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發虎不是笨蟲,已知秋華的劍是神物,必須儘可能避免和劍鋒碰擊。他的虎爪原有五隻鉤爪,已被黑煞女魅砍斷了一隻,秋華的劍比黑煞女魅的更佳,怎能再和神劍硬拼?
他被秋華輕靈奇奧的身法嚇了一跳,火速扭身撇爪,“錚”一聲暴響,斜拍來劍,兩人同時飄退。
人影倏止,再開始搶方位。
這時,外表看是三打一,事實並非如此,赤發虎擋住了黑、白二虎,等於是一比一,多兩個人反而形同虛設,搶不到進手方位。
方位改變,變成赤發虎在中,黑虎在右,白虎在左。
赤發虎揮手示意,告訴同伴他暫不向前逼進,希望黑白兩虎能抄出秋華的左右後方,以便形成三面包圍。
黑、白兩虎會意,徐徐迫近。
秋華不上當,向右後方移動,迫使赤發虎跟着移位。從外表看,他必將迎擊右面的黑虎。
黑虎向外張,腳下加快,希望及時取得最佳的出招位置。
白虎急急前移,喉中發出獸性的低嚎。
秋華看準時機,突然一聲低叱,向黑虎揚劍急移兩步,作勢進擊。
三虎同時急進,風雷乍起,三般兵刃齊聚,一擁而上。
秋華突然折向,在低叱聲中,劍化龍騰,突向中間的赤發虎挺進,招出“長風破浪”,狂野地猛撲而上。這一來,黑白兩虎皆撲了個空,毫無困難地擺脫了三棱刺和九節鞭的兇猛合擊。
赤發虎掄虎爪挫身側掠、反擊、避招,讓開了原位。
秋華劍向下降,“嚓”一聲輕響,火星急濺,虎爪又斷了一隻。
幾乎在同一瞬間,他手腕輕靈拂動,劍虹一閃,鋒尖掠過赤發虎的右胯外側,立即衣破血流。
似乎在同一剎那,他喝聲”打”!飛刀向左後方扔出。
聲出人向前躍出丈餘,倏然轉身,再一次主客易位,瞬間的接觸,宛若電光一閃。
左後方的黑虎看到銀芒一閃,飛刀已到了胸腹之前,趕忙用三棱刺急拍,“叮”一聲飛刀觸刺折向但只偏了些少,“唰”一聲貼脅衣擦過,冷颼颼地,危機間不容髮,驚出一身冷汗。
雙方再次僵持,各站方位徐徐迫進。
秋華這次不再後退,緩緩迎上冷森森地說:“下一次可能三刀齊發,諸位小心了。”
近了,接近至丈內啦!三虎已形成合圍,陣勢已成。
“呔!”黑虎發出震天大吼,咬牙切齒挺刺進攻,三棱刺幻化千顆寒星,“暴雨打殘荷”狠招出。
白虎的九節鞭罡風厲號,點、打、抽、掃人隨鞭舞,八面威風,狂風暴雨似的撲上,節環克勒勒暴響。
赤發虎的虎爪漫天徹地,抓胸拍腹扣腳抓腰,形如瘋狂,拼老命要和秋華生死一決了。
秋華已試出對方的修爲程度,不願冒險,彼此的造詣相差無幾,以一比三豈能逞血氣之勇?他緊盯住黑虎,八方遊走,反而搶在外圍,展開生平所學,凝霜劍風雷殷殷,辛辣的劍招宛若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四個人像是走馬燈般盤旋,三丈方圓內,似乎全被快速的人影所佔滿,兵刃從上下四方飛騰撲擊,不時傳出兵刃交擊的聲浪,暴起一叢叢火花,好一場罕見的兇狠拼搏。
