着熱騰騰的熱湯。
第二座小店的涼棚中,坐了兩個行商,一位走方郎中和一個敞開衣襟的中年大漢。
秋華兜轉馬頭,到了店前下馬,將繮繩搭在拴馬樁上,大踏步進入涼棚。
一名十四五歲小店夥含笑上前,招呼道:“客官請坐,小的替客官飲馬。”
秋華在第三張木桌落坐,笑道:“不用了,請替我來一壺酒,來兩三味下酒小菜便成。”
小後生應喏着入店,先奉上一杯茶。秋華留住他,含笑問:“小兄弟,這兒到眉縣有多遠?”
賣貨郎人倒長得清秀,只是吃相有點不雅,這時已不再翹着二郎腿,乾脆蹲在條凳上,用筷子向西一指,搶着說:“到縣城還有五里地。你老兄如果想到眉塢去看看古蹟,便得向北走,還有十來里路程呢!”
一名村夫接口道:“眉塢有什麼古蹟可看?見鬼!點點大一座破土塢,敗落得只留下斷瓦頹垣,成了狐鼠之穴。不如走遠些,西至寶雞金臺觀,看看張大仙三豐所留下的仙蹟。這位活神仙曾在那兒假死三年,所留下的草書,讀書人叫做什麼狂草,據說很值得一看呢。”
秋華心中一動,定神向村夫打量。村夫年約四十上下,生了一張樸實健康的臉孔,看不出有任何異處,只是兩鬢豐茂,眼神凝實而已。
他淡淡一笑,信口問:“大叔,你知道張大仙目下在何處麼?”
村夫搖搖頭,笑道:“神仙無所不能,無所不在,朝遊東海暮蒼梧,袖裡乾坤包日月,凡夫俗子誰能知道神仙的事?”
“大叔談吐不俗,小可走了眼啦!如不見棄,兩位可否容小可移樽就教?”秋華含笑離座問。
“有何不可?客官請便。”村夫答,口氣相當託大。
秋華提着酒和酒碗,小店夥趕忙將菜送過。秋華告坐畢,先敬了兩村夫一碗酒,笑道:
“小可姓吳請教兩位大叔貴姓?”
“小姓楊,名惠,是本寨的屯戶,六年前在西安本籍遷來,也算是本地人羅!”村夫笑答。
另一名村夫似乎有點靦腆,低下頭說:“小姓方,也是本寨人。”
“楊大叔,從斜谷口至漢中,有路可通麼?”秋華問。
“這……沒聽說過有人走那條路,足下要打聽,何不到城裡去設法?”
賣貨郎突然接口道:“吳客官如果想打聽斜谷道,城裡也沒有人知道,只有到城西南二十里的清水河旁,有一座孔公寨,那兒的敖大官人輕常入山行獵,而且地當斜谷關的入山要道,到他那兒打聽,保證可以得到確實的消息。”
楊惠臉色微變,說:“孔公寨附近不許外地人逗留,吳爺千萬不可聽信這位貨郎的鬼話。”
賣貨郎哈哈大笑,笑完說:“孔公寨不許他人逗留,那可是你說的。我前天才到那兒做生意,賣了不少大姑娘閨女們用的胭脂花粉,敖家的兩位千金不但長得水蔥花朵兒似的,而且爲人和氣萬分。小的難道不是外人麼?你未免太會造謠生事。”
楊惠哼了一聲,憤憤地說:“你是個買賣人,當然可以逗留,要是有人懷疑我的話不誠實,何不到城東萬家,問問十多天前從西安來的墾民?他們便會告訴你其中詳情,便知小可所言不虛了。”
鄰居棚中敞着衣襟的大漢離座走近,笑道:“呵呵!你們真是閒得無聊,在這兒便談起三四十里外別人的閒事是非,豈不有傷肝火?別吵啦!”
秋華是個有心人,他正要找事幹,但又怕旱天雷趕來找他,暗地盤算權衡利害,最後決定在眉縣不再管閒事,笑道:“不錯,咱們確是不必爭論是非,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大漢走近秋華身側,倚在桌旁流裡流氣地問:“兄臺像是外地人,到敝地……”
“在下是過路的。”秋華搶着答。
“到漢中?”
“大概是吧。”
“吳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閣下……”
“敝姓吳,咱們是同宗,祖籍西安府三原縣,吳兄府上是……”
“在下四海爲家,流浪天涯,處處無家處處家。宗兄有何話說,在此地豈不……”
“不,人多了不便說,請移玉茶亭。”
“好,但不知宗兄有何見教?”
