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外,一隊幾百人的騎兵簇擁着一個壯漢來到城門之下,剛好停在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請玎玲將軍出來,我們修安將軍有話說。”一個親兵策馬向前幾步喊道。
玎玲站上城樓,雪白披風,一身銀甲,顯得一塵不染,如同九天玄女親征一般。“有話說吧,本將軍聽着呢。”她語調淡然而冰冷。
“哈哈……玎玲姑娘,你是我修安這輩子第一個豎大拇指的女人,帶兵打仗你的確有些道道。不過現在形勢你很清楚,你跟我耗不下去了,這樣玉石俱焚的結果就是你想要的嗎?”修安儘量讓他那張凶神惡煞的臉看上去顯得更真誠一些。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一個大男人,總喜歡繞着彎子說話嗎?我時間有限,你最好有話直說,不然本將軍就不奉陪了。”玎玲可是絲毫不給面子,幾句話將修安噎得滿臉通紅。
“好,既然你快人快語,我也就直話直說。放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我再次全面攻城,‘霹靂炮’的數量雖然有限,但我自信足以耗光你護城大陣的能量,屆時寧遠城將雞犬不留。第二,棄城投降,我保證你和你手下的安全,並可以整編進入雅安軍,你還能做將軍。如何?我修安從未給過對手戰場投誠的機會,你是第一個。”修安能夠熬到今天這個地位,自然不是無腦蠢貨。他很清楚,雖然玎玲目前損兵折將人手凋零,但以她的手段,就靠這些殘兵,她也能讓自己付出雙倍人數的代價。所以,如果能夠招降玎玲,自然再合算不過,如果對方捨不得手下,一併招降也不是問題。反正等玎玲投降之後,搓圓捏扁還不是隨自己高興。
“哦?戰場投誠?這種事豈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靠紅口白牙,難道我就能信你?”玎玲自然清楚對方心裡的想法,可她現在的想法卻是修安所無法理解的。在玎玲看來,寧遠城一旦被雅安軍拿下,那就可以默認爲自己和手下這一千多將士已經陣亡。而真正值得掛懷的是,寧遠城裡現在還有兩萬多名老百姓,自從城被圍上開始,玎玲就組織了大量的民工開始朝西南方向挖掘一條通往城外敵軍身後的地道。進可做奇襲之用,退可悄悄撤離百姓。目前已經將地道挖到了城外四十里處的“碎骨樑”,那裡地形隱蔽,百姓們如果從地道內悄悄轉移到“碎骨樑”後,雅安軍一時也無法發現,南旗城現在是無法投奔的,不過只要能拖個三五天時間,城中百姓便能逃到西南邊六百多裡外的“沙柳城”。前提是,他們得有足夠的時間。所以現在玎玲最大的目標就是爭取一切可以爭取到的時間,在投誠方面討價還價幾輪,也不失爲一個殺時間的好辦法。
“我修安好歹也是中路軍的二把手,詔安你這點人還說了不算嗎?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此事既然我應承了你,哪怕到了帝國皇帝面前,也算得數。”聽到玎玲口風鬆動,修安心頭暗喜,自是狂拍胸脯。
“若是讓我帶隊伍出城,莫說你修安將軍的口頭保證,就是他白沙中將的口頭保證,我也不敢答應。畢竟這關係的是自家性命,沒有白紙黑字蓋好你中路軍主將白沙大印的赦免、招撫文書,我是不會把自己和衆兄弟的腦袋壓在某一個人的人品上面的,希望你能理解。”玎玲在城牆上朝修安拱了拱手,然後轉身便下城去了,根本沒有再給修安說話的機會。