旁觀的人,一個個目眩神移,手心淌汗,全都屏息等待慘劇發生。
激鬥中,突然響起一聲沉叱,接着是一聲厲號,一段耀目的虹影飛出三丈外。
人影倏分,風雷乍息,隱隱劍嘯仍在耳畔振鳴,兇狠的搏鬥已止。
黑虎手中只有半截三棱刺,站在那兒雙腿不住顫動,右耳根下一絲鮮血涔涔而下,被劃破了一條小縫,說明了他曾經一度被死神所照顧,而又僥倖逃生了。
白虎傴僂着身子,一步步緩緩地向後退,額上青筋跳動,大汗如雨,倒拖着九節鞭,左手按在右肩窩上,指縫中露出尖利的柳葉飛刀刀柄。
赤發虎的頭巾上半段被削掉了,頂門像被剃過般光亮,頭巾的下半部仍在,露出赤紅色的一些頭髮,舉起的虎爪不住顫動,怪眼中兇光盡斂。
秋華站在正東,劍訣當胸,凝霜劍斜指,臉上汗光閃爍,呼吸深長,虎目中神光似電。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沉靜地說:“我給你們三位仁兄五聲數,自一數至五,數盡而諸位仍未能走出堡門,那麼,在下必定卸下你們一條腿。”
三虎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在轉什麼鬼念頭。
“在下是當真的,一!”秋華冷然地說。
三虎一咬牙,黑虎丟下斷了的三棱刺,切齒叫:“陰某這次認栽,青山還在,綠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朋。”
“二!”秋華冷然地叫,不理會黑虎的話。
白虎收了九節鞭納入革囊,不裹傷拔飛刀,大踏步向外走,牙關咬得死緊。
黑煞女魅突然叫道:“白虎甘興,你懷中所偷的珍寶,不物歸原主便走,你要不要臉。”
白虎扭轉身軀,怒叫道:“鬼女人,下次在下必定要你的命。”
“三!”秋華叫。
赤發虎舉步便走,疾趨堡門。
白虎接着急走,秋華揚劍叱道:“把珍寶拿出來,難道要在下剝光你的衣褲搜身麼?你這傢伙簡直無恥。”
白虎憤憤地將珍寶取出丟在地上,心疼極了。
“四!”秋華沉靜地叫。
三虎幾乎同時發足狂奔,五字還未叫出,他們已到了堡門後,好快!
笑無常立即抓住機會,示意同伴乘機離開,七個人急急舉步。
秋華劍向下沉,截住叫:“慢!老兄們,一個一個過來。”
笑無常弄不清秋華的用意何在,不敢不站住。一名悍賊舉步上前,眼中涌起恐懼的神色。
秋華等對方接近至丈二左右,喝道:“將兵刃丟掉。”
悍賊略一遲疑。秋華再喝道:“丟,你也要和吳某放手一拼麼?”
悍賊不敢不聽,極不情願地拔出佩劍扔下。
“拉掉蒙面巾,通名,吳某要看看閣下的廬山真面目,以便日後見面親近親近。”
悍賊依言拉下了蒙面巾惶然地說:“在下李天成。”
“是江淮大盜雲裡飛李天成。”
“正是在下。”
“你可以走了。”
李天成如逢大赦,狼狽地撒腿狂奔。
“第二位老兄過來!”秋華叫。
笑無常暗暗叫苦,糟了!只消露出本來面目,一切都完啦!