大漢舉步踱向茶亭,在亭外鬼鬼祟祟地低聲問:“請教,尊駕是不是四海遊神吳宗兄?”
秋華一怔,這種小地方居然有知道他的人,豈不可怪?不由頓生戒心,鎮靜地反問:
“請教,閣下怎知吳某的江湖匪號?
“兄弟也是江湖人。”
“哦!這就難怪了。”
“宗兄此來,真是路過麼?”
“正是。”
“不是被人所迫?”
秋華心中一震,笑道:“你這位宗兄似乎知道很多,消息靈通着哩!”
“身爲江湖人,自然知道江湖事。”
“你怎知道?”
“這個……”
“宗兄,你還是明白地說好些,請記住,兄弟的名聲不太好。”秋華笑着說,但話中帶有危險的氣氛。
“呵阿!你不會爲難在下的。”
“當然,但如果你不願相告,那就很難說話了。”
“好,我說,你聽說過終南木客麼?”
秋華恍然,笑道:“哦!原來指他,這裡距終南很遠,已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了。”
“他已先派五臺雙豪來了。”
“在哪兒?”
“兄弟不知確實的下落,你不想避他們一避?那老醜怪十分獰惡,何必和他動手?不如避之爲上。”
“多蒙見告,不勝感激,兄弟避他就是。”
“但你的行蹤已被他們探悉,他們會窮追不捨。”
“兄弟不在乎。”
“那……又何必呢?”
“哦!宗兄大概心中已有計較了。”
“正是此意。”
“請教。”
“你知道附近住有一位名號響亮的江湖前輩麼?”
“兄弟不知。”
“你總聽說過鐵筆銀鉤吧?”
“哦!原來是他,他的筆中藏鉤絕技十分霸道,橫行江湖獨來獨往,血案如山,他怎麼會住在這兒呢?”
“你也聊算上是他的同道哩!”吳宗兄避開正題答。
“好說好說,兄弟的名聲本來就不太好。”
“他就住在本地,只要他出面,終南木客天膽也不敢前來討野火。”
秋華聽說追蹤的人是終南木客和南五臺雙豪,心中大定,先前不管閒事的心念一掃而空。再聽說鐵筆銀鉤住在這兒,不由心中躍然而動,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種惡賊大戶頭,不敲兩筆大竹槓簡直是罪過,妙極了。他壓住心底的興奮,泰然地問:“敖前輩的府第在何處?”
“在至斜谷關大道二十里處……”
“哦!你是指孔家寨?”
“正是。”
“這麼說,那位楊惠大叔的話可靠了。”
“是的,那附近不許外人逗留。你如要前往投帖拜會,便是敖前輩的貴賓,終南木客何足道哉?”
“好,兄弟定然前往拜會,還得請宗兄代爲先容,走!”
大漢急急搖手,低聲道:“這時不宜前往,以免引人注意,而且也不可入城,免得碰上老醜怪。這樣吧,由此往西,兩裡外有一條小徑岔向南行,兩裡地有一座王家堡,你先到那兒投宿,明早四更天兄弟前來與你一同啓程,前往孔家寨,怎樣?”
“呵呵,還能怎樣?一言爲定。”
“好,一言爲定,此地不可久留,以免被人盯上。那位賣貨郎是自己人,等會兒他會在三岔路上相候。”
秋華心中疑雲大起,問道:“宗兄,你我素昧平生,宗兄如此關照,必有深意,再就是宗兄所說的自己人,是什麼意思?”
“不瞞你說,兄弟是敖前輩手下弟兄。咱們都是同道,豈有不互相關照之理?”
“那麼,敖前輩已知道在下到來的事了。”
“他已有鳳聞,但不知確實的消息。”
秋華往回走,一面低聲說道:“一切有勞宗兄,咱們一言爲定。宗兄,小弟冒失着哩,還未請教宗兄大名哪!”
“愚兄名俊,草字趣仁。”大漢笑答,他聽秋華自稱小弟,樂得他心花怒放,託大自稱愚兄啦!