修安心裡有些着急,倒是並未生氣。他也並沒指望一見面就能讓玎玲束手就擒,事實上玎玲能夠選擇有條件的投誠對他來說都算是意外之喜了。這個小姑娘打起仗來可並不簡單,如果能成爲自己的手下,無疑是增添一員智將,將來還需不需要繼續再看白沙的臉色過日子就很難說了。況且將心比心,換位思考,玎玲的要求也並不過分,就算換做自己想要投誠,也得以自己和兄弟們的生命安全作爲最優先考量。於是他二話不說,打馬回營,直接鑽回帳篷裡,給白沙寫了一封自認爲是極爲謙虛的親筆信,信上將玎玲大肆的讚賞了一番,並直言已經做通了其工作,可以爲她的投誠作擔保,希望白沙能以中路軍主將的身份,簽署一道手令,準其投誠並保障其及手下的安全和待遇。寫好之後火漆封了,交給一個幹練親兵,前往南旗城白沙中將處。
白沙中將如今是非常的鬱悶,南旗城如同一塊滾刀肉,使盡了渾身解數後他終於明白,想要不消耗大量的人命而拿下這座城市,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段時間他消耗光了所有的“霹靂炮”,最終也無法廢掉南旗城的護城大陣,頂多是增添了城中許多的傷亡而已,且都是些功力低下的老百姓。雖然這些天以數千人的傷亡爲代價,全部肅清了城市外圍的所有工事,可面對着高大的閃動着淡淡符篆光芒的城牆,想到要用更多的人命去打開南旗城的城門,白沙的臉色就非常的難看,他所要着眼的是整個中州的戰事,而絕非僅僅一個小小的南旗城,他手中只有這不到四萬人的隊伍,其中還有一些是從南路軍借調來的,指望着國內的兵員補充,實在是遠水難救近火。這些士兵死一個就少一個,如果按照這個消耗法,別說是四萬人,就是二十萬大軍也不夠拿下中州的。而這時,一個親隨將修安派來送信的親兵帶了過來,讀過修安的信,白沙眼中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他看來,或許這正是一個打開南旗城大門的好機會。他簡單回了一封信,同時讓親隨擬了一封任命,蓋上中路軍主將的大印,讓那親兵給修安捎了回去。
“傳我命令,讓‘毒狼’營、‘虎賁’營、‘黑蛟’營,三營三面攻城,如果再攻不上去,讓三個營的千夫長提腦袋來見我!”白沙要實現他的計劃,必須要給南旗城足夠的壓力,讓全城都籠罩在恐慌之中,人只有陷入了恐慌,纔會徹底喪失信心,還會情緒激動,懷疑一切。
號角聲、戰鼓聲大作,十幾座臨時趕製的攻城“雲樓車”被推了上來,士兵們瘋狂的嘶吼着,如潮水般向城牆涌去。城牆上弓箭瞬間如雨般射下,更有“牀弩”射下的如長槍般的巨大箭矢,能夠一箭連人帶馬都釘在地上,還有一種叫做“輪牀”的造孽玩意兒,能夠一次將十片盤子大小的鐵製鋸齒輪旋轉射出,這種薄薄的鋸齒輪旋轉起來穿透力極強,而且軌道無規律,很難抵擋,往往一片齒輪就能要了七八個士兵的小命。而最狠毒的要數“開花子母彈”了,拋石車上拋出的西瓜大小的薄皮鐵球,在空中爆炸,將其中的十幾個拳頭大小的“子彈”炸向四面八方,然後“子彈”爆炸,裡面的鐵釘、鋼珠如天女散花般覆蓋一片,殺傷效果極爲慘烈,乃是由上方山戰區陳南大師獨家研製。沒過多久,城外已是遍地屍首。不過上面下得是死命令,督戰隊拎着大刀片就站在衝鋒隊的身後,退回去必死,至少向前衝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士兵們已經紅了眼,他們靠巨大的“雲樓車”或是盾牌和同伴的屍體阻擋着如雨的箭矢,漸漸的接近城牆。“雲樓車”極爲堅固,比城牆還高上些許,粗壯的圓木框架上全都包着鐵皮,即便“魘雷珠”一時間也無法將其炸壞。一個個由盾牌圍成的掩體裡,弓箭手們正拼命的向城牆上還擊,他們的箭上同樣也會塗些毒藥或綁點毒煙雷什麼的,城牆上的傷亡很快便驟增起來。