他一咬牙,向同伴低叫道:“咱們都是鐵錚錚的江湖好漢,豈能如此受辱?咱們拼了,趕快突圍出堡,諒他一個人孤掌難鳴,決不敢阻攔咱們六個人。”
一個悍賊冷哼一聲,說:“對不起,老兄,你眼睛沒瞎,沒看到堡門有人?即使逃得過四海遊神的劍下,也逃不出堡門,石家堡的人追得不會比咱們慢。再說,六個人衝上,至少得被留下兩人。老兄你願意做那兩個被留下的人麼?放着活路不走,卻去闖鬼門關,我可不幹,我的命寶貴着呢!大丈夫能屈能伸,繳兵刃而能活命,我可要命而不要兵刃,來日方長,花花世界我相當留戀哪!”說完,先丟下兵刃方舉步向秋華走去。
笑無常詭計落空,心中悚然,感到冷氣從脊樑向上涌升,直透泥丸宮,腳下發軟。
劍出鞘,他已接近至一丈左右,突然向側方急掠,要繞過秋華逃命。
妙極了,秋華的身影從眼角消失,顯然秋華並未阻攔,也沒追趕,左掌暗藏的三棱鏢已用不着了。
生死關頭,面臨絕境,有些人沉着機警,保持清醒,有些則神魂喪失,睜着眼睛等死,有些則會做出一些自以爲是的事,或者做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反常舉動來。他糊塗了,捨不得丟劍,卻因此而引起秋華的疑心。
奔了十餘步,滿以爲逃過大難了,豈知突感右手一震,劍脫手失蹤了。
他大吃一驚,舉手察看,腳下未停。
身後,秋華的語聲如在耳旁震響:“跑不了的,老兄。”
他心向下沉,猛地左手後扔,三枚三棱鏢向後飛射,人仍向前逃命。
奔了三步,右肩突被一隻大手扣住了。身軀一震,腳下大亂,要向後倒。
他知道完了,臨危拼命,猛地右旋身揮手急撥,左拳驟發,拼老命了。
糟了!一拳落空,大拳頭已閃電似的光臨到他的左頰,“噗”一聲擊個正着,只感到打擊力道奇重如被千斤巨錘撞擊,眼前星斗滿天,大牙全鬆了,口中鹹鹹地,腦袋一歪,另一拳接着光臨右頰,打得他不知人間何世,身不由己,仰面倒地。
秋華站在他身側,雙手叉腰冷笑道:“老兄,爬起來再試試,看你能挨幾下。”
他掙扎着翻身,突然在挺起上身的剎那間撒腿便跑。
秋華伸腳一勾,“砰”一聲響,他又爬下了。
他必須逃,不然死走了,秋華怎會饒他這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惡賊?
剛掙扎爬起,“噗噗”兩聲悶響,頸根捱了兩劈掌。
“哎……”他狂叫,仰面便倒。
“吳某要打到你服貼爲止。”私華冷笑着說,接着叱道:“站起來反抗,別賴在地上丟人現眼。”
“通名!拉下蒙面巾。”秋華沉喝。
最後一名丟了兵刃,拉下蒙面巾的悍賊到了,亮聲道:“不要逼他了,吳兄,他無臉見你。”
秋華一怔,訝然問:“他爲何無臉見我?”
“他是笑無常。”悍賊答。
“笑無常?怪了,吳某隻聞其名,並未謀面,彼此並無過節,無仇無怨,他爲何無臉見我?”
悍賊搖頭苦笑,說:“吳兄,你大仁大義,不知世道炎涼險詐,正所謂君子可以欺其方,你看看他便知原因所在了。”
“這……”
“在下花刀孫仲慊。吳兄留一分情面,咱們日後好相見,後會有期。”悍賊說完,大踏步走了。
笑無常像條垂死的黃牛,躺在地上喘息、呻吟、叫痛,血從口角向外溢。
秋華俯身拉掉笑無常的蒙面巾,駭然一震,怔住了。
他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躺在地上這個人,就是他一再冒風險,從死神手中搶救回來的尤金寶。
他失神地拍拍腦袋,深深吸入一口長氣,向悍賊叫:“仲慊兄,請轉來一談。”
花刀孫仲慊略一遲疑,最後轉回拱手問:“吳兄有何指教?”
