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面,空氣中夾雜着令人作嘔的屍臭。
張繡站在雙鍾嶺的高坡上,向小山丘下面的黑樹林看去,只見陰暗的樹叢中無數屍體匍匐着堆積在一起,原本平靜美麗的樹林已經成爲人間地獄。
山崗腳下面有一棵最爲粗壯的大樹,張繡的族弟就躺在那兒,他歪倒在樹下的草叢中,身體蜷縮成一團。他的頭盔碎裂,凝固的鮮血將鐵青的臉染紅了一半,雙眼無神地望着張繡,面容由於痛楚與絕望而扭曲。
默默地看着早已斷氣的族弟,張繡心中無法平靜下來,戰死沙場或許就是身爲一個軍人的宿命,但是這樣的死法,未免太過殘忍了吧。
張繡策馬下了高坡,對身後跟隨着的士兵大聲地喊道:“將陣亡的將士們就地掩埋,四處搜索一下,看看有沒有敵人的屍體。”
“諾!”
張繡策馬來了自己族弟的身邊,又看了一眼族弟,最後不忍繼續看下去,扭頭走開。
忽然,有東西在張繡的眼角閃過,他勒住馬匹,偏過頭一看,不禁有些驚訝,在他的右手邊也是一棵大樹,樹下一個士兵歪倒在草叢中,身體蜷縮而死,同樣是頭盔碎裂,鮮血染臉,竟和他的族弟的死狀一模一樣。
他不由的心中一動,仔細掃視了一下四周,發現但凡是在大樹下陣亡者死狀大都全是如此。
“怎麼會有如此巧合?”
懷揣着一絲疑心,張繡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右手樹下士兵的屍體旁,輕輕取下那士兵碎裂的頭盔,死人的頭顱上凹陷了一大塊,顯然遭受了致命重擊。
轉回去來到他的族弟倒地的地方,仔細審視一下傷口,發現兩個人的傷口位置與大小几乎完全一樣,顯然是在同一角度被同一類型的兵器所傷。
“敵人使用的究竟是什麼兵器,竟然會頭頂受創?”
張繡擡頭看去,大樹參天,茂密的枝葉幾乎擋住了天空。正當他疑惑不解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了樹幹上有着一滴粘稠的血液,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將自己的銀蛇槍拋給了一個士兵,自己則迅速地爬上了大樹。
剛爬上大樹,他就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樹幹的橫枝上竟然遺留着一些泥土,而樹幹上還殘留一點點醬紫色的東西。
他伸手摸了摸橫枝的泥土,這分明是林裡地上的溼土,被敵人粘在鞋底帶到了樹上;又用手指擦了擦那醬紫色,觸摸上去感覺有點粘,放在鼻子下面嗅嗅,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
“原來,敵人在突襲前的藏身之處,還有得手後的逃逸路線,竟然全在樹上進行!”張繡最終得出了結論,可是這個結論又讓他更加的疑惑不解。
他從樹上跳下來,自言自語地道:“尋常士卒,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有如此手段?”
“稟報將軍,死屍清點完畢,我軍陣亡整整三千人。”
張繡點了點頭,問道:“敵人的屍體有多少?”
“額……”來人吱吱唔唔的面帶難色。
“說話啊,敵人的屍體一共有多少?”
“啓稟將軍,整個戰鬥現場,並未發現一具敵人的屍體。”
“你說什麼?”張繡震驚了,扭過頭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再說一遍!”
“整個……整個戰鬥現場並未發現一具敵人的屍體……”
張繡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的這支部隊雖然不隸屬於幽靈軍,但是也都是從西涼精挑細選的武人,整整三千人,在一夜之間,被敵人全部擊殺,而且還能做到不留下一具屍體,那麼敵人的強大可想而知。
想到這裡,張繡覺得心頭壓力倍增,胸口異常鬱悶,緩緩地想道:“此番敵人準備周密,實力強大,一點也不亞於大王帳下的幽靈騎兵,甚至比幽靈騎兵還要強,如果敵人的目標是虎牢關的話,單單憑藉着虎牢關內一萬士兵,真的能夠擊敗這股強敵麼?而且,到目前爲之,敵人到底有多少人都還搞不清楚,還有敵人的來路也不清楚,我明敵暗,我該怎麼辦?”
擡起頭,從樹梢之間望上去,只見似血的殘陽將整個天空映得一片猩紅。
“啓稟將軍,發現了一小撮兒白髮,同時在那邊的樹幹上發現了敵人留下的字跡。”一個士兵手裡拿着一小撮白頭髮,交到了張繡的手裡,急忙說道。
張繡接過白髮,先看了一眼,腦海中突然想起了胡車兒所說的“白髮鬼”,他心中一怔,暗暗地叫道:“難道真的是鬼做的?”
“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是鬼做的,樹幹上又爲什麼會留下足跡?”