轟隆一聲,第一座“雲樓車”貼住了城牆,一塊沉重的踏板自車頂翻下,重重的砸在城牆之上,瘋狂的吶喊聲驟然達到了頂峰,一羣羣士兵不要命的通過踏板衝上城牆,當他們第一腳踏上城牆的時候,便是一股巨大的壓力向他們襲來,這是護城大陣的防禦壓迫,即便他們使用脈氣全力抵禦,也僅能發揮出原來一半的實力。不時的還會有一道細細閃電劈下,讓某個雅安士兵瞬間變成焦炭。而與此同時迎接他們的還有城牆守軍和兇獸的兇猛反撲。一個個雅安士兵被丟下城去,而“雲樓車”上依舊有成羣的士兵前仆後繼。隨着一座座“雲樓車”的“到位”,城牆上的防衛也吃緊起來。雖然一直無用武之地的兇獸終於迎來了近戰肉搏,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不過它們畢竟只是少數,而更多的南旗城城衛軍與雅安的士兵相比簡直如同見了豺狼的綿羊,對付一個雅安士兵,往往至少需要三名城衛軍士兵,這還是在有護城大陣幫助之下。唯一尚有還手之力的,也就是阿瑤手下的那支游擊隊機動力量了。他們仍然保持着原來小組的建制,只是幾個小組一起行動,出現在一個個情況危急的地方。廝殺如絞肉機般異常慘烈,戰鬥一下子便陷入了膠着狀態。城牆上的地面已經被鮮血徹底染紅,剛開始還有些膽怯的城衛軍們,自打被這滿眼的血腥洗禮之後,總算是心裡踏實了下來,雖然本事不濟,但殺紅了眼睛,以命換命的打起來,雅安軍一時還真有些頭疼。
可敵人擁有了登上城牆的穩定通道,他們可以不間斷的將軍隊送上城牆,這樣下去南旗城根本無法堅持下去。焦急的莫央從懷中掏出了楚驍留下的三個錦囊,打開第一個,裡面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朝天放‘五色煙花’,召喚巨型兇獸”。莫央不明深意,不過並不妨礙他毫不猶豫的照做。隨着“五色煙花”在空中炸響,三四頭巨大凶獸從城內躍出,目標明確的摧毀着那一座座“雲樓車”,雅安軍頓時急了眼,使出他們所有能使出的殺招,奮力的想要斬殺巨型兇獸,保護“雲樓車”。然而還是有些來不及了,雖然幾頭巨型兇獸最終被斬殺,但“雲樓車”也被盡數摧毀。仍然還留在城牆上的雅安軍士兵成了困獸猶鬥,這些傢伙也不愧爲中路軍的精銳,竟然沒有一個投降的,直至半個時辰後被全殲。這一戰,雅安軍三個營幾乎被全滅,損失三千五百餘人,三位千夫長全部殞命。而南旗城城衛軍方面傷亡的士兵竟是達到了近萬人,除了兇獸和作爲機動部隊的游擊隊傷亡較輕外,這一戰幾乎是廢掉了南旗城一半的兵力,雙方的傷亡比竟是達到了三比一。站在滿是鮮血和屍體的城牆之上,莫央、寧蕊、西門無塵和阿瑤面面相覷,一陣寒意自他們背後直竄頭皮,他們雖然知道在佔據地利和有護城大陣保護的情況下,人數相當也並不代表己方有什麼優勢,可沒想到差距會是如此之大,直到此刻,他們對雅安軍的實力纔算是有了真正的認知。與此同時,城外雅安軍陣之中,白沙一直觀察着這場戰役雙方的損失情況,一比三他可並不滿意,要不是那幾頭巨型兇獸毀了“雲樓車”,恐怕這次就會一舉拿下南旗城了。
三千多人的減員報道他這裡,讓白沙的眼皮狠狠的跳了跳,南旗城外他的損失比雅安大軍進入中州以來所有的損失加起來還多。“楚驍,等我抓住了你,一定把你蒸熟了犒賞三軍,給將士們下酒!”白沙中將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惡毒。他擡擡手,一營的弓箭手張弓搭箭,每一根箭上都綁着一張小紙條,隨着大手一揮,破風聲密集響起,上千根箭帶着紙條射進了南旗城中。不消片刻,其中的一張便被送到了莫央他們面前。