“這人確是笑無常尤武義?”秋華意似不信地問。
“正是他,上次他踩了十八箱金珠,恰好那些人與石家堡衝突,被石家堡的人留下了,他情急挺身爭奪,被石家堡的人紮了一刀,逃至鬼迷店性命垂危,因此臉容變得蒼老,有許多他的舊日的朋友,也無法認出是他呢。”
“這……這……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花刀孫仲慊搖頭苦笑,然後一五一十,將衆賊計算秋華的事簡要地說了,最後說:“人不能太貪心,假使咱們在吳兄與十八箱金珠中任擇其一下手,成功之望甚濃,可惜咱們太貪心了,魚與熊掌都想要,失敗並非奇事。”
說完,抱拳一禮大踏步走了。
秋華怒火焚心,一把抓起笑無常,怒極反笑:“哈哈哈哈……你……你好,你這人面獸心披着人皮的畜生!你……”
笑無常魂飛魄散,狂叫道:“老弟,饒……饒我的狗命,我……我該死……”
秋華右掌倏揚,但虛空舉着並未劈下,久久,突然籲出一口長氣,鬆了手。
笑無常跌倒在地,狂叫道:“我……我真不該狼心狗……狗肺。”
秋華搖搖手,沉痛地說:“你走吧,你給我一次教訓,從今以後我不信任任何人。快走,在我轉念殺你之前離開。這一輩子,你必須逃出我的視線外,不然我必定殺你。”
笑無常精神來了,急急撐起身軀,踉蹌奔向堡門。
秋華垂頭喪氣,走近石中玉兄弟,苦笑道:“石兄,對不起,請恕兄弟無知,兄弟欠賢昆仲一份情,但願日後能有圖報之日。”
石中玉呵呵一笑,爽朗地說:“剛纔那位姓孫的說得不錯,君子可以欺其方,老弟大仁大義,少不了難逃小人的計算。誤會冰釋,咱們不客氣,要交你這位英雄朋友,不知老弟是否肯折節下交?”
秋華笑道:“不是兄弟矯情,委實有事在先,不克久留,爲了那姓尤的惡賊,已經耽誤了兄弟半月之久……”
敖忠叫道:“老弟,見了老朋友,你好意思推辭?你好意思走。”
三位蒙面女郎之一突然說:“姓敖的,你知不知道孔公寨的結局?”
敖忠注視對方片刻,說:“知道,同時,也知道貴盟的人已分批入川,你們是爲敖某而來。”
秋華一驚,脫口問:“你們是黑鳳盟的人?”
“是的。”敖忠沉靜地說。
“這……”
“金珠給她們,我早就對這些玩意煩透了。”
“孔公寨的事你……”
“我早就知道。”
“你不怪我?”
“我還得感謝你呢。”
“你……”
“舍妹已派人見到我了。本來,早些年我就懷疑我的身世,只是不願過問,養育之恩比生養之恩更厚,只好將痛苦埋藏在心底,這也就是我爲何不願克紹箕裘的原故。過些天,我要奔走天涯,去尋找生身父母的親友,這一輩子我與江湖絕緣了。石兄不要這些不義之財,黑鳳盟諸位姑娘來得正好,都給你們,也算了卻我一重心願。”
秋華轉向三女問:“諸位姑娘已經知道敖忠兄妹的底細,還要趕盡殺絕堅不放手麼?”
爲首的女郎噗嗤一笑,道:“我們對敖忠並無惡意,只爲了這些珠寶中,有幾件是故友之物,關乎兩重滅門公案,必須追出以了是非,鐵筆銀鉤已死,這幾件首飾如果未能起回。
無法結案,也無法取信於人,這就是我們前來追蹤的原故了。”
“珍寶全給你們,你們總該滿意了吧?”
“我們不要那麼多。”
秋華神色一整,說:“貴盟崛起江湖,爲期甚暫,以俠盜標榜,頗獲江湖令譽,諸位如能利用這批龐大的金珠,多做些造福人羣的事,豈不是名符其實的俠盜了,在下認爲,女孩子做這些事,比男人適合,女孩心細如髮,男人做事粗枝大葉。因此,諸位還是偏勞些,收下這批珍寶不必推辭了。”
“咦!你信任我們嗎?”
“在下曾與貴盟的人有幾次見面的機會,對諸位倒還信得過,雖則在下與貴盟的人稍有誤會,但並不影響在下對貴盟的信賴。”
“敝盟的姐妹,與閣下並無誤會。”
秋華呵呵笑,問道:“仍認爲在下是風流浪子?”
“不!”少女泰然地答,摘下了蒙面巾,露出廬山真面目,含笑往下說:“與小琳小娟姐妹倆結交之後,如果仍對吳爺懷有成見,豈不顯得我們太無知無能了麼?不過,對吳爺遊戲風塵的態度,賤妾卻不敢苟同。”
秋華感到眼前一亮,心中暗叫:“好美的姑娘,誰會相信她是個女賊呢?”