張繡迷惘了,緊緊地握着那一小撮白髮,問道:“字跡在哪裡,快帶我去。”
士兵將張繡帶到了一個大樹邊上,只見樹幹上刻着四個清晰的大字——燕國飛羽。
“燕國飛羽……燕國飛羽……”
張繡默默地將這四個字在嘴裡誦讀着,前兩個字就不言而喻了,直接挑明瞭來人是燕國的,但是後面兩個字卻讓他想了好大一會兒時間。
突然,他腦海中閃過了“飛羽軍”三個字,登時明白了敵人的來歷。
“將軍,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一個軍司馬問道。
張繡道:“天色已晚,我們又奔馳了近大半天,人困馬乏,先將屍體掩埋,然後就在這裡休息一夜吧,明天一早再回虎牢關。”
“諾!”
這裡並沒有建立兵營,或者應該說,這裡被樹林覆蓋,只有一條小路從樹林中彎曲的穿行而過,根本無法搭建兵營,所以,也就意味着張繡今晚要在這樹林中露營。
掩埋完所有的屍體後,已經是深夜了,衆人吃了點自己隨身攜帶的乾糧,將馬匹集中拴在了一起,點燃上許多堆篝火,這纔開始休息。
有了前車之鑑,張繡也不敢大意,派出了人夜間放哨,這才和自己的部下睡在了一起。
到了後半夜,負責放哨的士兵也困的不得行,見許久沒有什麼事情,甚至連貓頭鷹的叫聲都聽不見,安靜勾起了他們睡覺的慾望,緩緩地閉上眼,決定先眯一會兒。
月朗星稀,整個樹林裡靜悄悄的,而躺在樹下的張繡等人,由於白天的長途跋涉,加上掩埋屍體消耗的體力,已經讓他們累的不行了,一經睡着,就像一頭頭死豬一樣。
沒過多久,傳來了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
之後,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又過了一會兒,從空中掉落下來了一顆小石子,擊撞在了一個士兵的兵刃上,在這寂靜的夜裡,發出了一陣很響亮的嗡鳴。
可是,睡熟的士兵們,絲毫沒有在意,繼續做着他們的美夢。
在這之後,又寂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到了丑時,突然有許多黑影出現,碧綠的樹葉爲之震落,樹林裡的噩夢也就此開始了。
“轟……”
不間斷的悶響聲不斷的傳來,鈍器和金屬碰撞的聲音如同狂風驟雨般的從西涼兵的邊緣向中間聚集,而那些被鈍器砸中的西涼兵,還沒有來得及叫喚一聲,便頭骨碎裂,一命嗚呼了。
響聲隨即驚醒了正在熟睡中的西涼兵,一個西涼兵剛揉了揉朦朧的睡眼,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頭部便被鈍器擊中,鮮血迸裂開來,濺在了其他士兵的身上。
“敵襲!敵襲!敵襲!”西涼兵最終發現了異常,便大聲地喊了起來。
張繡正在熟睡,忽然聽到部下的大叫,他的身體隨即象豹子般爬上了樹幹,挺着懷中抱着的長槍,橫在周身,定睛看到從草叢裡、樹洞中、陰影下躍出了許多黑影,正在任意的宰割着驚慌失措的他的部下。
他注意到,那些黑影身手敏捷,行動迅速,出手更是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所過之處鮮血亂飛,他部下士兵的人頭一顆顆的飛舞到了高空中。
黑夜中,他看不到黑影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敵人,一切都亂了。
正在這時,從樹林的深處傳來了一聲巨大的嘶吼聲,那聲音像是野獸的咆哮,緊接着他便看到一團白色的物體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在樹上跳躍着向他奔馳而來,他瞪大了眼睛,可巧這會兒烏雲蓋月,天地之間陷入了最爲黑暗的時候,加上樹葉的遮擋,使得整片樹林伸手不見五指。
但是,那團白色的物體卻依然以極爲輕快的速度向他逼來,他緊緊地皺着眉頭,尚未臨戰,心中已經生出了膽怯,“白髮鬼”這三個字突然浮上了心頭。他強壓住了心中的恐懼,在樹幹上站穩,橫槍在胸前,暗暗地想道:“白髮鬼,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樹下魂飛魄散的西涼兵兵還未來得及擺出防禦的姿勢,就已濺血倒下。樹林中喊殺、怒吼、驚呼和慘叫此起彼伏,兵刃交擊的清音中夾雜着骨肉分割斷裂的悶響,鮮血染紅了樹林中的草地。
樹上,張繡緊緊地盯着那個向他逼近的白色物體,只覺得死亡的氣息越來越逼近了。他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心跳也加快了,面對迅猛異常的白色物體,他整個人已經在氣勢上輸了一陣。
“唔!”白色物體突然大吼了一聲,吼聲如同猛獸的咆哮,又如同是死神的召喚,沙啞中帶着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朝着張繡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