“那位賣貨郎……”
“他姓丁,叫萬來,是敖前輩的得力眼線。由於他做的是婦道人家的生意,搖着的小鼓亦稱做驚閨鼓。因此人家都叫他丁驚閨,你也如此稱呼他好了。”
兩人回到棚前,吳俊向丁驚閨打眼色。然後回到自己的桌前,向秋華頷首示意,會賬走了。
丁驚閨背起貨囊,搖着驚閨鼓,發出一陣“卜咚卜咚”的鼓聲,向西走了。
走方郎中也收拾草藥箱,挾了符鍾杖,會帳畢,越棚而行。
秋華心中一動,忖道:“這位郎中會了賬,不走大路走這一座棚,豈不可怪?”
他暗中留了神,用眼角餘光留意走方郎中的舉動。他以爲可能是衝他而來的人,所以暗中運功戒備着。
兩個行商也開始會帳,出棚向外走。距官道不足三丈,看他們的所走路線必須經過秋華的坐騎旁。
走方郎中超越秋華身旁。一無異狀。
秋華心中一寬,正待放棄監視,卻發現走方郎中的符鍾杖杖尾一挑一點,不偏不倚正點中村夫楊惠的命門穴。
正在吃麪的楊惠身軀稍震,但似乎並無所覺。
秋華心中一懍,看走方郎中暗算楊惠的手法,委實十分高明,用暗勁刺點,杖上的小鐘居然未發聲響,可知這傢伙的點穴術已臻化境了。
“他爲何要暗算這位村夫?”他惑然地想。
正待出面點破走方郎中的陰謀,突變又生,兩個行商打扮的人到了坐騎旁,其中之一倏然轉身,另一人縱身一躍,便到了拴馬樁旁,飛快地解開繮繩,飛身上馬。
轉身的行商右手一揚,“得”一聲脆響,三枝袖箭捷逾電閃,向相距不足兩丈的秋華射去。
車聲轔轔,從東面馳來五輛長安車行的長程騾車,四匹健騾鐵蹄翻飛,鸞鈴清鳴,裹鐵的車輪隆然震鳴,轉過官道轉角處,馳至寨前路口。
秋華面向着自己的坐騎落坐,怎會上當?何況他發現郎中暗算楊惠時,已經深懷戒心,行商的三枝袖箭雖然迅捷無比,但無法傷他。
他左手一扳桌面,桌倒人閃,到了桌面後方,右手飛快地從衣下的護腰上,拔出一把飛刀。
“下馬!”他沉喝,飛刀化虹而出。
“得得得!”三枝袖箭全釘在桌面上,悉數落空。
“乓乓乓……”碗碟的破碎聲同時暴起。
變化甚快,幾乎在同一瞬間同時出現。
奪馬的行商剛驅馬馳出,“啊”一聲厲叫,飛刀貫入右脅背,滾下雕鞍。
馬兒仍向前衝出四五步,發袖箭的行商奔到,不顧墮馬的同伴死活,一躍上馬,俯身急抓繮繩。
秋華已信手拔出一枝袖箭,人似獵豹般撲出涼棚,袖箭脫手擲出,同時大喝道:“下馬,偷馬賊。”
“嚓!”伸手抓繮的行商渾身一震,袖箭射入了伸出的手肘彎。但他仍能用另一手抓牢了判官頭,驅馬衝出。
真巧,騾車剛好馳到,不偏不倚,停在路口,剛好擋住從寨口衝出的健馬。
馬兒受驚,突然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差點兒撞上了車廂。
偷馬的行商支持不住,被拋下雕鞍,連滾三匝方一躍而起,撒腿落荒而逃。
秋華牽回坐騎,鼻中突然嗅入一絲幽香,本能地向車廂內掃了一眼,心說:“車內可能有女客,好香!”
車廂相當寬敞,可坐六至七名旅客,但這一面的車窗已放下了窗簾。看不見車內的景物。長途客車的乘客,極少放下窗簾,大概車中全是女客,放下窗簾乃是常事。
趕車夥計有兩名,掌鞭的扭頭俯身訝然問:“怎麼啦,爲什麼閉着眼睛驅馬從岔路衝出官道?你不要命咱們可要命哪!老兄!”
“老趙,閉嘴,你沒看到這裡出了人命?快走!”另一名車伕叫。
“叭叭!”鞭聲暴響,騾車急急向前衝滾,鈴聲急響,轟隆隆地向西飛馳。
右脅背捱了一飛刀的行商,在掙扎着回到涼柵,突然仆倒在棚內,嘶聲叫:“救……救我一救,救……我,三……三哥。”
走方郎中已經離開涼棚一兩丈,扭頭回望,腳下遲疑。
秋華將坐騎拴好,陰森森地走近走方郎中身後,腳下輕得像躡鼠之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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