姑娘長了一張瓜子臉,粉臉桃腮,眉目如畫,美秀而俏甜,毫無武林英雌的神情流露。
“姑娘貴姓?”
“賤妾是與你同入地下秘室的人,小姓曾。”
“老天!你……你是黑鳳盟的盟主……”
“妾小名雯,爺臺在大樹將軍廟義釋的小丫頭,是舍妹霓。”女郎微笑着說,又道:
“賤妾還未正式向爺臺道謝呢。”
第二位女郎也拉下了蒙面巾,笑道:“賤妾文瑛。那晚在孔公寨撞破吳爺的好事,特此致歉,同時並多謝吳爺那晚手下留情。”
她笑得神秘,粉臉上泛現羞態。秋華俊臉微紅,笑道:“你們這些女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胡鬧一氣,你們叫小娟探我的底,真是輕舉妄動。男女間的事,你們到底懂得多少?
事後遷怒小娟姑娘,更顯得你們全是些糊塗蟲。捱了我一頓罵,算是便宜了你們!下次切不可做這種蠢事,一入情關出更難,到那一天來臨,你們便知道在下的話有道理。小娟的事,你們如何安置她?”
第三位女郎拉掉蒙面巾,笑道:“我叫張瑛,就是爲了小娟的事,希望在找到敖爺取回金珠之後,和吳爺商量商量的。”
秋華笑道:“不必找我商量,張姑娘。她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我相信你們定會關照她的。”
“你不反對她做女強盜了?”黑鳳曾雯笑問。
“我當然反對,同時,更反對你們這些女孩子胡鬧。”
“胡鬧?你胡說?”
“絕不是胡說,再過十年之後,或者在你們受到打擊之後,便知在下的話是出於誠意的。”
“你的意思是……”
“乖乖放下你們的刀劍,拿起針線做女紅,在刀劍上,你們決找不到幸福。歲月無情,青春幾何?我不能說的太露骨,你們自己想想好了。”
“張姑娘,我那位二妹怎樣了?”敖忠向張姑娘問。
張姑娘臉色有點猶豫,目光落在秋華臉上,答道:“令妹有點心灰意懶,目前在西安,她託曾姐姐寄語吳爺,希望吳爺能去看看她。看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令妹恐怕失望了。”
秋華搖搖頭,苦笑道:“這種話出於一個江湖英雌之口,確是異數。請轉告娟姑娘,毋以我爲念,一個江湖浪人,有時是身不由己的,是個好朋友,不是個好丈夫……”
“難道說,你甘心做一輩子江湖浪人?”黑煞女魅突然問。
秋華煩惱地揮揮手,說:“不談這些。姑娘,你必須裹傷,傷雖不重,不上藥是不行的。”
他轉向石中玉抱拳笑道:“諸位盛意挽留,在下心領了,下次途經貴地,必定登府拜候。修羅奼女姑娘行走不便,務請嫂夫人妥加照應。此次多有得罪,兄弟萬分抱歉。”
說完,走近死賊身畔,取回飛電錄,堅謝石家兄弟和敖忠的挽留,出堡揚長而去。
回到倚雲棧取行囊,真巧,動身時在店門口恰好碰上在鬼迷店連升客棧同房投宿的灰衣怪老人。
怪老人點着柺杖,背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裹,修長瘦削的身材,似乎不勝負荷,傴僂着身子,腳下不穩,一步步經過店前。無神的目光低垂着瞪視着路面,舉步艱難,一個孤零零的風蠟殘年老人,走在這蒼涼古道中,那情景確是令人酸鼻。
秋華毫不遲疑地舉步跟上,並肩而行低聲說:“老伯,辛苦了,請問老伯要到何處。”
怪老人站住了,扭頭挺了挺腰幹,翻着白眼珠,不悅地嘎聲叫嚷:“你問我幹什麼?是不是起了壞心眼,打我老頭子包裹中百兩銀子的主意?哼!你想得倒好。”
老傢伙態度橫蠻,說話不留餘地,真是白活了一大把年紀。秋華沒生氣,笑道:“小可與老伯在連升客棧,曾有十餘日同房作客之誼,真要打老伯銀子的主意,也用不着等今天了。”
“那你想怎樣?”灰衣老人沒好氣地問。
“想與老伯結伴同行,幫你揹包裹。”
“哼!你就沒安好心眼。”
“小可是一番好意。”
“你的好意與老虎對羊差不多。”
“老伯不信,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你少管我老人家的事,小心你自己好了。”
“小可自會小心的。”秋華毫不介意地答,未留心老人話中的含義。
“那就好,你走你的吧。”
“老伯,小可是誠心幫助你的。”
“免了,你走吧,愈快愈好。別看我老人家年老氣力衰,其實卻比你們這些年輕人朗健得多。”
“老伯認爲能平安地走完棧道麼?”
