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此時何必匆匆離去!”隔着院落門牆,張奉聽見裡面郭勝的勸說聲。
與郭大對視一眼,張奉默默將手抵住門板。
“此間事急,我只區區小黃門,諸公又何必邀我前來。”院內同時響起迴應。
從剛纔郭勝的稱呼來看,這位袁公想來便是小黃門袁恪,前中常侍袁赦的內侄。光和元年袁赦去世後,此人便接手了其宮內人脈。
而順帶的也接下了同袁家的聯絡,正是那個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的袁氏。昔年,袁隗以袁赦爲同宗,黨錮的時候被宦官們引爲自己人,所以袁家才得以繼續矗立朝堂。
是以此番謀劃大事,張讓首先想到的外援便是這袁恪。只是讓他沒料到的是,袁恪比袁赦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聽聞此等大事後,竟直接打起了退堂鼓。當初袁赦若只他這點膽氣,又怎能在羣宦角逐的宮廷內搏得中常侍地位,又得袁家拉攏。
“郭公請放心,此事我雖不參與,但也絕對不會向外透露分毫。若有任何疏漏,我袁恪甘願領死。”
說罷,袁恪直接伸手拉門,初時門絲毫不動,再次嘗試後才拉開。待看見門口的張奉,袁恪也不惱他,只瞥了眼便匆匆離去。
眼見他要走,張奉連忙抓住他小臂,請求道,“袁公這便要離去麼?”
“苑內諸事煩擾,我需先回去處理。難不成無張常侍允許,不能走麼?”
掃眼門內欲言又止的郭勝,再往裡瞧見面色鐵青的張讓,張奉連聲笑言,“豈敢,我替袁公引路。”
說着,張奉便向郭大使了個眼色,隨即二人一前一後送袁恪離開。
北宮極大,殿苑各處又多有亭臺樓閣環繞,小橋流水假山多爲裝點。不常在此殿做事的人,也着實不清楚路線。
可即便再不認識路,袁恪也很快發現張奉引的這條路愈發偏僻起來,“張郎君,且先回吧,張公若有事急切間恐尋不到你。”
“無妨,將袁公送走,我再返回也不遲。”
“無需勞煩,我自己回去便是。”
說到這裡袁恪已經明顯感覺到不對勁,當即停下腳步想要退走,怎奈後路被郭大斷掉。引路的張奉也密切關注着他,此時恰好來假山邊。
見他停下,張奉也轉身過去,“袁公爲何停下?”
“我方纔仔細想了想,張公所言在理,我想回去同他一道謀劃。”
“袁公這邊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袁恪迴應的很乾脆。
“可有些路一旦走錯了,就很難回頭的。此時半道而返,諸公都會認爲是我脅迫你的。”
額頭開始沁出汗珠,袁恪明顯緊張起來,伸手摸了摸虛汗。他哪裡想到張奉會這麼大膽。
“不會的,我絕不多言。”連忙擺手,袁恪話語急促,“我以袁氏聲名擔保,若有半句虛言,只教袁氏將我逐出族譜。”
眼下危機關頭,袁恪也擡出袁家來側面施壓,看起來他是繼承了些袁赦的人脈。但對於張奉而言,袁家似乎也就那樣吧。
見張奉只笑着從腰間抽出繫帶,袁恪徹底慌了,連忙轉身想要跑,卻完全被郭大擋了去路。
“我也是受...”
還沒等他說完,張奉的繫帶就已經勒住他的脖子。慌忙扭動,手舞足蹈想要掙脫,卻被郭大死死摁住。側身抵在他身後,直到他停止掙扎,張奉才緩緩鬆手。
“接下來怎麼做?這袁恪可不是尋常黃門。
”郭大言語不多,行事穩重。
重新系起腰帶,順便將腳踝的匕首拿出來,胡亂插在上面,張奉纔開口,“諸公許是真上了歲數,謀劃此等大事,也能容人半道離開。”
“或許也只是想透過他聯絡上袁家罷了。”
“既是不能確保,又何必挖空心思去聯絡?不信之人,焉能用之?”
帶着對這羣宦官無能的惱怒,張奉蹲下自顧在袁恪身上摸索起來,掏出一枚腰牌和一袋碎金。將腰牌揣自己兜,金子丟給郭大。
扒下袁恪的衣袍將他裹住,包嚴實後,一把撈起來扛在肩上,張奉才邁着步子往回走。
郭大接過金子後,揣進兜裡,也跟着張奉一道往回趕。抵達院落門口時猶然聽見裡面有少許爭執聲。
“如此大事,我等只是匆忙商議便要行動,多少有失妥當。我以爲還當細細思量。”
聽到裡面又有人提出質疑,張奉一腳踹開遠門,扛着袁恪便走了進去。院內被驚擾的宦官,正想出言呵斥,待瞧見張奉肩上扛着的人,都閉上了嘴。
咕咚一聲將人扔到地上,張奉拍拍手上的塵土,昂然挺立環顧衆人,任由腰間的匕首顯露輪廓。
“謀大事,不容走漏絲毫風聲。袁恪我替諸位收拾了,諸公勿謝。若再有言退者,勿謂言之不預!”