“玎玲叛變了?”四人又是面面相覷,“那妮子我們都清楚,哪裡危險、要命就往哪裡鑽,生死間也闖過不少來回了,要說她貪生怕死、投敵叛變,我是決計不會相信的。”阿瑤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寧蕊拍拍阿瑤肩膀,沉聲說道:“我們相不相信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種字條如今射得滿城都是,恐怕很快就會人盡皆知了。今天一仗,雖然士兵們打出了血性,可各級指揮官的信心卻是徹底打沒了,對方的一次猛攻,便消耗了我們一半兵力,那麼下次呢,我們還能受得住幾次這樣的進攻?下一次雅安軍攻城,大家該怎麼辦?想必所有帶兵的軍官都考慮到這個問題了。而這個紙條,就是白沙中將爲他們準備好的答案。”
衆人皆是一怔,“你是說,這次猛攻就是一個陰謀,目的就是用這次猛攻加上這條消息,徹底摧毀南旗城的心理防線?”西門無塵一拍腦門,驚恐的瞪大雙眼。
“恐怕是的,這白沙中將年紀輕輕便能成爲中路軍主將,果然不是等閒之輩。設這樣一個局,不但可以離間,而且還可以與自身強大武力的震懾相配合,讓對方的軍心瞬間崩潰。”莫央面色陰沉,他一隻手在袖中摩挲着,好半晌才從中掏出一個錦囊。“今天一戰,在關鍵時刻,我打開了楚驍少爺走時留下的第一個錦囊,然後釋放五色煙花,這才招出了隱藏在城內我們都不知曉的那幾頭巨型兇獸,否則我們的損失比現在要慘重得多。眼下情形,恐怕明天就會有軍官排着隊來詢問我們玎玲的事情,也不排除會有人想辦法去和外面的雅安軍隊接觸,商量投誠之事,而明後天恐怕白沙便要趁此機會進攻了。所以我想,是不是現在就打開第二個錦囊呢?”莫央遲疑的望向衆人,而其餘三人稍作沉吟,便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黑石山外,“戰刀”小隊似乎都是累脫了力,一個個歪在幾塊大石頭旁喘着粗氣。而楚驍則是帶着紫槊,站在出山必經的山谷口,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樣子。
“‘頭狼’,你說‘老大’這是幹什麼呢?打算單挑一支軍隊?”魁梧的“閻王”搔搔腦袋問道。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戰刀”小隊的六人和楚驍也越發的熟稔和親切了,他們也私下裡給楚驍起了個外號,簡單而又直白,就叫“老大”。
“霸氣,先不說幹不幹得過,就這副一人敢堵一支軍隊的狠勁兒,爺就一個字——服!”“一眼”狠狠咬了一口乾糧,朝山谷口的方向豎了豎大拇指。
“這叫做‘範兒’,睥睨天下的‘範兒’,你懂不懂。你看他衣袍無風自擺,雲淡風輕負手而立,怎一個‘帥’字了得,這纔是逐鹿天下的男人應該有的樣子。”“赤蠍”手託香腮,眼睛一眨不眨的也盯着山谷口。
“你省省吧,別花癡了好不,我聽說那玎玲就是老大的女人,你啊,來晚了好哇。”“一眼”壞笑着諷刺道。
“嘁!我哪點比她玎玲差嗎?在軍中我和她也算齊名,哪怕她現在做了寧遠的將軍,難道我做不得嗎?若論美貌,我估計還勝她一籌呢!”“赤蠍”一臉的不屑。
“嗯,你的沒羞沒臊肯定是贏過她的。”正在擦拭長刀的“頭狼”笑罵了她一句,“不過我聽說南旗城的‘莫大小姐’纔是老大的青梅竹馬。我曾經遠遠的見過一次,的確是謫仙般的女子,配得上老大。”
“‘頭狼’,你這話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啊,言下之意我配不上老大唄?”“赤蠍”柳眉倒豎,不依不饒起來。
“別鬧了,敵人到了!”一直一聲不吭的“蝙蝠”突然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