“恐怕你還走不完呢!”
“那麼,小可先走一步了。”
“好走,四川見。”老人似乎信口敷衍,不再理會秋華,顫巍巍地自顧自走他的路。
秋華在前面走,暗中留意老人走路的神情,想找機會相助。但將近盤龍塢,老人走路的神情始終未變,像蝸牛似的從容不迫,翻山越嶺始終以蹣跚的腳步趲行,並未發生意外。
他放心了,不再理會,撒開大步向南趲趕,一口氣出了雞頭關,踏入了褒縣縣城。
灰衣老人過了盤龍塢,接近了老君崖,站在棧閣的扶欄旁,放下大包裹,伸頭向下望。
棧閣位放半山,俯身下望,千尋下是飛珠濺玉的黑龍江,膽小的人,或患有恐高症的人,不嚇昏纔怪。
他無神的老眼突然變了,變得神光炯炯,解開了大包裹,裡面赫然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穿大紅道衣的老道。
老道似已人事不省,老人抓小雞似的將老道提起,一掌拍在老道的背心上,老道渾身一震,突然甦醒。
“站好,道爺。”老人微笑着說,鬆了手。
老道無法站好,腳下一軟,坐倒在地,好半天方挺身站起,訝然問:“咦!你這老不死有鬼,你要怎樣?”
老人呵呵笑,用中氣充沛直震耳腹的聲音說:“我老不死有好生之德,想與道長結一次善緣。”
“這裡是什麼地方?”
“過了這座閣道,前面不遠便是老君崖。”
“咦!我不是在倚雲棧落腳麼?怎麼到了老君崖?”
“老夫帶你來的。”
“你?鬼才相信。”
“信不信由你,帶你來,我老不死要問問你。”
“問什麼?”
“問你想死還是想活。”
老道大怒,猛地一掌摑出,掌距老人的臉頰約有五寸左右,突然停住了,老道的頰肉不住**,出現痛苦的表情,額上青筋跳動。
老人咧嘴一笑,“叭”一聲反給了老道一耳光,這一耳光把老道打活了,呲牙咧嘴一震,手可以放下來了,呼出一口長氣,恐懼地撫摸着臉頰叫:“你……你會……會邪術?”
老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如果會邪術,我爲何不用五鬼搬運術將你運來,還用費那麼大的勁,將你背了十幾里路?”
“你……你想怎樣?”
“想問問你想死還是想活。”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不想死?”
“螻蟻尚且偷生,誰會想死?”
“我以爲你想死呢?如果想死,你就從這兒跳下去。你跳不跳?”
