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着這個一把鼻涕一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其實成卓凡的內心深處真的竟是連自己都在厭惡自己嗎?
是,又不是。
他其實是迷失了自己。或者說他是找不到了活着的理由、人生的意義。原先當保安團的時候他活着的目的是抗日,是爲了民族大義,至少他自己的內心是這樣認爲的。就算是當土匪的時候,他也能或真或假的爲自己編織一個貌似於除暴安良的理由。可是現在呢?小鬼子所謂“大東亞共榮”的謊言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又怎能夠深入到一個並不算太笨的土匪頭子的心裡!
他現在說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其實這話又是正確的。因爲他現在是一個漢奸,活着所有的國人都瞧不起他,就算是死了他的列祖列宗都不認他不說,甚至連閻王爺都不收留他,因爲閻王爺姓閻,那都是中國的。
看到成卓凡今天的表現,呂決一下子讀懂了他的內心世界。現在完全可以給他下個結論,那就是他現在正生活在一種極度的心理矛盾當中。自己不願意甚至是害怕當漢奸;但又不得不去當一名徹頭徹尾的漢奸。用後世的話來說,那就是現在成卓凡得了心理疾病。
如果非要給他的這種疾病安個名字的話,可以叫“漢奸綜合徵”。
呂決不禁在心裡面嘿嘿一樂,心說他成卓凡這會兒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現在可是自己都在佩服自己,從沒讀過什麼心理學方面的書,這會兒都快成心理醫生了。哪天真的失業了就到南京汪精衛他們家大門對過去開一家心理門診——專治“漢奸綜合徵”。嘿嘿,絕對的買賣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醉醺醺的成卓凡還在左手一把鼻涕右手一把眼淚地拉住老秀水訴說着,那眼淚鼻涕有一部分也順帶着轉移到周玉升的手上甚至那半拉“窩裡鬥”上。
從成卓凡的哭訴中呂決明白了他今天來到目的。他今天地就是來找周玉升傾訴來了,其實說白了還是老秀才地名氣招惹的。
呂決還知道今天周玉升不會像上次那樣提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因爲他們的思想現在都侷限在這個時代裡。思想不可能突破時代。
你找錯對象了。應該找我。要治療你的“漢奸綜合徵”這個時代看來也就只有我呂大夫了。
果然,周玉升沉默半晌,輕輕甩開成卓凡地手說道:“成團長對我說這些,到底想讓我做些什麼?”
成卓凡站起身來,對着老秀才深深地作了個揖。用手又指了指盤子裡的那道所謂的“仙人指路”說道:“周先生可否再給成某指條出路?”
“出路!”周玉升又是一聲冷笑,“出路就在你地面前,可你願意去走嗎?”
成卓凡這會兒的頭腦似乎稍微清醒了一點。他踟躇了一下說道:“您是說讓我再回到原來的路上?”
“成團長認爲那樣很難嗎?”
成卓凡像個瀉了氣的皮球一樣又坐回了椅子裡,面容慘淡的說道:“……晚了,已經晚了。”
說完,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怎麼會晚了呢?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佛家也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真心悔悟,現在絕對還不晚!”
只見成卓凡微微一怔,擡手抹掉了眼淚長嘆一聲說道:“‘朝聞道,夕死’真的就‘可矣’了?嘿嘿,我看未必見得!我倒是想‘放下屠刀’來着。可何必又非得‘成佛’啊!”
他一下子站起身來。伸手從衣帽架上取下帽子和馬鞭,朝着周玉升拱了拱手。轉身向外面走去。
張副官這時才明白過來團長這是要走。連忙跳着腳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說道:“團座。兄弟……兄弟們都還沒吃飯呢……”
成卓凡甩手就是一個耳光:“吃你娘個狗腿!我們是漢奸。人家周家人可都是抗日的主,你就不怕他們在飯菜裡給你下點毒藥?”
看着張副官捂着半邊臉向外跑去。他頓了一下,又回過頭眼睛盯着周秉新嘴裡卻是對周玉升說道:“周老先生,但願成某這是最後一次來周家莊。”
……
成卓凡走了,留下了滿臉錯愕的周家人和搖頭不已地呂決。
呂決不是在爲着張副官挨地那幾巴掌搖頭,他是在爲成卓凡和周玉升搖頭。按呂決看來,既然成卓凡今天能來見周玉升並且在受到那白老虎和“吳三桂”的刺激後還能推心置腹地說出自己心裡地苦楚,那說明成卓凡還沒墮落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或者說成卓凡現在雖然是一個徹頭徹尾地漢奸,但還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鐵桿”漢奸。可是在聽了周玉升那兩句狗屁子曰外加佛曰後,成卓凡竟然堅定了信念鐵了心要當一名徹頭徹尾不帶一根雜毛的鐵桿漢奸了。
這其實應該怪老秀才沒把話解釋明白,當時成卓凡的話是這麼說的,“朝聞道,夕死真的就可以了?我倒是想‘放下屠刀’來着,可何必又非得‘成佛’啊!”他把“可矣”理解成了“可以”,把“立地成佛”當作立馬死後成仙了。
旁邊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的周秉新向周玉升問道:“爹,成卓凡留下的那句話什麼意思?”
經他這麼一說,呂決的心裡忍不住猛得一緊。特別是聯繫成卓凡說那句話時看向周秉新的那眼神,他絕對是在傳遞着某種信息。難道事情就這樣開始了?呂決連忙收起那可矣成佛的念頭,扭頭向周玉升看去。
只見周老秀才的眉頭已經一點點的皺了起來,以呂決近兩年來對他的瞭解,知道他已經覺察出了事情的嚴重性。