此刻張奉彷彿一尊門神般,矗立在那裡,不怒自威。而滿院久居高位的宦官們,你望向我,我看看你,最後竟無一人敢反駁。
等了許久,見衆人都沒回應,張奉遂道,“小黃門袁恪受曹節脅迫謀害王美人,已然畏罪自殺了。”
方纔還有爭議的院落,在目睹張奉的蠻橫後,竟也沒了異議,最後衆人都將目光投向張讓。
沉吟片刻,張讓也點點頭,“也罷,這袁恪既然用不上,那就我們自己來。”
環顧四周,張讓將目光落在趙忠身上,“趙公,此事後袁家方面便有你來聯絡。”
“我曹皆是久侍內廷的老人,自然也聽說過,每逢變故,便是勇者顯露膽氣的時候。昔年曹節若不鬥膽同王甫矯詔張奐除竇武,如今又豈有他威風日子。”或許是被張奉的舉動刺激到,趙忠也不再猶豫。
“謀劃大事由不得瞻前顧後,既有決斷,應當從速。”拱手向張讓,趙忠應諾,“袁家方面我自會處理,我一中常侍又豈是小黃門可比。”
趙忠表態後,衆人也陸陸續續在張讓安排下各司其職起來。見狀,張奉則悄然退出了院落,又繼續返身守在門口。
見張奉淡然走出,守門的郭大面露佩服,朝張奉點了點頭。
“我原以爲你會勸說他們,沒曾想手段如此強橫。”
“這羣內官久居高位,安逸慣了。早便忘了遲則生變的故事,當年若非竇武陳藩想要謀劃周全,又豈有曹節王甫應對的機會。”
“說起來,曹節也絕非易於之輩。今朝若是動手,必需擊中,否則吾等難逃厄難。”
搖搖頭,張奉撇眼郭大,輕笑道,“有些時候,對付厲害的人物就應該用比他更厲害的人。”
而在張奉同郭大說話的時候,院內的商議也告一段落,衆人隨着張讓身後魚貫而出。倒是原本沒被安排事務的張奉,再次被以藥丞的身份隨張趙二人往迎春殿去。
王榮作爲妃嬪誕下皇子後,被賞賜住進了迎春殿。事發突然,等案件調查清楚,再行轉移。至於天子此刻也只是在迎春殿的偏室休息,曹節在梳理案子。張讓與趙忠藉口替他召集衆常侍,才得以脫離,此時也須回去覆命。
這樣衆人浩浩蕩蕩趕到迎春殿的時候,曹節已經在門口等着。見張趙領人過來,也是連忙走了過去。
“該來的都來了麼?”
點點頭,趙忠迴應,“曹公,都來了。”
環視衆人,目光在張奉身上短暫掠過,曹節並未在意,“諸公,此番事發,危急存亡。王美人誕下皇子,得國家歡喜,這是有目共睹的。但長秋宮的那位主子卻見不得她好,於是遣人與藥膳中多增了些滋補的草藥,導致王美人出血而亡。
事已至此,我曹只有聯名向陛下求情, 方纔能保住長秋宮。否則長秋宮易主,吾等也難有好下場。”
曹節一番說教,衆宦官自然是頻頻頷首應承。見無異常後,曹節才又簡單交代幾句後,便領着衆人入了殿。
殿內劉宏已經醒來,有宮女彙報說曹節查清了真相。於是他在等曹節的交代,可瞧見他領着一大羣宦官走進來時,劉宏眉頭也微微皺起。
當先的曹節瞧見劉宏後,也是連忙跪倒在地,語調悲切的說些節哀的話,末了才道出幕後可能是長秋宮主使。
果然話一出口,劉宏面色鐵青,捏着拳頭頻頻輕捶塌案,“妒婦、妒婦,如此婦人豈能爲後。”
聞言,一衆宦官皆在曹節的帶領下,哭哭啼啼朝天子求情起來,說什麼主母有罪,衆婢不可苟活的話,聽得劉宏也是一陣憐憫。
於是在衆人勸說下,一通憤怒後,劉宏也漸漸安靜下來,掃視下方跪着的數名常侍,多是隨左右體己的近侍,若懲處這些人,他的皇帝生活恐怕也少了許多樂趣。
煩躁的揮了揮手,劉宏冷聲,“起來吧,此事再做計較。”
聽到皇帝這麼說,哭訴良久的衆宦官才悽悽艾艾起身,站立到一旁。
重新閉上眼眸,劉宏擺在案上的手指不時輕敲,忽然他睜開眼看向曹節,“那何進近來可有頻繁往來長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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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生皇子協,後遂鴆殺美人。帝大怒,欲廢后,諸宦官固請得止。--《後漢紀·後漢孝獻皇帝紀卷第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