老道打一冷戰,扭頭便跑。
“回來!”老人招手叫。
老道已奔出五六步,突然反向後退,像被人抓住髮結向後退,“砰”一聲退回原地坐倒。
“道爺,跑不了的,要死只能向下跳,保證你可以粉身碎骨。”
老道掙扎着站起,突然一腳踢向老人的下陰。
靴尖距老人尚有數寸,老道突然反向後退,像是踢中了強韌的鼓面,反彈而回,站不牢再次跌倒。
老人哈哈一笑,上前抓住老道的腿,旋身便扔,老道便凌空飛越出扶欄外,發出一聲可怖的叫號。
但老人並未放手,抓住老道的脛骨,將他倒吊在欄外,笑道:“你既然不想活,又不敢往下跳,我老不死的只好幫你一下忙了。”
“不!不!我……我不想死,我……我想活下去。”老道無助地嘶聲狂叫,倒吊在外面不敢掙扎,擡起頭又叫道:“老爺子,千萬抓……抓牢,抓牢,鬆……鬆不得。”
“你真不想死?”老人問。
“不……不想死,我……我要活。”
老人將他提回,似乎提的不是人,而是一個重不過四兩的小雞,信手往板面一放,笑道:“想活,你得好好記住我的話。”
“老……爺子,什……麼話?”老道癱軟在板面上問。
“你馬上轉回去,告訴貴派遠字輩的八位師叔,叫他們趕快回崆峒苦修,不許再追究四海遊神的事。不然,這次貴派所來的十六位門人,可能這輩子沒有機會生還崆峒了。宜祿鎮的事,錯在貴派,四海遊神已經手下留情,你們該滿足纔是。四海遊神目前是非纏身,不許你們落井下石興風作浪。記住了沒有?”
“記……記是記住了,但……但家師叔恐怕……”
“恐怕不肯甘休,是麼?”
“是的,敝派不能任由門下弟子受人侮辱。”
“你們自取其辱,居然不自反省,太不像話,貴掌門正一道長難免有管教不嚴、縱容護短之罪。回去告訴他,再不好管教門下弟子,後果將不堪設想。”
“貧……貧道不……不能就這麼對家師叔說,說了他……他們也……也不會聽。”
老人指指丈外的崖壁,問:“你看到那塊石角麼?”
“看……看到了。”老道莫名其妙地答。
老人吸入一口氣,驀地一掌按出。
“得”一聲暴響,一塊突出近尺石角應聲崩折而墮,“嘩啦啦”一聲跌在板面上,像海碗墜地般,四散碎裂。
老道嚇得打一冷戰,臉色死灰,駭人叫:“你……你會……會掌心雷?會……會五雷天心正法?”
老人呵阿笑,說:“這是內家練氣術登峰造極的境界,不是掌心雷。少林的老一輩佛門弟子,武當的張三丰,都有此造詣,不必藉兵刃之力,可殺人放丈外,傷人於無形。貴派的人如果不聽我老不死的勸告,哼!你聽着:我這人修真百年,依然未能修至清淨無爲的境界,對入眼的不平事,仍難無動放衷,因此成不了仙。要是不聽我的勸告,我便不會慈悲你們,屆時休道言之不預。你可以走了,下次見面,恐怕就沒有這般便宜啦!走!”
老道腳下發虛,走不動。老人卻自己先走了,只見灰影冉冉而逝,宛若流光電火。
老道驚得冷汗徹體,久久不能動彈。
過了漢中平原,從沔縣的舊漢城的渡過漢江,便算是踏入南棧道的北口了。
這一段江流,本地人不叫漢江,叫沔江,設有官渡,東岸的渡頭設有茶亭,便利等渡的客商歇腳。
已經是巳牌時分,西行的客商早已啓程西渡,出棧東渡的客商尚未到來,因此渡夫們擠在河岸的樹蔭下倒頭大睡,這段時光最爲清閒。
茶亭中,灰袍怪老人倚坐在亭柱下假寐。
遠遠地,東面大踏步來了一位客官。這人生得方面大耳,留着一綹斑白長髯,年已花甲開外,一雙老眼依然光亮無比,滿臉風塵之色,他身材碩長健朗,一表人才,只是身上穿得襤褸而窩囊。一身青袍已快變成灰色,七綻八補像是花子爺的百寶衣,衣尾挾在腰帶上,脅下掛着一箇中型包裹,右手點着一根短手杖。
他到了渡口,喃喃地說:“只有我一個人,得等上好半天方能過去了。”
渡夫不會爲一個客人而擺渡,必須等十來個方肯開船。因此,他只有等待,進入茶亭放下包裹,用茶勺舀起一勺茶,拭掉口旁的塵埃,一面喝茶,一面注視着倚坐在亭柱下睡覺的怪老人。
一隻紅頭蒼蠅在老人的頭部盤旋片刻,突然停在老人的道髻上。怪老人舉手一揮,趕走蒼蠅喃喃自語道:“來得不是時候,走吧,回去喝西北風,免得礙手礙腳,有什麼不放心的?”
灰髯老人一怔,心說:“這位老兄語含玄機,不是對蒼蠅說話哩!”
他喝乾茶勺的茶,呵呵一笑道:“老兄,是嫌我礙手礙腳,來得不是時候嗎?”
老人睜開昏花老眼,扭頭盯了他一眼說:“不是你礙手礙腳,難道是我不成?”
“呵呵!你老兄要我回去,回哪裡?”
“由何處來,就回何處去。”
“爲什麼?”
“你又沒聾,不是說你礙手礙腳麼?”
“老兄未免太專橫了些。”
“專橫總比釣名沽譽好。”老人撇着嘴說。
“你說我釣名沽譽?未免太不客氣了吧?有說乎?”
“你比我有錢,穿得卻比我破爛。你只讀了半部經書,只會說一句有說乎,說的話缺少之乎者也,何必冒充書蟲?”
灰髯老人吃了一驚,走近道:“老兄,你的話有因而發。”
“要是沒有因,誰願和你廢話?”老人冷冷地說。
“請教。”
“是不是請教回程之道?”
“然哉。”
“少掉文,臭得緊。二十歲的青年人,他有他的天下,他有他的抱負。年輕人貴在自立,敢作敢當,他闖的禍自己會消弭,用不着長輩出頭,更用不着長輩像奶孃般疼他呵護他,你說對不對?”
“老兄,你神通廣大哩!”灰髯老人驚叫。
“沒有神通,便不會在這兒等你了。”
“你這人很利害。”
“會移山倒海,會未卜先知,會千變萬化,當然利害。”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插手管事?”
“不錯,不要你多管。”
“他……”
“他應付得了,不必耽心。”
“但……”
“天大的事,他也可從容應付。你,值得驕傲,可以調教出這種聰明機警的門人,足證你沒偷懶,只可惜!”
“可惜什麼?”
“你自己只會些雞零狗碎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有其師必有其徒,因此他也是隻會雞零狗碎的半桶水,豈不可惜?”
“你認爲我也是半桶水?”灰髯老人不服氣地問。
“說半桶水擡舉了你呢!”
“笑話!你不必在門縫中看人。”
“你也不要再坐井觀天了。”
“你敢和我玩玩?”
“不用玩,咱們打賭,你敢?”
“有何不敢?東道如何?”
“你輸了,把你的得意門人讓給我。”
“你……”
“我想要他替我拾鞋。”
灰髯老人略一沉吟,毅然說:“好,一言爲定,你輸了呢?”
“廢話!我是不會輸的,你放心啦!不必爲我擔心。”
“你很自大。”
“是不是自大,稍待便知。你看到那隻該死的蒼蠅麼?”
“看到了,又停在你的髮髻上啦!”
灰衣怪老人閉上眼,說:“你如果能將蒼蠅從我的髮髻上趕走,你便贏了。”
灰髯老人有點惱火,叫道:“你把我看得如此沒用?”
“你本來就沒用。”灰衣老人不客氣地說。
灰髯老人猛地吹出一口氣,相距四尺左右,要將蒼蠅吹飛。
蒼蠅停在灰衣老人的髮髻上,不住磨動着前足,氣吹到,銀色的亂髮猛烈地拂舞,像是被罡風吹刮,但蒼蠅卻絲毫不動,優哉遊哉地揉動着前足。
灰髯老人一怔,猛地一杖掃出,向蒼蠅掃去。
杖幾乎擦蒼蠅的背部而過,蒼蠅渾如未覺。
他火啦!叫道:“我不信邪!”
聲落,伸手扣指向前,要將蒼蠅彈飛。
怪!他的手距髮髻還有尺餘,像是碰上了一具無形的韌甲,擋住手不能再移前分毫。他一咬牙,向前用全勁一送。
“哎……”他突然怪叫,身形一顛,急退兩步揉手呼痛。
“拿來!”灰衣老人向他伸手叫。
蒼蠅仍然停在老人頭上,未曾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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